严许给我换了学校。
手续办得雷厉风行，几乎没给我任何反应的时间。新学校离原来的地方很远，远到我必须坐三站公交车才能到。学校也更气派，里面的学生穿着统一的校服，看上去规矩又干净。
我再也没有被打了。
甚至没有人多看我一眼。大家似乎都忙于自己的事情，对我这个突兀的转校生缺乏兴趣。这很好，正合我意。
严许依旧一个劲地问，问的还是那些问题，只是问的频率更高，眼神也更专注。
“有没有喜欢的人？”
“有没有人喜欢你？”
没有。
都没有。
那些女生也很讨厌。她们不像以前学校的女生那样明目张胆地排斥我，却会用另一种方式打扰我。她们三五成群地围过来，眼睛亮晶晶的，问着一些让我烦躁的问题。
“严言，那个总骑机车来接你的是谁呀？好酷哦！”
“是你哥哥吗？他有没有女朋友？”
严许不是我哥。
我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女朋友。
直到后来，我知道了。
他有。
我站在锈迹斑斑的铁门外，第一次被一个女人拒之门外。她站在门内，穿着严许的宽大T恤，刚刚洗过的头发湿漉漉地搭在肩上。
我对她的第一印象是丑，很丑。脸上粉涂得太白，嘴唇又涂得太红。严许的审美真是很有特色。
她用一种令人极其不适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我，像在评估一件物品。
“你是谁？”她问，声音带着一种故作娇柔的尖细。
我一下子被问住了。
我是谁？
我是严许的谁？
我只是他很多年前脑子一热捡回来的一个麻烦，如果他不要我了，那我又该是谁？
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音也发不出来。
突然，我就不想进屋了。
我沉默地转过身，重新蹲在了那个属于我的、门外的台阶上。就像九岁那年一样。只是这一次，我知道屋里的人是谁，也知道他不会赶我走，但我就是不想进去。
我讨厌他的女朋友。
我也讨厌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开了。严许走出来，站在我面前。
“蹲这干嘛？”他问，语气平常。
我没抬头，闷声问：“你喜欢丑的？”
他不回答。这沉默让我更加烦躁。
他伸手想拉我起来，我躲开了。他自己进了屋，那个女人还在房间里，发出一些娇嗔的笑声。隔着门板，听不真切。很恶心啊。
那天晚上的沙发格外不舒服。第二天早上，我揉着眼睛走出房间，看见那个女人正坐在我的位置上，吃着原本属于我的那份早餐。
我伸出的脑袋又缩了回去，胃里一阵堵，彻底没了胃口。
严许注意到我的动作，在那个女人离开后，状似无意地问我：“你觉得她怎么样？”
我毫不掩饰我的厌恶：“丑，不喜欢。”然后我想了想，又补充道，“但如果你喜欢，别带回家。”
严许看上去并不高兴，甚至有点烦躁。他又骂了我一句傻子。
我还不完全懂他这反应的意思，只当是我骂了他女朋友，让他不高兴了。
所以我更讨厌她了。
几天后，他们分手了。
过程很平静，至少我没听到争吵。只是那个女人又来了一次，这次她不是来找严许的。
她精准地找到我，然后狠狠地扇了我一巴掌。她的指甲很长，在我脸上划出一道火辣辣的疼。
“都怪你！”她尖声叫着，眼睛通红，“要不是你，我们根本不会分手！你这个没人要的拖油瓶！”
我只是不喜欢她，仅此而已。
那以后，严许似乎消停了一阵。但没多久，他又会带不同的女人回来。
我学乖了。
无论他带谁回来，问我怎么样，我都说：“喜欢。”
这样，严许就不会跟她们分手了，她们也不会再来打我巴掌了。
但是，严许更不高兴了。
他真的很莫名其妙。喜欢不好，不喜欢也不好。
我讨厌他。我讨厌他跟我哥一样，带不同的女人回家。他好像跟我哥一样混蛋，真恶心。
严许甚至还会在那些女人离开后，故意问我，看见他们在一起有什么感觉。
感觉？
感觉心里像是堵塞了一团吸饱了水的棉花，沉甸甸地往下坠，又轻飘飘地无处着落，闷得人喘不过气。
但我不说。我凭什么要告诉他。
后来，他就不再这样问了。像是在完成某种试探，可能是为了日后把她们都带回家。
我还是挺聪明的，能想到这一步。
直到十七岁那年，那个阳光好得刺眼的午后，我看见了段烨。
他像是从地底爬出来的幽灵，重新出现在那条我几乎快要遗忘的、破败的巷口。他站在我曾经等了无数个夜晚的老房子门前，正低头掏着钥匙。
他曾想方设法地丢掉这间破房子和我，如今，他又回来了。
我的血液在那一刻仿佛瞬间冻结，四肢冰冷僵硬。
在他还没看见我之前——
快跑！
我猛地转身，几乎要撞进一个结实的胸膛里。
“怎么在这？”严许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他扶住了我的肩膀，有些诧异地看着我煞白的脸色。
我怕了。遇见段烨是绝对不会有好事的。他才是我的煞星，是我所有噩梦的源头。
我顾不上解释，一把死死抓住严许的手，拉着他就往反方向拼命地跑。心脏跳得快要炸开，风呼呼地刮过耳朵。
我猜他没看见我。
我求他别看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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