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校场后，芙蓉并未直接返回关雎宫。
她在宫苑中漫无目的地走了一会儿，不知不觉，竟又来到了冷宫——青芜殿。
此处已荒废多年，先前她居住时，日日勤加打扫，尚不显得过分破败。自她搬离至今不过半年，殿中却已荒草丛生，唯有角落里那株芙蓉花依旧在风中轻轻摇曳，白中透粉，清丽动人。
又到一年芙蓉盛放的时节。
芙蓉挽起衣袖，自井中打了半桶水，一瓢一瓢仔细浇在花根处。
“母亲，为什么他们都不喜欢我，连父皇也是……”
她对着芙蓉花，轻声诉说着积压心底的委屈。
自刘厨役出宫返乡后，再无人听她说话、为她解忧。深宫寂寂，仿佛只剩她一人。
“贵妃终日懒散，貌似也都靠不住……我往后该怎么办？”
她把桶中余水尽数浇下，抬头望向盛开的花朵。
芙蓉一日三变，晨白、午粉和暮红，犹如她这一波三折的人生。
走进殿内，从前熟悉的陈设仍在原处，却都蒙上了厚厚尘埃。
芙蓉轻轻吸了吸鼻子，在弥漫着霉味的旧榻上躺下。一颗泪悄无声息地从眼角滑落。
时已入十月，天气转凉，空气里渗着丝丝寒意。她蜷起瘦小的身子，试图汲取一点温暖。在窸窣风声中，她缓缓阖眼。
这一次，她没有做噩梦，睡得格外沉。
再醒来时，暮色低沉，殿内一片死寂。阴森的气氛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望见天边那一抹朦胧的蓝紫色，她急忙起身奔出冷宫。
完了完了，怎么就睡过头了，还睡到这么晚。
在青芜殿睡了这么久，也无人来寻，仿佛她不存在一般。
倒是她多虑了。
芙蓉一路疾跑，终于在夜色完全降临前赶回关雎宫，却见宫门紧闭，不似往日虚掩。
贵妃该不会背着她独自出宫去了，可明明答应过会带她一起的……
砰砰砰——
“开门，我回来了！”
她拍打着宫门，等了一会儿，却不见宫人来开门。
她不再等了，咬紧牙关，用身子一下一下撞向宫门。
一声，两声，三声……
门终于被撞开，她险些栽倒在地。
还未站稳，耳畔忽然传来众人的歌声，唱的竟是贵妃生辰时教她的那支曲子。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芙蓉抬眸，被眼前的烛光晃得眨了眨眼。
待视线清晰，才看清眼前景象。贵妃手捧蛋糕，父皇站在她身侧，一边鼓掌一边唱歌，身后两排宫人也齐声附和。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陆山山欢声欢呼：“呜呼！生日快乐！”
所有不甘，所有委屈，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芙蓉感动得哇哇大哭，眼泪扑簌而下，泣不成声。
原来贵妃一直记得，父皇也没有忽略她。
“哭什么呀，快过来许愿。”
陆山山上前揽住她的肩，引到桌案前，放下蛋糕，不慌不忙地将十支细烛插进糕体，一一点亮。
尽管事先听贵妃交代过流程，赵栩仍看得有些发愣，只在一旁温声安抚女儿：“嘉福不哭，今日是你生辰，该高兴才是。”
“好了，许愿吧。”陆山山将芙蓉带到蛋糕前。
芙蓉仍抽泣着，不知所措。
这就是被人记着的幸福吗？
陆山山极其耐心地帮她将双手交叠握紧，柔声道：“就这样，闭上眼，在心里许下愿望。”
“我……”芙蓉哽咽着，望向赵栩，“我想要父皇教我骑马……习字。”
“不能说出来！”陆山山急忙打断，“说出来就不灵了！”
芙蓉却转头看向她，继续说道：“我还要娘娘一直陪着我……”
陆山山拦不住，只好作罢：“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快吹蜡烛吧，不然要烧完了。”
“可以吗？”芙蓉泪眼朦胧地望向他们。
赵栩当即应允：“好，今夜朕便留下来教你习字，明日教你骑马，可好？”
芙蓉含泪点头：“嗯。”
“我也答应你，快吹吧。”陆山山连声催促。
真是急死人了！
芙蓉用袖子抹去眼泪，双手撑桌，逐一吹熄烛火。
陆山山开心鼓掌：“祝我们小公主平安顺遂，长命百岁！”
赵栩也随之鼓掌，温声道：“愿我们的女儿岁岁无忧，喜乐长安。”
宫人们也齐齐欢呼附和。
“切蛋糕切蛋糕……”陆山山最期待的便是这个环节。
正要动手，她忽又迟疑：“好像……还忘了一步？”
随后，她慢慢放低声调：“是什么来着……”
芙蓉闻声望去，才注意到今日的蛋糕与以往不同。先前那个简陋矮小，今日这个却高了数层，好似两个大小不一的蛋糕叠在一起。
这时陆山山“啊”了一声，用手指沾了点奶油，笑盈盈看向她。
不待芙蓉反应，贵妃已将那点雪白奶油点在她鼻尖，“这样就完美了！”
“娘娘……”
“寿星就该如此，”陆山山一边分蛋糕一边笑道，“这叫‘沾福气’，奶油越多，福气越满。”
话音刚落，赵栩也含笑沾了些奶油，轻轻点在芙蓉额心。
“那朕也给嘉福添点福气。”
“好吧。”
芙蓉也刮了点奶油，小心涂在赵栩脸上：“儿臣也给父皇添福气。”
眼看奶油被父女俩拿来玩闹，陆山山赶紧制止：“好了好了，再玩可就没得吃了！”
芙蓉与赵栩对视一眼，默契地各沾奶油，看准时机，同时抹在贵妃脸上。
陆山山气得跺脚，却不好当场发作，毕竟今日是孩子生辰。
“最后说一遍，再胡闹，你俩可就真没份了！”她故意板起脸，“我就算扔了喂狗，也不给你们吃。”
芙蓉与赵栩见好就收，乖乖候在一旁等她分蛋糕。
陆山山将上层小蛋糕整个分给芙蓉，又切下一大块给赵栩，自己留了一块，余下的尽数分给宫人。
“多谢娘娘。”
赵栩忽然想起烟花还未放，急忙吩咐宫人去点火。
推迟放烟花是陆山山的主意，若一边放烟花一边唱歌，实在影响氛围。
不多时，一束接一束银光窜上夜空，宛如繁花绽放，照亮整个宫苑。
“儿臣还以为父皇生我的气了……”芙蓉低声呢喃，心中五味杂陈，“堂考只得了个‘阅’字，太傅还批评我心术不正……”
赵栩轻笑：“慢慢来，考不好实属常事。朕从前也总学不好，如今不也好好的，下次努力便是。”
芙蓉颔首：“嗯。”
吃着蛋糕，她忽然想起赵栩先前的承诺，忙问：“父皇说今夜留下来教儿臣习字，可是真的？”
不待赵栩回答，陆山山抢先道：“留宿可以，但你俩自个儿睡偏殿，别扰我清梦。”
赵栩笑了笑：“自然是真的。朕这就命人将偏殿收拾出来，日后多来陪你，教你习字和温习功课可好？”
芙蓉欣喜点头，大口吃着蛋糕，心里甜滋滋的。
“也不必如此麻烦，”陆山山朝一旁抬了抬下巴，“偏殿留给她日后长大住，你睡那边秋千就行，横竖你不常来。”
听到“秋千”二字，芙蓉这才猛然想起自己的心愿之物。
她急忙转头望去，果然看见梦寐以求的大秋千。
不曾想竟是一高一矮两座，小的可荡玩，大的能卧憩。全以红木打造，朱红绳索自横梁垂落，在晚风中轻轻摇曳。
芙蓉的心思早已飞离蛋糕，她飞奔过去，迫不及待坐上秋千。
她终于有属于自己的秋千了。
赵栩含笑跟上前：“抓稳了，父皇推你。”
“抓好了！”芙蓉紧紧握住两侧粗绳。
赵栩轻轻一推，秋千缓缓荡起。
坐在秋千上的芙蓉迎风轻笑，笑声如银铃般清脆，回荡在关雎宫的夜色中。
“父皇，再高些，再高些！”
赵栩一边加力，一边叮嘱：“抓紧绳子，别怕。”
芙蓉用力点头。
秋千越荡越高，她望着眼前流转的景致，开心得无以复加。
“好了好了……”
玩了一会儿，她有些晕了。
秋千停稳后，芙蓉扶着脑袋晃悠悠回到桌前，拉起贵妃。
“太好玩了！娘娘也试试！”
陆山山连连摆手：“不必不必，你们自个玩便好。”
话音未落，赵栩已过来将她拉向秋千，轻轻按坐在上头。
“这秋千不单是给嘉福的，也是给你的，坐稳了。”
“啊——”
不待她反应，秋千已被推起。
陆山山倒不恐高，只是抗拒与他亲近，生怕一不小心又落入他的温柔陷阱，再难抽身。
“够了够了！快停下！”
赵栩兴致高涨，故作未闻，反而将秋千越推越高。
“再不停我真要生气了！”
关键时刻，她只得使出杀手锏。
赵栩这才缓缓停下，放开她。
“真是……”陆山山满面不悦地跃下秋千，“若非你女儿在这儿，我定将你骂得狗血淋头！”
说罢，她抱起猫儿转身便回寝殿。
赵栩僵在原地，朝女儿尴尬一笑。
芙蓉上前轻声安慰：“没事的，父皇，娘娘睡一觉便好了。”
“但愿如此。”赵栩轻叹，目光却仍追随着那道离去的身影。
30章一定可以长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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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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