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览筹备工作渐渐步入正轨,修复中心的灯光常常亮到深夜。隋月负责整理待展古籍的背景资料,那些泛黄的纸页上,“月” 字出现的频率高得惊人 —— 有时是 “关山月” 的题签,有时是 “明月松间照” 的残句,墨色浓淡间,总让她想起邓观书案头那枚 “关山月” 玉印。
这天傍晚,窗外的雨淅淅沥沥下了起来,打在玻璃上像春蚕啃食桑叶。隋月趴在工作台上,对着放大镜里那行 “月照寒潭” 的题签皱眉。这是一本常慧年间的孤本游记,纸页脆如枯叶,题签用的朱砂掺了胭脂,年代久了便晕成一片绯色,像谁哭红的眼。她蘸着稀释的松节油轻轻擦拭,指尖的力道放得极轻,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带着熟悉的松烟墨香。
“还在忙?” 邓观书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些,手里端着两杯茶,青瓷杯壁凝着细密的水珠。他把其中一杯推到隋月面前,“李师傅新煮的祁门红茶,暖手。”
隋月抬头时,发丝不经意扫过他的手背,像有羽毛轻轻搔过。她闻到茶里混着淡淡的桂花香,忽然想起上周整理的旧信笺里,有一句 “秋夜煮茶,桂香落盏,与君共饮”。指尖触到茶杯的暖意,她轻声道:“这茶的味道,和我外婆煮的很像。”
“哦?” 邓观书在她身边的椅子上坐下,目光落在她修复的那页古籍上,“你外婆也爱喝茶?”
“嗯,她总说‘茶里有月光的味道’。” 隋月笑了笑,指尖划过 “月照寒潭” 的 “月” 字,“只是我一直不懂,月光能有什么味道。”
邓观书的睫毛颤了颤,目光转向窗外的雨帘:“或许是…… 松烟墨混着桂香的味道?常慧年间有位文人,在笔记里写过,他总在月夜研墨,说松烟墨里能磨出桂花香。”
隋月握着茶杯的手顿了顿。这个细节,外婆的日记里也提过。去年整理遗物时,她在樟木箱的夹层里找到一本泛黄的线装本,里面用铅笔写着:“松烟墨七法,其五掺桂露,磨于月下,墨香绕指,三日不散。” 当时只当是闲笔,此刻听邓观书说起,忽然觉得那字迹与他签在聘用合同上的笔锋,竟有几分相似。
加班到深夜时,雨势渐大。隋月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刚走到门口,就看见邓观书站在走廊尽头,手里提着盏复古铜灯,暖黄的光晕在他脚边漾开一圈柔和的涟漪。“雨太大,我送你回去。” 他的声音穿过雨幕,带着被水汽浸润的温润,“伞我带来了。”
黑色的伞面撑开时,像撑起一片小小的天地。两人并肩走在雨里,铜灯的光晕把影子拉得忽长忽短。雨丝打在伞面上,发出沙沙的声响,隋月能听见邓观书的呼吸声,与自己的心跳莫名合拍。走到一段积水较深的路,邓观书自然地伸手扶了她一把,掌心的温度透过衣袖传来,烫得她耳尖发红。
“你好像很喜欢月亮。” 隋月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她想起他办公室里那幅《关山夜月图》,案头的玉印,还有他总在不经意间提起的 “常慧年间的月色”。
邓观书握着伞柄的手紧了紧,望着伞沿滴落的水珠:“月亮…… 总能让人想起很多事。” 他转头看向隋月,灯光下她的侧脸柔和清丽,“你呢?你好像对月亮也有种特别的情结。”
“外婆说,月亮是有记忆的。” 隋月的目光落在远处被乌云遮了大半的月亮上,声音轻得像叹息,“它会记得所有发生过的故事,哪怕人忘了。”
快到隋月家楼下时,邓观书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个纸袋:“路过巷口的糕点铺,买了些桂花糕,你尝尝。” 纸袋里飘出的桂香混着雨气,让隋月想起外婆蒸的桂花糕,也是这样甜而不腻,带着月光的清冽。
“谢谢邓馆长。” 她接过纸袋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两人像触电般同时缩回。雨丝落在手背上,凉丝丝的,却压不住那瞬间的灼热。
“对了,” 邓观书忽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摸出两张票,“明天晚上有场古籍特展的预览,我多弄了一张,你……”
“我有空。” 隋月抢在他说完前点头,脸颊发烫,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邓观书的眼里闪过一丝欣喜,像孩童得到了期盼已久的糖。“那我明天晚上来接你。”
回到家,隋月坐在窗边看着雨停。月亮从云层里钻出来,清辉洒满阳台,她拿起一块桂花糕放在嘴里,甜意漫开时,忽然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 —— 好像很多年前,也有这样一个雨夜,有人提着灯站在楼下,伞沿的水珠滴落在青石板上,像在数着等待的时辰。
第二天傍晚,邓观书准时出现在楼下。他穿了件深灰色西装,领口别着枚银色的月亮形领针,手里捧着一束白色桔梗花。看见隋月下楼,他眼里的光亮得像揉碎了星光。“这花送给你。” 他的声音比平时更低沉,“桔梗的花语是…… 永恒的爱。”
隋月接过花时,指尖触到他的掌心,这一次,两人都没躲开。
特展馆里灯光昏暗柔和,古籍在展柜里泛着沉静的光。邓观书站在隋月身边,低声讲解着每一件展品的来历,他的气息拂过她的耳畔,带着松烟墨和淡淡须后水的味道。走到一幅《月夜读书图》前,两人同时停住了脚步。画中男子坐在窗前,借着月光翻书,案头的青瓷瓶里插着枝红梅,与邓观书办公室的陈设惊人地相似。
“这幅画的作者,是常慧年间的一位隐士。” 邓观书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画中人,“传说他总在月夜等待一位故人,说‘月不落,人不归’。”
隋月的目光落在画中男子的袖口上,那里沾着一点朱砂痕,像极了她档案袋边缘的污渍。“我好像…… 在哪里见过类似的场景。” 她喃喃自语,脑海里闪过模糊的片段:青灯、古案、月光落在宣纸上的 “月” 字上,有人握着她的手说 “这笔该这样落”。
“或许是在梦里?” 邓观书转头看她,眼里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常慧年间的人总说,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离开展馆时,夜色已深。月光皎洁,洒在地上像一层薄霜。两人并肩走在寂静的街道上,影子被拉得很长,偶尔交叠在一起,又随着脚步分开。快到隋月家楼下时,邓观书忽然停下脚步,喉结滚动了几下,像是有话要说。
“隋月,” 他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很喜欢…… 和你在一起的感觉。”
隋月的心跳瞬间乱了节拍,她低着头,看见两人的影子在月光下轻轻晃动,像在跳一支无声的舞。过了很久,她才轻轻 “嗯” 了一声,声音细若蚊蚋,却清晰地落在邓观书耳里。
他忽然笑了,眼里的月光碎成了星子。“那…… 以后可以多些这样的时刻吗?”
隋月抬头时,撞进他盛满温柔的眼眸,那里映着自己的影子,也映着漫天的月色。她点了点头,忽然觉得,外婆说的 “刻着月亮的缘分”,或许早就悄悄落在了她的肩头。
接下来的日子,修复中心的空气里总飘着若有似无的甜意。邓观书会借口讨论工作,在隋月的办公桌前多待一会儿;会在她整理古籍时,悄悄递上一杯温度刚好的茶;会在闲聊时,有意无意地说起常慧年间的风土人情,看她眼里闪过的困惑与熟悉。
隋月也渐渐习惯了他的存在。会在看到有趣的古籍记载时,第一时间分享给他;会在他伏案工作时,悄悄帮他披上外套;会在他看向自己时,忍不住弯起嘴角。她发现自己越来越频繁地想起那些模糊的梦 —— 青石板上的红梅,案几上并置的诗稿,还有一个总在月光里对她笑的身影。
这天下午,两人在修复室整理一本破损的《月仪帖》摹本。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案上投下菱形的光斑,空气中弥漫着糨糊和旧纸的味道。邓观书正用镊子夹起一张薄如蝉翼的宣纸,准备修补 “月” 字旁边的破洞,隋月在一旁帮忙递工具,两人的距离近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忽然,邓观书的手轻轻一抖,宣纸飘落在地。两人同时弯腰去捡,额头不小心撞在了一起,发出轻轻的一声响。隋月吃痛地捂住额头,抬头时撞进邓观书含笑的眼眸里。他的脸离得很近,睫毛上沾着点从窗外飘进来的柳絮,呼吸温热地洒在她的脸上,让她的心跳瞬间乱了节拍。
邓观书也愣住了。他看着隋月泛红的脸颊,和她微微颤抖的睫毛,忽然想起那本 “关山诗稿” 里的句子 ——“步影随月踏苍苔”。原来有些画面,真的会在时光里重演。
他最终只是轻轻退开半步,声音有些沙哑:“没事吧?”
隋月摇摇头,慌忙站起身,指尖不小心带倒了案上的砚台,一滴墨汁落在宣纸上,晕开个小小的圈,像个未说出口的心事。
傍晚的月亮又悄悄爬上了天空,邓观书站在窗前,看着月光漫过修复中心的青瓦,手里摩挲着那枚 “关山月” 玉印。他知道,有些情愫像松烟墨在宣纸上晕染,越是克制,越是蔓延得深。
而隋月坐在书桌前,摊开那本 “关山诗稿”,指尖划过 “步影随月踏苍苔” 的字句。窗外的月光落在纸上,把 “月” 字镀成了银色,她忽然有种预感,那些被月亮记住的故事,那些藏在墨香里的秘密,很快就要被说破了。
她和邓观书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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