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全都是她做的。
芙蓉闻言，不仅没有畏缩。
反而微微挑起了眉梢，坦然迎向所有人的目光，承认道：“没错，是我做的。”
赵栩看向这个平日看似柔顺的女儿，眼中满是困惑：“为何要下此重手？”
“是姐姐先针对我的。”她站得笔直，不卑不亢地回答，“她抢马、惊马，险些害我坠马受伤，却毫无歉意。我忍无可忍，方才还手。”
“果真如此？”赵栩的目光扫向一旁的三人。
沉默片刻。
谢元昭主动向前一步，坚定道。：“回陛下，二公主所言，句句属实。”
赵栩在得到肯定答复后，眉头锁得更紧：“即便如此，你也不能将你姐姐伤成这样，有什么事不能好好分说，非要动用这等激烈手段？”
“那父皇可知道姐姐当时是如何对我的吗？”芙蓉立刻反问，眼眶迅速泛红，却强忍着不让泪水落下，“她霸占所有马匹，不许我骑便罢了。明知我骑术生疏，竟还故意用马鞭抽打我的坐骑。那马当场惊厥狂奔，我险些被甩下马背摔死，这难道是玩笑吗？”
“那不是最终……并未出事吗？”
赵栩试图讲理，话语却显得有些苍白。
芙蓉紧紧握住拳头，委屈和愤怒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明明自己是受害者，为何最终却要承担全部罪责？
这时，徐翰插话道：“大公主或许只是想与您开个玩笑，行事过激了些，但您也不该……下此毒手……”
“毒手？”
芙蓉诧异于这个词，还未想好如何反驳，谢元昭已抢先一步冷笑出声。
“这就叫毒手？”他看向徐翰，“大公主鞭抽二公主坐骑时，你就在旁边，可曾出手阻拦？二公主惊马遇险，命悬一线时，你可曾有过半分焦急援手？你冷眼旁观，无动于衷，此刻倒来指责别人狠毒？”
徐翰一时语塞，勉强道：“那……那不是有你去护着二公主了吗？”
谢元昭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对啊！所以大公主受伤，是因为你没护好她，你自己失职未尽护卫之责，怎还有脸来指责二公主。难道谁伤得重，谁就更有理吗？”
“好了！”赵栩出声打断二人的争执，“都少说两句吧。”
但谢元昭胸中愤意难平，继续道：“既然论对错，那就都别推卸责任，大公主被拖行重伤，固然是二公主反击所致，但更是你徐翰救援不力、迟疑怠慢所致，凭什么全怪到别人头上！”
“元昭！”赵栩厉声制止。
谢元昭强压下怒火，咬牙闭上了嘴。
一旁的芙蓉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中已然明了父皇的偏袒和接下来自己将面临的处境。
不久，两位女医官从内殿出来，向赵栩详细禀报嘉宁的伤势。
“回陛下，大公主身上的多为磕碰擦伤，虽看着骇人，实则并不严重。最要紧的是右臂……被缰绳死死勒入血肉，伤及筋脉与骨，需静养三至六月，方能慢慢愈合。”
“可会留下后遗症？”赵栩语气担忧。
女医官如实回禀：“能否完全康复，还需看后续调养情况。养伤期间万不可碰水，以免创口恶化，留下疤痕。”
赵栩眉头深锁：“朕知道了，有劳二位悉心照看，公主病情若有任何变化，即刻来报。”
“臣等遵命。”
女医官退下后，殿外陷入长久的寂静。
赵栩揉了揉眉心，似乎疲惫不堪，许久才抬眼看向芙蓉。
“嘉福，”他声音低沉，“等你姐姐醒了，你去向她诚心道个歉。此事……便就此揭过。”
“凭什么！”芙蓉的眼泪夺眶而出，“明明不是我的错，我绝不道歉！”
她绝不会向嘉宁低头，永远都不会。
谢元昭也怔住了，再次为她鸣不平：“陛下，此事确非二公主之过，为何偏要她去道歉？”
他感到一阵心寒，明明她才是那个受尽委屈，险些丧命的人，如今却要向施暴者低头认错。
这太不公平！
“朕知道她受了委屈，”赵栩叹息一声，“但她毕竟伤了人，且伤得如此之重，总需给众人一个交代。”
芙蓉索性撕破了最后一丝幻想，冷笑道：“不是交代，您就是偏心！”
这句话在她心中憋了两世，今日终于当着众人的面，嘶吼了出来。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
所有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连赵栩都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一向乖巧甚至有些怯懦的女儿。
“你……你说什么？”赵栩的声音带着惊愕。
芙蓉昂起头，拼命阻止眼泪落下，吸了吸鼻子，直视着九五之尊的父亲。
“说到底，您从未真正将我当作您的亲生女儿看待。在您心里，只有嘉宁和太子才是您的孩子，我从来就不是！”
她早就该明白的，却硬生生从上辈子执着到这辈子。
无论她如何努力做一个乖巧懂事的孩子，如何渴望得到他的一点认可，最终换来的都是忽视和理所当然的牺牲。
赵栩被她这直刺心扉的质问震住了，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我不会去道歉的。”芙蓉斩钉截铁地说道，“她今日没死，算她命大。”
其实并非嘉宁命大，而是她瞬间改变了主意。就这么让嘉宁死了，太便宜她。
贵妃娘娘说过，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更何况，嘉宁若死了，将来要去和亲的，恐怕还是自己。
何必呢，暂且留她一命。
“你……”赵栩被她的话气得脸色发青，手指微颤，“放肆！”
芙蓉轻蔑一笑：“若她日后识趣，最好别再招惹我。否则，下次未必还有这般好运。”
说完，她转身欲走，却在离开前，顿住脚步，掷下最后一句。
“时至今日，我终于明白，为何贵妃娘娘那般厌恶您，不愿与您亲近了。从今往后，我亦是如此。”
她没有回头，快步离开这个充满偏颇的地方。
赵栩望着女儿决绝的背影，猛地捂住胸口，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父皇……”
“陛下……”
太子和徐翰慌忙上前关切。
而与他们的反应不同，谢元昭只是复杂地看了一眼皇帝，随即毫不犹豫地转身，快步追向芙蓉。
“公主，公主！”他在她身后唤道，“再怎么难过，也不能……”
——不能如此顶撞自己的父亲。
后面的话，他终究没能说出口。他怕一旦说出，便仿佛站到了她的对立面，认同了那是她的错。
不，这件事，她没错。他必须站在她这边。
谢元昭改了口：“也不能光跟自己怄气，容易伤身。”
芙蓉仿佛没有听见，一言不发，也没有再流泪，只是越走越快，最后几乎跑了起来，将谢元昭甩在身后。
她一路奔回关雎宫，“砰”地一声亲手将宫门重重合上，落下沉重的木栓。
当最后一丝外界的光亮被隔绝，她强撑的坚强瞬间土崩瓦解。
“啊啊啊——”
她不懂，老天爷既然给了她重生的机会，为何又要如此捉弄她，将她小心翼翼维系，视若珍宝的微弱父爱，也彻底剥夺？
她以为自己至少还有父皇……为什么连这最后一点可怜的眷顾都不肯给她。
到底为什么？
芙蓉将自己锁在偏殿里，蜷缩在角落，抱头痛哭。
剧烈的悲伤如同无数把尖刀，反复剜割着她的心脏，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刚歇下不久的陆山山被隐约的哭声和撞门声惊动，抱着猫寻到偏殿门外，听着里面传来的心碎哭声，抬起的手悬在半空，迟迟没有落下。
“这又是怎么了？”她担忧地小声嘀咕。
犹豫片刻，她还是轻轻叩响了门扉：“芙蓉？你怎么了？没事吧？”
里面没有回应，只有愈发悲痛的哭声。
陆山山心知不妙，赶紧唤来紫霞，让她立刻去打探消息。
不用想都知道，肯定是在外面受了委屈。
她不是没想过强行破门或者翻窗进去，又怕惊扰之下更刺激到孩子。或许哭出来，发泄一番就好了。
陆山山思忖片刻，决定先守在门外等着。
过了一会儿，紫霞匆匆回来，附在她耳边低声将校场发生的事以及皇帝的处理方式一五一十地道出。
陆山山听完，顿时火冒三丈，气得直跺脚：“真不是个东西！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吗，偏心偏到胳肢窝了！”
怀里的猫被她突如其来的怒气吓得一激灵，“喵呜”一声挣脱出来，溜回房里躲了起来。
“我找他去！”
陆山山挽起袖子，顺手抄起门边的一根细棍就要冲出去。
“娘娘息怒！”紫霞连忙拦住她，“陛下已经处置过了，咱们现在去闹也无济于事，还是先看看公主吧。”
陆山山一愣，是啊，她若走了。这孩子一个人被关在里面，孤苦伶仃，无依无靠，岂不更难过。
“快！把宫门都给本宫关严实了，谁来都不许开！”陆山山怒气冲冲地吩咐。“他皇帝老子要是看不惯，有本事就饿死我们娘俩好了！”
紫霞连忙应下，派人去紧闭宫门。
陆山山则转身冲向小厨房，化悲愤为力量，哐哐当当切了一堆菜，很快做了几样热气腾腾的饭菜，亲自端到偏殿门口。
叩叩——
她轻轻敲门，“芙蓉，哭好了吗？哭好了就出来，我做了好多好吃的，都是你爱吃的，再不吃可要凉了。”
里面依旧只有哭声。
叩叩——
她又转到窗边，敲了敲窗棂，“听见了吗？出来吃饭吧。”
还是毫无反应。
陆山山心里咯噔一下——坏了！该不会一时想不开……
门不能硬撞，怕吓到她。看来只能从窗子下手了。
陆山山仔细查看窗棂，发现有一扇窗似乎有些松动。她将饭菜交给紫霞端着，自己小心翼翼地将那扇窗撬开一条缝，然后费力地爬了进去。
殿内光线昏暗，陆山山眯着眼适应了一会儿，才在床榻最深处的角落里发现了蜷成一团的芙蓉。
她先是轻轻点亮了桌灯，将饭菜放在桌上，又回身关好窗，这才蹑手蹑脚地走过去，蹲下 身温柔地将那颤抖的小孩姐揽入怀中。
“今天的事，紫霞都跟我说了。”她轻拍着芙蓉的背，柔声道，“这事一点都不怪你，是他们混蛋，是他们偏心。你没错，不必用他们的错来惩罚自己，更不值得为他们流这么多眼泪。”
芙蓉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伸手紧紧环住她的腰，将满是泪痕的脸埋在她怀里，抽噎着断断续续道：“娘娘……您也会……不要我吗？”
“我怎么会不要你？”陆山山心疼地搂紧她，“傻孩子，我虽然没啥大本事，但让你吃饱穿暖，有个地方遮风挡雨，还是没问题的！”
“我就只剩下……娘娘可以依靠了……”芙蓉的声音哭得沙哑，“父皇……他不要我了……”
若不是亲身经历，她简直无法相信世上会有这样的父亲。
不，这样的人不配称为父亲！
陆山山听得心头火起，又强压下去，保证道：“没事，以后娘娘罩着你，看谁还敢欺负你！”
芙蓉此刻思绪混乱，精疲力尽，来不及多想，只能像抓住浮木般暂时相信这份温暖。
“嗯……”
“来，先吃饭。我做了你最爱吃的炸鸡。”
陆山山用自己的袖子，轻轻给芙蓉擦着哭花的小脸。那双眼睛肿得像核桃，脸蛋上又是鼻涕又是眼泪，活像只可怜兮兮的小花猫。
她千万不能笑，得忍住，绝不能伤了这孩子最后的自尊心。
现在，她就是这孩子唯一的依靠了。
陆山山拉着芙蓉坐到桌边，夹起最大一只鸡腿放到她碗里：“以后只要有我在，桌上有一只鸡，你就可以吃四个鸡腿，没人敢跟你抢！”
芙蓉看着碗里的鸡腿，小声嘟囔：“可是……一只鸡只有两条腿呀……”
陆山山面不改色，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那鸡翅根也算腿，小腿也是腿，我说有四个就有四个！”
芙蓉闻言，愣愣地看着她严肃的表情。忽然间，“噗嗤”一声，带着泪花笑了出来。
虽然这个道理听起来怪怪的，但……话粗理不粗。
好在还有贵妃在。
没事，以后天下都是你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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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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