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学后，芙蓉径直去了书阁。
日光透过高窗，落在层层叠叠的书卷上，空气中弥漫着旧纸墨特有的沉香。
她正凝神搜寻着想要的典籍，并未留意到另一个悄然靠近的身影。
谢元昭待她离开尚书房后，便揣着一个精致的木匣，悄悄尾随而至。
他放轻脚步，绕到她所站书架的另一侧，小心翼翼地将面前几卷书挪开，把那个木匣轻轻放在了空出的位置上。
自以为行动隐秘，殊不知那副鬼鬼祟祟的模样，早已落入芙蓉眼底。她只是懒得理会，继续翻着手中的书页。
谢元昭靠在书架另一侧，屏息期待着，想象着她发现匣子时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是什么？”
芙蓉的目光仍未离开书卷，语气平淡无波。
谢元昭闻言，从书架后探出半个脑袋，咧嘴笑道：“你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神神秘秘，故弄玄虚。
芙蓉心下嘀咕，但这番做派确实勾起了她一丝好奇。
她终于合上书，伸手取过那只木匣，略带审视地瞥了他一眼，见他不像有诈，才缓缓打开盒盖。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干净的油纸。掀开油纸，底下赫然躺着一排晶莹剔透的糖人，为首的是一只威风凛凛的小老虎，后面跟着两只憨态可掬的小狗。
她正欲开口询问，忽又发现糖人底下还压着一小张折叠的纸笺。她轻轻抽出来，展开。
纸上字迹歪歪扭扭，显得十分笨拙，却写得格外认真：
——小狗知道错了，虎王大人别生气了好不好。
——虎王大人要是还不解气，就把小狗吃了吧。
——吃了小狗，可就不许再生气了。
这肉麻又酸溜的文字看得芙蓉头皮一阵发麻，赶紧“啪”地一声合上匣盖，嫌弃地就要往外扔。
“一个大男人，字写得难看也就罢了，话也说得这般臊人！”
好在谢元昭眼疾手快，慌忙伸手接住险些坠地的木匣，宝贝似的抱在怀里。
“哎哟我的公主殿下，您手下留情啊！这可是我连夜跑遍京都，好不容易求了一位老糖匠，加了好多银钱才赶制出来的。”
他支支吾吾地解释：“我原想悄悄放在你书案上，给你个惊喜。又怕你今日不来书阁，反倒被徐婉她们瞧了去，拿来取笑你……”
“知道我会被人取笑，你还送这个？”芙蓉没好气地白他一眼，“赶紧拿走，看着更心烦。”
谢元昭急忙认错，态度诚恳：“我……我母亲说过，人不高兴的时候，吃点甜的，心里就没那么苦了……”
他顿了顿，有些窘迫，“我笨，不会哄人，更不知道该怎么哄女孩子开心……只能把能想到的招数都试一遍。”
芙蓉看着他略显慌张却又无比认真的模样，心里那点不快忽然就散了。
她语气轻飘飘地道：“我早就不生气了。”
“真的？”谢元昭顿时喜出望外，眼睛都亮了几分，“公主……您真的不生气了？”
“嗯，”芙蓉故作淡定，“小事一桩，何必耿耿于怀，徒增烦恼。”
“这么想就对了嘛！”谢元昭咧嘴一笑，“看了一早上书也闷了吧。正好，我帮你挑的马也备好了，去校场透透气如何？”
他本是抱着再次被拒绝的准备，却没料到芙蓉非但没拒绝，反而眸中闪过兴致盎然的光彩。
“那还愣着干什么？走啊！”
她利落地放下书，提起裙摆，步履轻快地跑出书阁，径直朝校场方向而去。
红色的衣裙随着她的跑动翩跹飞扬，宛如一朵盛放的红牡丹，在秋日的微风中摇曳生姿。
“公主，你等等我！”谢元昭赶忙追了上去，望着她活泼的背影，嘴角不自觉扬起。
这才是他认识的那个明媚可爱，乐观开朗的小公主。
校场上，谢元昭将一匹通体雪白，神骏非凡的骏马牵到她面前。
“这匹马叫踏’。”他介绍道，又指了指旁边另一匹矫健的黑马，“我的那匹叫追风，公主觉得这名字如何？”
“追风，踏云……”芙蓉轻轻抚摸着白马光滑的颈侧，喃喃念着，“是你取的名字？”
“嗯，”谢元昭点头，“追风虽然性情还算温顺，但容易受惊，一旦惊了就会四处乱窜，很难拉回来。踏云就不一样了，就像它的名字，性子如云般沉静安稳，不会轻易撒野。”
芙蓉仔细端详着踏云，这匹马确实温驯，但她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乖巧虽好，”她沉吟道，“但总觉得少了些亲手驯服的乐趣。”
谢元昭立刻明白了她的心思：“待你真正精通驭马之术，我再为你挑一匹性子烈些的，让你亲自驯服，可好？”
“好！”芙蓉欣然应允，利落地踩镫上马，动作比之前娴熟了许多，“不止是驭马，还有射箭，我通通都要学！”
“包在我身上！”谢元昭也翻身上马，拍拍胸脯，“只要你肯学，我必定倾囊相授，绝无保留。”
芙蓉嫣然一笑，一抖缰绳：“驾——”
刹那间，风从耳边呼啸而过，仿佛吹散了连日来积压在心头的所有阴霾。
两人在校场上尽情奔驰了好几圈，直到芙蓉觉得口干舌燥，浑身汗湿，才意犹未尽地勒马停下，下马休息。
恰在此时，宫女青雀提着食盒走了过来。
“娘娘见过了正午，公主还未回宫，特差奴婢送些吃食过来。”
青雀笑着打开食盒，将里面的东西一一取出摆好。
“是炸鸡汉堡！”芙蓉一看，顿时喜笑颜开，拿起一个还温热的汉堡大大咬了一口，“还是娘娘最疼我。”
前日贵妃做的汉堡她没吃过瘾，只是随口说了句明日还想吃，没想到贵妃真的又做了。
相比之下，她那偏心的父皇，嘴上说会亲自为她挑选一匹马，至今却连根马毛都没见着。
还好有谢元昭为她准备了踏云。
心情大好的芙蓉将另一个汉堡递给谢元昭：“贵妃娘娘的手艺，可好吃了，你快尝尝。”
“多谢公主。”谢元昭有些拘谨地接过，拆开外面包裹的油纸，背过身去略显局促地大口吃起来。
青雀掩嘴笑了笑，又将两根细短的琉璃管插入一个葫芦形的精致小水壶中，先递了一壶给芙蓉。
芙蓉接过，用水壶冰凉的壁轻轻推了推谢元昭：“给你，配上这个喝，更好吃。”
“这是何物？”谢元昭愣了一下，老实说道，“这肉点心着实美味。”
芙蓉得意地扬起下巴：“那当然，这可是贵妃娘娘的独门手艺，一般人想吃还吃不着呢！”
连父皇都没尝过，她是独一份。
她意味深长地催促道：“你快配上这壶里的东西尝尝，别有一番滋味。”
谢元昭不疑有他，点点头，对着那琉璃管就猛吸了一大口。
下一刻，他整张脸瞬间皱成一团，被那强烈刺激的气泡呛得连连咳嗽，眼泪都快出来了，模样十分狼狈。
“哈哈哈哈！”芙蓉见状，忍不住捂着肚子开怀大笑。
连一旁的青雀也忍俊不禁，连忙用袖子掩住嘴。
谢元昭好不容易止住咳，喘着气道：“这……这该不会是……毒药吧……”
芙蓉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那倒不是……就是、就是不能喝太快……”
说完，她示范性地咬着琉璃管，小口吸了两下。
“这也不像果子露……味道太呛了，到底是什么？”谢元昭心有余悸地问。
“娘娘说这个叫可乐。”芙蓉舒了口气，告诉他：“不过它还有个名字，叫肥宅……”
名字太长又拗口，她有点记不清了。
青雀在一旁轻声提醒：“公主，是肥宅快乐水。”
“对，对！”芙蓉终于想起来了，“就是这个名儿！不过还是可乐比较好记。”
谢元昭深以为然：“可乐，好名字。”
“贵妃娘娘煮的奶茶也特别好喝，”芙蓉仿佛打开了话匣子，“下次若有机会，我给你带两杯尝尝。”
谢元昭指着自己快吃完的汉堡，好奇地问：“那这个点心又叫什么？甚是美味。”
“炸鸡汉堡。”
他从未听过的名字。
“是不是……做了公主的朋友，往后每日都能吃到这个？”谢元昭带着些许期待，礼貌地询问。
“那可不一定，”芙蓉也不敢保证，“得看贵妃娘娘的心情。她心情好了才下厨，我才有这口福。”
“真羡慕你，”谢元昭发自内心地感慨，“有这样好的娘娘，还有这么多新奇好吃的东西。”
芙蓉闻言，会心一笑：“跟我做朋友，你也能蹭到好吃的。”
“真的？”
“嗯！”
补充好体力，芙蓉又跃跃欲试地向他提议：“我现在就想开始学射箭。”
“没问题！”谢元昭答应得异常爽快，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刚才那些好处。
他拿来一把最为轻巧的弓，搭上一支羽箭，示范性地轻轻一拉，羽箭“嗖”地一声破空而出，稳稳钉在远处的靶心上。
“你看，没什么难的。拉弓，瞄准，松手就行。”
芙蓉依言接过弓箭，学着他的样子用力拉弓。可她用尽了全力，弓弦也只是微微张开了一个小小的弧度。
这个结果，谢元昭早已料到。他不紧不慢地走到她身后。
“冒犯了。”
话音未落，他已抬起手臂，温热的手掌轻轻覆在她拉弓的手背上，将她整个人虚环在身前，带着她的手握紧弓矢，然后稳而有力地松开。
羽箭离弦而去，再次精准地命中靶心。
手背上残留的炽热温度尚未散去，迅速烧灼至她的耳根，芙蓉脸上发烫，冒出了细汗。
“我……我自己来试试。”
她有些不自在地呼了口气，往前挪了两步，咬紧牙关再次尝试拉弓。
“别着急，”谢元昭退开些许，温和地鼓励道，“今日先练习拉弓，明日我们再练射靶。来日方长，慢慢来。”
芙蓉却是个不服输的性子，一直刻苦练习到傍晚时分，直到四肢酸软无力，才拖着疲惫的身子返回关雎宫。
远远地，便看见李总管在宫门外来回踱步，一脸焦急，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哎哟，公主您总算是回来了！”
李总管一见到她，仿佛看到了救星，火急火燎地迎上来。
芙蓉不明所以：“李总管，您这是……”
“不好了，公主！您快帮老奴劝劝贵妃娘娘吧！”李总管急得额角冒汗，“皇上病倒了，昏迷之中一直喊着贵妃娘娘的名讳，牵挂得很呐……”
“所以呢？”芙蓉继续装傻充愣。
李总管凑近些，压低声音道：“老奴敲了半天门，贵妃娘娘都不应声。劳烦公主进去帮忙传个话，请娘娘去看看皇上吧。陛下龙体欠安，心心念念的都是娘娘啊……”
芙蓉只是轻描淡写地“哦”了一声，走上前去叩了叩门：“是我，开门。”
里面的人听见是公主的声音，这才敢将门打开一条缝，只放她一人进去，其余人等，包括李总管，都被毫不客气地拦在了门外。
“公主，公主您可别忘了老奴托付的事啊……”李总管扒着门缝，急急喊道。
芙蓉回过头，隔着门缝，淡淡道：“病了就该去找御医，娘娘又不会看病，我也不会。李总管还是请回吧，别耽搁了父皇的病情。”
待她话音一落，宫人立刻“砰”地一声将宫门紧紧合上，生怕外面的人闯进来，惹得贵妃不快。
芙蓉捶着酸胀的肩膀走进小厨房，陆山山正系着围裙，忙着翻炒锅里的菜肴。
“都打发走了？”她头也不回地问。
芙蓉点了点头：“嗯，应该都走了。”
“什么叫应该？”陆山山停下动作，朝外头望了一眼，“你怎么说的？”
芙蓉如实回答：“我就说，娘娘又不会看病，让他们有病去找御医，别耽搁了治病。”
陆山山听完，冲她竖了一个大拇指：“不错！真不愧是得了我的真传。”
这小嘴，跟淬了毒似的，比她还会怼人。
原本打算这章及笄的，有点赶，放下一章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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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踏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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