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少雨,难得这雨又大又急,来得措不及防。
放学铃声响起时,教室的屋檐下瞬间挤满了人,吵吵嚷嚷。
他们是在等父母送伞。而我,只是在等雨停。同样是等,没区别的。
严许很忙,忙到这几天几乎见不到人,忙到我又重新开始吃回了泡面。他不在,连那顿难吃的饭都没人做了。
天色在铅灰色的云层压迫下渐晚,雨势却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反而更大了,砸在地上溅起冰冷的水花。
等到校门口彻底空无一人,我才拉起外套的帽子,深吸一口气,冲进了雨幕里。
雨水瞬间打湿了头发,顺着脖颈往里面灌,冷得刺骨。跑到家楼下时,我几乎浑身湿透,裹着的羽绒服吸饱了水,沉甸甸地往下坠,穿上冷,脱下也冷。
就在我摸出钥匙准备开门的时候,身后的机车声由远及近,一个急刹停在了旁边。
严许也回来了。他没穿雨衣,头发和衣服同样湿得彻底,软塌塌地贴在身上。眼睛下面带着浓重的青黑,脸上又添了几道新鲜的伤口,水珠顺着凌厉的下颌线往下滴,让他整个人看上去更具一种疲惫的攻击性。
我们俩像个落汤鸡一样在门口对视了一眼,谁也没说话。
他率先拧开门锁。
“洗澡。”他言简意赅地命令,声音被雨水泡得有些发沉。
我下意识地抗拒:“你先洗。”
我不想。卫生间的位置很小,两个人一起洗会非常挤。总会不可避免地碰到一起。我讨厌别人的触碰,任何人的。这是段烨给我留下的、刻在骨头里的阴影。
他没理会我的反对,强行把我拽了进去,反手关上了门。
狭小的空间瞬间被两个湿透的男人挤满,水汽和寒意弥漫开来。我怕他动手脱我衣服,只好僵硬地妥协,自己背对着他,飞快地脱掉湿衣服,打开了花洒。
温热的水流冲刷下来,稍稍驱散了寒冷。一开始尚且相安无事,我们各自占据一个角落,沉默地被水淋着。
突然,他冷不丁地伸出手,用掌心贴上了我的后腰,然后缓缓丈量了一下。
他的手掌滚烫,触感粗糙,和我冰冷湿滑的皮肤形成鲜明对比。
“很瘦。”他评价道,声音在水声中显得有些模糊。
就这简单的两个字和一个触碰,却像按下了某个恐怖的开关。
我猛地一个激灵,像是被电击一样瞬间弹开,后背狠狠撞在冰冷的瓷砖墙上,声音尖锐得几乎变调:
“别碰我,很恶心。”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
严许眸色骤然转深,像结了冰的深潭,看不出情绪,但一种无形的低气压瞬间充斥了整个浴室。
下一秒,我甚至没看清他是怎么动作的,就被他猛地拽过去,狠狠地摁在了墙上,冰冷的瓷砖透过皮肤直往骨头里渗。
“谁教你这么跟我说话的?”
他的声音很低,压着怒火,像暴风雨前沉闷的雷声。水柱打在他的背上,溅起的水花模糊了他的表情,只有那双眼睛,黑得吓人。
严许心情不好,非常不好。而我,恰好点燃了那根一直绷紧的导火索。
眼眶被氤氲的水汽和突如其来的委屈薰得发烫,眼泪毫无征兆地滚落下来,混进热水里,消失不见。
我很矫情。我知道。
他凭什么生气?明明是他先碰我的。
那天晚上,我们没再说话。
我蜷在沙发上,他靠在阳台抽烟。沉默像一堵厚厚的墙,横亘在我们之间。
严许不像会道歉的人。他习惯了用行动代替语言,习惯了用冷漠掩盖情绪。
所以,当第二天早上,他把一碗煮得稀烂却加了蛋的面条推到我面前,眼神瞥向别处,含糊地说了句“昨晚……对不起”的时候,我竟然下意识地开始反思自己。
是不是我反应太大了?
是不是我又犯傻了?
很荒谬。明明先动手的是他,先凶人的也是他。
十八岁生日,具体是哪一天,我不记得。
严许说,那就把捡到我的那天当做生日。
我问他,为什么要过生日。听起来就很麻烦。
他当时正在点烟,闻言顿了顿,打火机的火苗在他瞳孔里跳了一下。
“为了有人能记得你。”他吐出烟雾,淡淡地说。
他还说,他不会忘记我。
那我也要记得他。
严许捡到我的第九年,是我的十八岁。
他回来的很晚,比任何一天都晚。我给他开门的时候,一股浓烈挥发的酒精味混杂着血腥气和夜风的冷冽,扑面而来,冲得我皱了下眉。
他喝了很多酒,眼神是散的,脚步也有些虚浮。
他一把将我卡在门口玄关狭窄的位置里。严许真的很高,我即使长大了,鼻尖也才刚刚到他下巴。距离太近了,他低着头,滚烫的、带着浓重酒气的呼吸喷洒在我的鼻间、嘴唇上。
痒得让人心慌。
“十八岁了?”他问,气息灼热而不稳。
我闻着他身上的味道,混合的酒气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味,感受到一丝危险的、陌生的气息,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
“……嗯。”
严许这句话说得很模糊,眼神迷离地聚焦在我的嘴唇上。
他的手猛地撑在我耳侧的墙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这在电视上叫壁咚,很奇怪,很让人不适。我伸手想去推他,却被他反手轻易地钳住了手腕。
然后,他猛地低下头。
双唇相贴。
酒精的苦涩、血的腥甜,还有他霸道的气息,都毫无保留地渡到了我的嘴里。
我讨厌酒精,讨厌血腥味,讨厌接吻,讨厌严许。
几乎是一瞬间的生理反应,胃里翻江倒海!
我猛地用力推开他,力道大得自己都踉跄了一下,然后横冲直撞地扑进卫生间,对着马桶剧烈地干呕起来。
一天没吃饭,我不知道吐出来的是什么。胃一抽一抽地绞痛,吐到说不出话,吐到生理性的眼泪一颗一颗砸进马桶里。
严许……
严许真像段烨说的那样。
他真是……
很恶心。
可我不愿意信。他只是喝醉了。他一定是喝醉了。
我撑着洗手台,透过朦胧的泪眼,从镜子里看到他靠在卫生间门框上,静静地看着我。
他的酒似乎醒了一些,眼神里没有了刚才的迷离,只剩下一种……深深的、近乎绝望的难过。
我也很难过。
我的心,比我的胃还要难过一百倍。
然后,我听见他用一种极其冷静、甚至冷酷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
“严言,你已经十八了。”
“今天就搬出去。”
他的话不像商量,更像是在下达一个不容置疑的命令。
我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镜子里的他。
我不想走。
我不想离开严许。
我不想失去这个家。
这世上有些人一出生就什么都有,有些人却什么都没有。有些人总在得到,而有些人,仿佛生来就只是为了失去。
我恰好是后者。
就像现在,我好像又要失去严许了。
这是我的错吗?我不觉得。
但是为什么,我的心会这么痛,这么难过?
“严许。”我转过身,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最后一丝侥幸,“你只是喝醉了……”
他没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我。那种沉默,像是在无声中默认了这个残酷的决定。
“没,严言。”他忽然扯了下嘴角,露出一个近乎残忍的弧度,眼神里带着我从未见过的嘲弄和自厌。
“你还不走……”
“是准备在这个小破屋里,被我//上吗?”
明明……
明明他只要保持沉默就好了。
我会给他找理由的。我会告诉自己他喝醉了,发酒疯,明天醒来就会忘记。
可他偏偏不肯。
他偏偏要做那根压死我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偏偏,不肯放我一条生路。
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冻僵了血液,也冻僵了那颗还在试图挣扎的心。
我看着他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胃里的恶心和心里的恶心翻涌在一起。
最终,我只挤出了两个字。
“恶心。”
我走了。
没有带走任何东西。我也带不走任何东西。
这个家里,没有一样东西是真正属于我的。
我早该想到会有这一天的。在他带不同女人回家的时候,在段烨说出那些话的时候,在他一次次用我看不懂的眼神看我的时候。
就像他们总说的,我是个傻子。
我总在自欺欺人,总在逃避。
没人告诉我该怎么做。
也没人告诉我,如果喜欢上严许,该怎么办。
我想我是喜欢他的。
可是,他好像是腐烂的。
这种感觉太痛苦了。在残存的原则和汹涌的感情之间夹缝生存。
或许,我本来就没有什么原则吧。不然,也不会一次次为他找尽理由。
离开严许的日子,不好过。
我恨他。
我更想他。
我说过的,我没出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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