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安,陆安。”宁小把睡过去的陆安摇醒。
大巴车的空调嗡嗡作响,却驱不散黏在皮肤上的燥热。车窗外的世界被热浪扭曲,远处的山峦像在水中晃动,模糊不清。他靠在窗边,能清晰地感受到玻璃传来的灼烫。
“太热了。”旁边的宁小低声说,用笔记本不停地扇着风,额前的碎发早已被汗水浸透。
这是他们高中最后一次研学活动,目的地是郊外的凤栖山。陆安还记得小学时来过这里,那时山路两旁是密不透风的树荫,溪水凉得让人想直接捧起来喝。可如今,放眼望去,不少树木耷拉着叶子,呈现出一种疲惫的墨绿色。
“同学们,我们到了。”班主任的声音从前排传来。
下车瞬间,热浪扑面而来,像无形的墙壁。陆安眯起眼,阳光刺得他头晕。
队伍沿着山路缓缓前行。宁小忽然碰碰他的手臂,指着不远处一条几乎干涸的溪床:“看,这就是我们以前抓过小鱼的地方。”
陆安怔住了。记忆里那条欢腾的山溪,如今只剩下几洼浑浊的水坑,裸露的河石被晒得发白。溪边立着一块警示牌:“水源保护区”,可牌子的漆皮已经剥落,显然很久没人维护了。
“才六年。”宁小轻声说,语气里有种陆安从未听过的沉重。
越往山里走,陆安越发觉得不安。蝉鸣声嘶力竭,不像记忆中清脆的合唱,倒像是最后的挣扎。偶尔能看到几棵完全枯死的树,突兀地立在稀疏的林间,树皮干裂。
“你们有没有觉得,”陆安擦了擦额头的汗,“今年的夏天特别长,特别热?”
宁小点点头:“新闻上说,这是有记录以来最热的夏天。冰川融化速度又创新高,北极熊都快没地方住了。”
他们在半山腰的观景台休息。从这里应该能俯瞰整个城市,但现在只能看到一片灰蒙蒙的雾霾,城市轮廓若隐若现。
“我查过资料,”宁小压低声音,“这片山区十年前的年均温度比现在低三度。就十年,三度。”
陆安拧开水瓶,水是温的,带着塑料的味道。他想起小时候在这里喝过的山泉水,那种清甜仿佛还在舌尖,却再也找不回来了。
“人类总有一天会后悔的。”宁小突然说。
陆安没有接话。他看着远处模糊的城市轮廓,那些高楼像墓碑,纪念着某种正在消失的东西。
午后,他们来到一片所谓的“生态体验区”。工作人员热情介绍着各种珍稀植物,但陆安注意到,许多植物都被黑色的遮阳网仔细地罩着,像重症监护室里的病人。
“这些桫椤以前满山都是,”老护林员路过时喃喃自语,“现在得像伺候祖宗一样照顾它们。”
自由活动时间,陆安和宁小避开人群,找到一小片还算茂密的竹林。竹荫下稍微凉快些,但地面干裂,找不到半株蘑菇或野菜。
“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在这里野餐吗?”宁小问。
陆安当然记得。那时竹林里有清风,有从树叶缝隙洒下的光斑,宁小用竹叶吹出不成调的歌。而现在,连竹子都蒙着一层灰。
“一切都在变。”陆安说。
宁小捡起一片枯黄的竹叶,在指间转动:“不是变化,是消失。”
回程的大巴上,大多数同学都睡着了,脸上带着被热气蒸出的红晕。陆安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风景——干涸的河床、枯黄的山坡、奄奄一息的森林。
宁小靠在他肩上浅眠,眉头微微皱着,不知梦见了什么。
陆安忽然想起地理课上学到的“临界点”。教授说,自然系统承受压力有个限度,一旦超过某个点,变化就不可逆转。他不知道人类是否已经越过了那个点,或者正在边缘试探。
大巴驶过一片新建的工业区,几根烟囱正向外吐着白烟,与晚霞混在一起,形成一种诡异的美。
宁小醒了,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轻轻叹了口气。
“我们会习惯的,”她说,“习惯越来越热的夏天,习惯没有蝉鸣的树林,习惯喝着过滤水,怀念曾经有过的清凉。”
陆安没有回答。他看着头顶硕大的烈阳,视线仿佛也被它给融化了。眩晕感传来,他喝了一口水却还是没有等到轻微缓解,而且还越来越严重。
倾身,闭眼,再睁眼。
“落安,下班了,你好不回去吗?”同事在公司门口问道。
落安悠悠转醒,看了眼时间,晚上九点,他没想到自己只是眯了一下眼竟然过去了一个小时。他对门口的同事说:“马上,等会我关灯。”
落安揉了揉眉心,混沌的大脑逐渐清醒。他开始收拾东西离开公司。
电梯里落安把围巾戴上,将自己的下半张脸全部埋入围巾之中。
近几年岭水的天气越来越奇怪了,夏天热的要命,冬天冷的冻人。明明是南方地区,冬天的低温温度都和之前的北方一样。不过现在的北方也没好到哪里去,比以前还要冷了。
深冬的第七年,据说是最冷的一年。落安推开公寓厚重的恒温门时,几乎能听到腰间老旧恒温腰带的哀鸣。门外是足以冻结钢铁的寒潮,门内,预设的暖风像迟滞的河流,缓慢地驱散着他带进来的、几乎凝成实体的寒意。
“身份确认,落安先生。室内温度正为您调节至18摄氏度,预计需要三分钟。”玄关的AI用毫无波澜的电子音播报。他脱下覆着一层薄霜的纳米纤维外套,露出下面略显单薄的恒温内衬。供暖配额又削减了,今年的寒冬,比以往任何记录都要严酷。
窗外,是被大雪永久覆盖的城市。曾经灯火通明的摩天大楼,如今像一座座黑色的墓碑,沉默地矗立在苍白的雪原上。只有偶尔掠过的无人机探照灯,或是远处能源塔散发的微弱红光,证明着这座都市尚未完全冻结。雪花不是飘落,而是被狂风裹挟着,横着击打在高强度复合玻璃上,发出细密又执拗的声响。
他给自己热了一杯合成营养液,坐在窗前,看着这座被冰封的钢铁丛林。就在这时,异常发生了。
天空中的狂风暴雪,毫无征兆地停滞了。不是减弱,是彻底的、诡异的静止。漫天雪花悬浮在半空,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紧接着,那片被城市映照成暗红色的、永恒阴霾的夜空,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
不是熄灯,是如同被什么东西吞噬了光芒。
黑暗降临得迅速而彻底,几秒钟内,窗外已是一片纯粹的墨黑,连近处悬浮的雪花都看不见了。然后,在那片绝对的黑暗中,一个边缘勾勒着诡异毛刺的、漆黑的圆形轮廓,缓缓显现。它的周围,弥漫出一圈惨白、扭曲的光晕,像垂死挣扎的日冕。
日全食。
落安的脑子嗡的一声。现在是深夜,北半球的深冬,怎么可能会出现日全食?
那“黑日”悬在那里,无声地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压迫感。寒冷的空气似乎变得更加粘稠,渗透进骨髓。他猛地抓起桌上的个人终端,对着窗外这不可能存在的天象,连续拍了几张照片。指尖传来的不是电子屏幕的温热,而是一种异常的冰凉。
他毫不犹豫地将照片发给了挚友阿哲,手指因为某种莫名的情绪微微颤抖。
几乎在信息发送成功的瞬间,窗外的异象开始消退。那“黑日”如同它出现时一样诡异地淡去,停滞的雪花重新开始坠落,狂风再次咆哮,城市背景的噪音和微弱光污染一点点恢复。前后不过一分钟,仿佛只是一次短暂的信号干扰。
几秒后,阿哲的回信来了。
【阿哲:怎么了,这一张照片有什么新奇的吗?】
落安的心猛地一沉,回了一句没事,收起手机继续望向外面的天空,心里生出一个想法,这个黑色的月亮是只能给他看见的吗。
落安低头看向自己的终端屏幕——那几张照片清晰无比,漆黑的圆形轮廓,扭曲的日冕,悬浮的雪花,每一个细节都狰狞地存在着。
为什么会看不到呢?
他关闭了终端,房间陷入寂静,只有暖风系统低沉的运行声。他再次望向窗外,暴雪依旧,城市在严寒中艰难喘息。但此刻的冷,已经不再是物理意义上的低温。一种源自认知被颠覆的、更深沉的寒意,从脊椎悄然爬升,冻结了他的血液。
这个寒冬,比想象中,还要冷得多。
落安躺在床上,他很累不想在管着这么多不符合常理的事情了。
眼睛闭上的那一刻,一阵突来的耳鸣,紧接着是眼前一黑,他的世界算是彻底进入黑暗了。
“啊——”
炎热的夏日是灾难的开始,五十年一遇的高温迎来是的史无前例的大灾难。
安从黑暗中醒来时发现自己站在大街上,熟悉的高楼建筑却不是熟悉的场景。
异虫在无差别的攻击人类,塞雷菲斯已经出来吗。不,这里不是北方基地,他现在又在哪里。
血腥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大地裂开又重新合上,人们被大地吃入腹中。安亲眼目睹了人到异虫的变异过程。
脸部狰狞,五官扭曲,身体曲折,然后再怪异的蠕动下变成感染基因异虫的模样。
安抬脚想走却发现自己动不了,而自己的身体正在消散。眼前正是被虐杀的人类,眼下是正在消散的身体,窒息感传入大脑,仿佛堕入冰冷刺骨的海底,海水卷入肺里一般。
人类的奴隶,拯救人类文明是你的任务,也是你必须做的事情,你没有权利拒绝,没有人类就不会有你们,好好完成你们的使命。
又是这些声音,无时无刻充斥在他的耳边,每一次的响起都在摧毁他所建起来的心理防线。这些声音无法消除,也没有办法消除,在无尽的重复中一遍又一遍的烙印在他的脑海,直到他无法忘记和反抗。
安跪在地上,喉咙像是被荆棘所缠绕,疼痛无法出声,无法出声代表着他无法诉说出他的痛苦。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显露,冰冷的眼泪从他的眼眶里流出。
他是在无声的哭泣吗,不,是因为他无法呼救。
眼泪如冰冷的尖刺般划过他的脸颊,残留下来的泪水是一道道血痕,他正在被往深渊里拉拽。一旦落入其中,那他也将失去自己,成为一个真正的傀儡。
你甘愿吗,一道空灵的声音问安,你甘愿为了他们放弃自己吗?
所有人都在把他拖拽上去,告诉他可以选择,怎么又因为一个人的话语忘记了呢,好不容易找到自我,怎么这么快就放弃了呢。
你不是任何人,你永远都只会是你。
反抗的声音响起,安感觉到缠绕在自己脖子上的荆棘松了一些,他终于可以发出声音了,他终于……
突然荆棘再次收紧,扼住了安准备发出来的声音,这次不仅仅是脖子,还有他的四肢,他再也无法动弹。
尖刺刺入他的皮肤,把他牢牢固定住,反抗的声音也被埋没,这下他真的无力再反抗了。
最后一滴泪落下,遏制在咽喉里的声音终究无法出来,安的眼眸也变得空洞。
昏迷了三天,安终于从沉睡中醒来,他无神的看着四周起身下床,又因为无力而摔倒在地,刚回来的陆珩正好听见动静赶忙来到房间里。
陆珩把他扶起来后询问他怎么样,可安一直不回答,眼睛一直看着前方一动不动。
陆珩第一时间就发现了不对劲,他半蹲在安的面前轻轻呼唤安的名字。
“安,看着我。”
安的视线缓慢移动到陆珩的脸上,可是视线明明在他脸上,但陆珩却感觉安不是在看他。这样无神的目光,安这是在看谁,他真的有在看吗。
陆珩心中顿感不妙,想起了那天伊芙琳对他说的话,他一遍又一遍呼唤安的名字。“安,看着我,我是谁?”
安没有回应,但沿着流下一滴泪。陆珩一起手为他抹去,随后在他的眼眸上落下轻轻一吻。
陆珩把安醒来的事情告知了白忆和米勒斯,还把现在情况一并告诉了他们,两人匆匆赶到公寓里,看了一眼便段定安是被催眠了。
“还是低估了他,没想到他会把事情做的这么绝。”白忆说,“说他是极端主义者还是清了,他的行为已经不能用极端来形容了。”
米勒斯:“安已经不是安了,他的灵魂被那个人锁住了。”
陆珩蹙眉,从现在的情况看来很糟糕,安虽然醒了,但又没有完全醒来,他的意识还在被封锁之中。
米勒斯看着安,问:“你是谁。”
一直没有反应的安动了动嘴唇,“我是……人类的奴隶。”后面五个字的声音很小,但在安静房间里所有人都听的一清二楚。
那五个字如摆钟下方的摆锤,不断敲打他们心中的警钟。
陆珩有些不敢相信安刚刚说的话,他抬起眼眸看向米勒斯,米勒斯告诉他最后的结果。“他要安死,他把安的灵魂封锁,等那天的到来,安会听从他的指令将自己消耗殆尽。”
这个消息如尖刀一般刺入陆珩的心脏,当灵魂封锁,这便成为了真正成为了笼中鸟。笼子被覆盖上一块黑色的幕布,笼中鸟再也无法看见天空了。
“没有别办法吗?”陆珩问。
两人摇头,白忆说:“要么他自己能醒来,要么有人把他叫醒,但他听不见任何外界的声音,所以这个办法没用。”
陆珩垂眸思索了一下,说:“或许可以试一试。”
白忆和米勒斯对视了一眼,白忆道:“祝你成功。”
自那天开始陆珩压缩了工作时间,提前一个小时完成的当天的工作回去陪安。
沈言见他这样都担心哪天陆珩把自己的身体整垮了,他问莱温:“他怎么对小助理这么关心。”他知道安的情况,但是他不知道陆珩为什么要这样做。
莱温看了沈言一眼,说:“你对象这样你担不担心?”
“当然……等下?”沈言有些怀疑自己刚刚听到了什么,莱温刚才说对象?他问:“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莱温似笑非笑,脸上写着“是的,就是你想的那个样子。”
沈言张嘴想说什么,但又闭上了。一脸欲言又止模样让莱温想笑。
怪不得自从安当上莱温的小助理之后,以往加班到深夜的指挥官每天都准点下班。心情变好了一点也便人性化了一点,虽然这一点有和没有没什么区别。
沈言尊重陆珩的性取向,但没想到陆珩会不喜欢人。
“你怎么知道的?”他问。
“嗯……”莱温一想到当时的场景就一脸无奈,这无疑是他人生中为数不多的震惊时刻,“我看到。”
沈言噗的一声笑了出来,他大概猜到了,说:“你也有今天。”
“笑什么,你懂个屁。”
沈言挑眉,“我怎么不懂,当时凌暮刚到十八岁的时候你强吻他被我撞见,那感觉不比现在的小。”
“……滚吧。”
陆珩进屋随手解开衬衫最上方的两个扣子,外套扔到单人沙发上,走到安的面前。
今天他晚回来了一个小时,但安还是和出门一样的动作,只不过书翻了三四页,不知道是真的看了还没有没有。
他撩开安的额发,安的整张脸显露出来,虽然安的眼睛是无神的,但视线还是会追随着陆珩看。
陆珩看了一会儿把安抱在怀里亲,一开始就很强势,像是在责怪安的无情。
无人防守的城池可以轻易地任意的进攻侵略者毫无保留的全部占为己有。
直到氧气块全部夺走的时候,安才有了动作。陆珩松开安,轻咬了一下他的耳垂,说:“你最好快点醒过来,不然我就把你关起来,永远都不能离开我。”
仗着安现在听不见,陆珩把藏在心底的话都说出来,每一句话都带着浓浓的占有欲,隐藏在最深处的爱和疯狂的念想全部表达出来,可爱的对象却无法感知。
陆珩紧紧的环抱住安,只有真实的触感才能让他安心,身体的相贴让他感知到安的存在,陆珩用这种方法填补心中患得患失的缺口。
夜晚,陆珩把安抱在怀里,手轻轻的拍打他的背,似是在安抚他,又像是在安抚自己。
他不觉得安有所改变,生活和往常一样,只不过安的话变得少一点。
夜深人静,除了呼吸声以外再无其他。
陆珩不是安,他不知道自己的努力尝试,安也在努力逃出。他听得见的,陆珩说的每句话他都听得见,只不过声音小了一点,模糊了一点,除此之外他再也听不见任何的声音。
每当快要放弃的时候,陆珩的声音总能给他慰藉,他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要出去逃出这个囚笼。
为什么呢,为什偏偏是他。但如果自己没有这个身份,他是不是就不会和陆珩相遇了?安不能想象假设,如果是这样他不接受。
现在他的接受,就算是遍体鳞伤也要冲破这层枷锁,为了陆珩,也为了他自己。
陆珩醒来时看见安搭在他手臂上的手正紧紧抓着他的衣袖,这一点点的改变让陆珩很惊喜。他起床收拾了一下,顺便帮安也收拾了一下。
安就像娃娃一样,任由陆珩摆布,临走前陆珩在安的唇边落下一吻,说:“好好等着。”
陆珩来到办公室,看见办公桌上堆成小山的文件,他记得自己只是晚来了十分钟。
陆珩翻了几页后发现不对,这些都是被处理过的。陆珩花了两个小时,把这些被处理过的文件都看完,随后拿出通信器拨通了沈言的号码。
那边很快接通,背景声音有些吵,应该是在市场里,陆珩没有过的问候,开门见山的说:“你最近看起来很清闲。”
“没有没有,我怕你把自己的身体弄垮了,我知道你担心但也要注意休息。”
“那你怎么不直接交上去,还要拿来给我看。”
“有些需要你签字,我懒得拿出来,你自己找吧。”
“……”
陆珩挂断电话没多久,助理急匆匆的推门而入,“上将,进联那边出事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