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估日的阴影，随着日期临近，投下的恐惧也越来越具体。
对于斯勒而言，理论课程他尚能凭借那种无法言说的直觉和偷偷汲取的知识勉强应付，但体能评估——这纯粹依赖□□强度和能量储备的测试——却是他无法逾越的天堑。
他的日常陷入了一种绝望而徒劳的循环。在完成规定的D级任务和格雷斯暗中布置的“测试”之余，所有零星的时间都被他挤压出来，投入到对身体的折磨中。
熄灯后的休眠舱室不再能提供片刻安宁。当其他单元陷入沉睡，呼吸渐趋平稳，斯勒会悄无声息地从冰冷的睡眠舱中爬起。
他赤脚踩在金属地板上，寒意瞬间窜上脊背。在狭窄得仅容一人通过的走道里，对着冰冷、光滑、映不出清晰倒影的金属墙壁，他开始日复一日的练习。身体下压，手臂颤抖着支撑起微不足道的重量，每一次起伏都伴随着压抑到极致的喘息。动作蹩脚而笨拙，显露出他从未接受过正规体能训练的底子。
汗水很快浸湿了单薄的睡衣，额发黏在皮肤上，但他只是咬着牙，在心中默数，直到手臂彻底脱力，整个人瘫软在地，肌肉纤维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这远远不够。
他会在夜巡机械守卫规律的间隙里，凭借数月来观察摸清的规律，溜过监控的死角，潜入那间分配给低等级区域的、几乎被遗弃的简陋训练室。空气里弥漫着机油和锈蚀的味道。老旧的跑步机发出苟延残喘的轰鸣，仿佛下一秒就会散架。他爬上去，开始奔跑。
肺叶如同被粗糙的砂纸反复摩擦，变得灼痛，每一次吸气都像吞咽沸腾的蒸汽。喉咙深处泛起熟悉的铁锈味——那是毛细血管在压力下破裂的证明。
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晃动，但他只是盯着控制板上跳跃的数字，驱动着这具贫瘠的身体压榨出最后一丝潜能。他是在用自己的生命奔跑，燃烧着微不足道的脂肪和肌肉，去赌一个渺茫的未来。
而支撑这一切的“燃料”，是那点永远一成不变、可怜兮兮的营养膏。灰绿色，质地粘稠，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金属涩味，吃下去后似乎连胃袋都会变得冰冷。他依旧吃得一丝不苟，会用发放的能量匙一遍又一遍地刮干净管壁内侧最后一点残渣，舌尖舔过匙面，试图从中压榨出每一分可能转化为能量的物质。没有人在意这点残渣，除了他。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具身体的根基是何等之差。
有时，他会下意识地用格雷斯偷偷塞给他的那些超纲知识，在脑中拆解分析这管营养膏的成分：劣质蛋白质的占比，必需氨基酸的缺失，碳水化合物的转化效率……绝望地计算着依靠这点东西，究竟能合成多少新的肌肉纤维，能支撑多么高强度的训练。
答案总是令人沮丧的。
但他没有停下。每一次俯卧撑，每一次奔跑，每一次刮取，都是他对这个冰冷评估体系发起的、微不足道却耗尽全力的反抗。评估日迫在眉睫，那不仅决定等级，更决定命运。而他，绝不甘心滑落回那无人问津的尘埃之中。
他知道自己是在用一桶漏水的勺子，试图舀干一片海洋。但本能驱使他不能放弃。E级，那是滑向“待报废”深渊的边缘。他见过那些评估失败被带走的单元眼中死寂的光，他绝不能变成那样。
评估日终于在一片低气压中到来。
体能测试场灯火通明，各种仪器发出冰冷的嗡鸣。教化者们手持数据板，面无表情地记录着每一个数字。空气里弥漫着汗水和紧张的味道。
斯勒站在D级的队列里，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跳出胸腔。他强迫自己深呼吸，回忆着那些偷学来的、关于发力技巧和节省体能的零碎知识，尽管他知道，在绝对的力量和耐力差距面前，这些技巧如同纸糊的盔甲。
引体向上。他拼尽全力，脸颊涨得通红，颈脉贲张，瘦弱的手臂爆发出最后一丝潜力，也只是勉强达到了D级的及格线边缘。记录仪冰冷地报出数字，负责记录的教化者甚至没有抬头，只是在数据板上划了一下。
耐力跑。这是他的噩梦。踏上跑步带，随着速度逐渐加快，他的呼吸很快变得紊乱，每一次吸气都带来熟悉的刺痛。双腿如同灌了铅，越来越沉重。周围的景象开始模糊，耳边只剩下自己粗重的喘息和心脏擂鼓般的轰鸣。
“速度提升至等级D-7。” 冰冷的电子音宣布。
斯勒感到一阵眩晕。他咬紧牙关，榨取着体内最后一丝能量。他能感觉到身后几个同是D级的单元已经踉跄着掉队，被无情地标记为失败。坚持，再坚持一下… 他在心里疯狂地呐喊。
“速度提升至等级D-6。未达标准线者，标记。”
不！还差一点！斯勒的眼睛几乎要凸出来，视线死死盯着前方象征终点的红线。他的身体已经到达极限，肌肉在尖叫，意识开始模糊。
就在他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瘫倒，被扫下跑步带的那一刻，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测试场观察室，一个耀眼的金色身影短暂地停留了一下。是洛兰。他正和一位教化者交谈着什么，神态轻松自如，与下方炼狱般的景象格格不入。
斯勒的心猛地一抽，一种难以言喻的屈辱和绝望涌上心头。他不想以如此狼狈的姿态，失败在这个人面前。
然而，就在他意志力即将崩溃的瞬间——
“警告，3号跑道心率监测异常。启动安全保护 protocol 7-B。”
突然，他所在的跑步机速度毫无征兆地减缓了一档，从逼近极限的D-6，回落到了稍低一些的D-7强度！虽然依旧痛苦，但那股即将压垮他的压力骤然一轻！
同时，旁边一个正在监控数据的教化者皱了皱眉，低头查看了一下手腕上的控制器，似乎收到了什么别的指令，短暂地移开了视线。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给了斯勒一丝宝贵的喘息之机！他贪婪地吸入几口空气，凭借着一瞬间的缓冲击溃了疲劳的临界点，竟然奇迹般地重新稳住了节奏！
“时间到。单元D-734，耐力跑评估：D级（通过）。”
电子音落下的瞬间，斯勒双腿一软，直接从还在减速的跑步带上瘫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汗水瞬间浸湿了身下的软垫。眼前阵阵发黑，耳边嗡嗡作响。
通过了…只是D级，但…通过了！他避免了降级的命运！
劫后余生的虚脱感淹没了他。他甚至没有力气去想刚才那诡异的减速是怎么回事，只是本能地沉浸在短暂的狂喜和解脱中。
直到他被人搀扶起来，走到一旁休息区时，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洛兰。他抬头望向二楼的观察廊，那里已经空无一人。仿佛刚才的惊鸿一瞥只是他极度疲劳下的幻觉。
但真的是幻觉吗？
评估全部结束后，斯勒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随着人流缓慢离开测试场。在通道口，他几乎与正要离开的洛兰迎面遇上。
洛兰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依旧是那副平静无波的样子，看不出任何情绪。他只是极轻微地、几乎无法察觉地对他点了一下头，唇角似乎弯起一个比羽毛还轻的、转瞬即逝的弧度，随即便与身旁的其他A级学员谈笑着离开了。
没有言语，没有任何明确的表示。
斯勒站在原地，心脏却莫名地漏跳了一拍。那个及时的减速…那个恰好出问题的监测…那个管理员恰好的分神…还有这个意味不明的点头。
一些碎片不受控制地在他疲惫的脑海里漂浮、碰撞，隐约指向一个让他既渴望又不敢深思的可能性。难道……是洛兰？
但这个念头刚一冒头，就被他强行压了下去。这太荒谬了。洛兰那样的人，凭什么会为他这样一个D级单元冒风险？更可能的是，机器只是恰好故障，而洛兰的点头，或许只是出于A级对低等级者一种惯例性的、漠然的示意。
他试图说服自己，可那种被无形目光注视过的感觉，却若有似无地缠绕着他。一种微妙的、无法证实的猜想，像一颗被悄悄埋下的种子，在他心中悄然生根。洛兰的形象因此蒙上了一层更加神秘、也更令人敬畏的色彩。他不再仅仅是一个遥不可及的天才，更成了一个斯勒无法看透、却可能悄然改变他命运的存在。
——
当晚，休眠舱室的灯光熄灭后，斯勒躺在冰冷的硬板床上，身体极度疲惫，精神却异常亢奋。白天的画面不断在脑中回放：极限的痛苦、濒临失败的绝望、神奇的转机、还有洛兰最后那深意的一瞥…强烈的情绪波动像潮水一样冲击着他紧绷的神经。
那片熟悉的、无边无际的液态温暖包裹而来时，感觉却与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
不再是模糊的安宁，而是一种…清晰的拥抱感。那环绕四周的、庞大而懵懂的意识，似乎清晰地感知到了他白天的剧烈情绪残留——那极致的恐惧、绝望以及随后而来的、汹涌的感激与依赖。
斯勒能感觉到，那个意识带着一种好奇的、安抚的意味，主动地、更紧密地缠绕上来，如同温暖的水流，轻柔地抚平他精神上的每一丝震颤和褶皱。一种无声的、却比任何语言都更直接的意念传递过来：
“…安…全…”
“…在这里…”
“…连接…”
那是一种全然的接纳与慰藉，没有任何评判，不需要任何回报。不同于洛兰那带着精准计算和无形控制的“帮助”，这里的“连接”是纯粹的、本能的、给予性的。
他仿佛漂浮在生命的源头，被最原始、最包容的力量所守护。在这一刻，他与这个未知的存在——他潜意识中称之为“耶梦加得”的存在——建立了某种真正意义上的、明确的链接。
带着这种奇异的慰藉和安宁，斯勒沉入了最深沉的睡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