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山草木茂密,青翠而柔和。
宜笑带徐景山走在山间。
蒙山上无有人居,更无道路,可宜笑对此地十分熟悉,没多久就走到一条小溪旁。
溪水清澈,有缓缓流淌的哗哗声。
“这儿真美。”
徐景山垂头看见溪中有细小鱼苗成群游荡。
宜笑得意,“我就说那老伯伯是在骗你。”
几只狸猫从林间走出,朝宜笑喵喵叫了几声。
“姐姐!你们看,我已修得人形,我才不傻呢!”
宜笑蹲下身,神色欣喜,朝几只猫儿笑。
“那男子是何人?”
绿眼的狸花猫竖起耳朵,格外戒备。
徐景山被盯得发怵。
“二姐,他是我的恩人,是他救了我。”
恩人?
狸花猫眨眨眼,已不似方才那般警觉。
在后面毛色浅的狸花猫伸了伸爪子,语气活跃:“宜笑,他长得可真好看。”
二姐朝它扑去,教训它:“不过是皮囊罢了,谁知他安的是什么心?这些臭男人,惯会害人,不要忘记大姐的教训!”
浅色狸花猫垂头躲在后面,不再言语。
宜笑反驳:“二姐,他不一样,他是一个好人。”
它趴在宜笑手上,“我们笑你傻你还真的犯傻?天下男人都一样,花言巧语,人前人后大相径庭,宜笑,你千万不要信他!”
浅色的狸花猫又探上前,笑得在草上滚了两圈。
“宜笑,你不会是喜欢他吧?”
“喜欢?”宜笑抓耳,听不懂,“五姐姐,什么是喜欢?”
它慵懒地蜷在草上,“喜欢就是像你现在这样,要为他说话。”
绿眼狸花猫抬脚走到徐景山跟前,凑近嗅了嗅,又绕他走了几圈。
徐景山立在原处,不敢动弹。
宜笑想了许久,“五姐姐,我还是不明白。”
“你真是傻傻的,我说不清,等以后你就会明白了。”
“宜笑,你虽修得人形,可人世险恶,你活不下去的,快和我们回去,留在蒙山乖乖做个狸猫。”
绿眼狸花猫跑到宜笑跟前,扯住她的裙角。
“我不要!”
她拒绝得快,似乎没有商量的余地。
“我做人还没有做够呢,人世很有趣,我想在外面!”
扯住她裙角的爪子松懈,许久它才开口:“那你答应我,等玩够了一定要回来。还有……除了自己,不要相信任何人,更不要为一个男人犯傻。”
宜笑点了点头,答得有些不情愿。
“好,我会回来的。”
两人回程时天色暗淡,徐景山小心翼翼地跟在宜笑身后,而她蹦蹦跳跳行在前面。
“宜笑,它们是你的家人?”
徐景山主动开口,问起这件事。
“是啊,它们是我的姐姐。”
“那你们都说了些什么?”
方才在溪旁,他只能听到喵叫,猫儿说话,他实在好奇。
宜笑停步,沉默许久,想起姐姐们的话,她心里还是空落落的。
徐景山自觉自己过问,有些愧疚。
“我不该问的。”
宜笑回头扬唇,又是活泼的神色。
她忍不住笑,“徐景山,你听了可不要生气。它们说……你是臭男人。”
—
云城刚入夏,日光朗朗,时有微风,并不炎热。
初入人世,宜笑对所有事都极其好奇,总拉着徐景山在外戏耍。
无论是泛舟垂钓,还是在花丛间追蝶,宜笑都很喜欢。
水面如镜,涪江之上客船漂浮。
徐景山还未在江岸看多久,宜笑就抓着他的衣袖,踏上一片柔软青翠的草地,停在一棵繁茂的垂柳下。
日光倾泻,宽阔的树冠自成荫蔽。
宜笑幻化成狸花猫,三两步就攀到树枝上。
徐景山仰头,摊开手,“宜笑,你当心些!”
猫儿伸出毛茸茸的白爪去扯细长柳条,又垂下脑袋朝徐景山欢快地喵喵叫。
他落下手,见她欢乐,也眉眼含光地浅笑。
她如此自由自在,对一切都有极高的乐趣,傻傻的样子竟叫徐景山有些羡慕。
风携淡淡花香,柔软的柳条似乱发肆意地飞舞。宜笑趴在树枝上,随枝晃荡,绒绒的毛发被风扰动,她将眼睛闭上,休憩得格外安宁。
徐景山凝望许久,又在树底坐下。
南处的船儿漂向北边,消失在望不见的边际。
倏尔一声喵叫,徐景山缓缓抬头,见宜笑已睁开圆圆的眼,懒懒地打哈欠。
他看出她想下来,忙起身伸出胳膊。
宜笑慢慢爬到更低处的枝干,伸出爪子有些犹豫。
“我接住你。”
宜笑调转方向,放心地往徐景山扑去。
粉纱翩动,长长的束带如柳条轻晃。
沁人花香环绕鼻尖,徐景山深深地吸了口气。
青丝散在他脸上,透过发隙,他看见肩旁笑得动人的人儿。
一具柔暖的身子落在怀里,徐景山不敢动弹,搭在她腰间的手却不自觉紧了紧。
脑海一片混沌,他忙撇过头闭眼。
许久,徐景山才支支吾吾地开口:“宜……宜笑,你快起来。”
宜笑非但不起,还像只顽皮的猫儿在他脖颈间蹭了蹭,声音也软软的。
“不嘛,不嘛。”
徐景山被蹭得发痒,被她的声音扰得身子僵直。
宜笑还不放开,甚至伸手在他身上乱摸,“徐景山,你的身子真舒服。”
她以为人无和猫一样浓密的绒毛,抱起来一定不舒服,可是此刻在他怀里,她却感受到和小猫不一样的温暖柔和。
想到此,宜笑舒服地蜷起腿。
她甚至生起了要用这具身子抱着他睡觉的念头。
“宜笑。”徐景山的语气有宜笑察觉不出的愠恼,“不……不要摸我。”
她还在蹭,惬意地发出近似喵叫的声音。
这个傻猫妖什么都不懂,徐景山却怪不起来她。
趁她卸力,徐景山从她身下挪开,不等宜笑起身,他就快步走开。
宜笑蹙眉,跟在他身后。
“徐景山,你等等我。”
她小步跑才拉住徐景山胳膊。
“徐景山,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宜笑凑近看,瞧见这抹红向下漫到他脖间。
她也不顾徐景山回不回答,径直开口:“徐景山,我想和你睡觉。”
徐景山顿住,也不去看她,只顾着自己往前走。
“好不好嘛。”
宜笑一直追着他,不依不饶。
月色如银,透过窗洒进屋内。
宜笑蜷成一团,伸出爪子慢慢向徐景山挪动,趁机趴在他怀里。
见他无有反应,宜笑化成人身,伸出手指触碰他的鼻尖。
她的呼唤带着笑意,“徐景山。”
他慢慢抬眸,神色似在梦中。他没将宜笑推开,可宜笑得寸进尺,缩在他怀里。
“徐景山……那日在蒙山,五姐姐说我喜欢你,那你……喜欢我吗?”
良久,他轻笑,“宜笑,你懂什么是喜欢?”
宜笑在他胸前摇了摇脑袋,“我不懂。”
人的七情六欲,她都不懂。
“可是我知道,我要跟着你一辈子。”
徐景山忽然清醒,暗自念叨:“一辈子……”
“宜笑,你什么都不懂。”
不懂什么是喜欢,不懂什么是一辈子。
宜笑捏了捏他的脸,佯装生气,“徐景山,你也觉得我傻?”
他却笑,“傻其实也很好,傻傻地不懂,傻傻地开心。”
“宜笑,不要随便许诺,更不要和我说一辈子。”
宜笑牵住他的手,“徐景山,你是要去京城了吗?我总见你站在岸边看渡船。”
徐景山不回答,揉揉她的脑袋,“宜笑,睡吧。”
—
夏末,涪江波光粼粼。
宜笑站在桥头送他,看他站在船头,看他向远方。
“徐景山!”
宜笑放声呼喊,踮起脚朝他招手,风扬起她的衣裙,像一朵花。
“徐景山!你还会回来吗?”
远处的人儿对着她笑,招了招手。
水波层叠,徐景山站在船头,衣摆与波同动。
江伯撑着船桨,望向远处的宜笑。
“小相公,此去京城,怎将你娘子一人留在云城,不带她一起去?”
“我也只能将你送到清城,余下的路可要你自己走,前路漫长,可不孤单?”
徐景山垂眸,“江伯,她是一个很好的姑娘,可她不是我的娘子。”
“我与她,从来都不是同路人。”
再抬眸,桥头的人儿只有粉色一点,渐渐消失在边际。
—
最后一场雪落完时,宜笑还是没能等到他。
白雪茫茫,树木凋零,蒙山广阔而孤寂。
“我要去找他!”
猫儿站在巨石上,鼻尖落满了雪,神情坚决得好似不可动摇。
透过宜笑,二姐仿佛看见了另一只猫儿。百年以前,她也如此说过,也如此坚决,最终却落得满身伤。
这是一条不该走的无尽险路。
“宜笑!”
二姐已然动怒,宜笑眼里闪过一瞬茫然,可很快她又一如方才。
“二姐不要拦我,我今日不去,明日,或是后日也会去的。”
说完这句话,宜笑忽然觉得自己执着得有些傻。
傻就傻吧,反正她一直都很傻。
宜笑忽然有了一丝没由来的底气。
“宜笑……”
二姐平静下来,长长暗叹口气。
“人妖殊途,情爱最不值得。”
爱是什么?
宜笑小小的脑袋恍惚有些明白,可它并不清晰,像是一缕抓不住的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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