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云销攥着那枚冰凉的大理寺令牌，站在渐沉的暮色里，心头却比这夜色更加纷乱。
元辞中最后那句话，像一枚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她心中漾开层层涟漪。
紫色丝线。御赐紫绒线。长公主府、仡亲王府、元将军府。
他分明是在指引她，却又将自家府邸也列入嫌疑之中。这人究竟在盘算什么？
慕云销不再犹豫，快步走向自家马车，对车夫吩咐：“不回府了，去西市。”
她需要找一个能辨认紫色丝线来历的人。而京城之中，若论对丝绸绣品的了解，无人能出顾三娘其右。
顾三娘的“锦绣阁”隐于西市深巷，门面不大，却是达官显贵家女眷定制衣物的不二之选。
慕云销虽不喜华服，但也因参加宴会要置办，常光顾此地，与顾三娘也有数面之缘。
马车驶过喧闹的街市，华灯初上，夜市正渐渐热闹起来。
慕云销无心观赏窗外景象，只反复摩挲着手中令牌，思忖元辞中的真实意图。
到了锦绣阁，慕云销令车夫在远处等候，自己独自走进店中。
顾三娘正在灯下核对账目，见有客至，抬头笑道：“姑娘需要些什么...”话音未落，认出是慕云销，顿时有些惊讶，“慕县主？真是稀客。”
慕云销开门见山：“三娘，我今日来是有事相求。”她从袖中取出纸笔，迅速画出那个并蒂莲香囊的样式，特别标注了莲心处的紫色丝线。
“你可曾见过用这种紫色丝线的绣品？尤其是并蒂莲图案的。”
顾三娘接过图纸，仔细端详片刻，眉头渐渐蹙起：“这紫色...非比寻常。像是御赐的紫绒线，色泽纯正，日光下有金丝暗纹，民间难以仿制。”
“你可能看出是哪家的手艺？”
顾三娘又看了一会儿，摇头道：“绣工精细，但针法并无特别之处，像是宫中□□出来的手法，难以辨别出自谁手。不过...”
她忽然顿了顿，指着并蒂莲的叶脉处：“这叶脉的走线方式，我倒是有些印象。前年仡亲王府曾送来一批绣品要求修改，其中就有类似的针法特点。”
慕云销心头一跳：“仡亲王府？”
顾三娘回忆了半晌，肯定道：“是了，当时王府的一位绣娘生病，外面的绣娘接手工时，针法与原本略有不同，我还特意记下了特点，免得修改时不协调。”
慕云销谢过顾三娘，留下丰厚的酬金，匆匆离去。
回到马车上，她心绪不宁。
线索指向仡亲王府，但这未免太过明显，像是有人故意引导。若是王府自导自演，何必留下如此明显的痕迹？
“县主，现在去哪里？”车夫问道。
慕云销沉吟片刻，忽然想起元辞中给的令牌。既然有大理寺的通行令，何不去查查卷宗？或许能有新发现。
“去大理寺。”她下定决心。
夜幕已完全降临，大理寺衙署却仍有几处灯火通明。慕云销出示令牌，守门差役果然恭敬放行，并引她至卷宗库。
“少卿大人已有吩咐，县主可查阅丙字号卷宗柜中所有文档。”差役说完便退下。
慕云销点燃灯盏，在重重卷宗架中寻找丙字柜。大理寺的卷宗库比她想象中更加庞大，空气中弥漫着陈年墨香和纸张特有的气味。
丙字柜中多是近年来的失踪案记录。她迅速翻阅，寻找与贵族女子或紫色丝线相关的案件。
忽然，一份三年前的卷宗引起了她的注意：《城南绣娘失踪案》。
案卷记载，三名技艺精湛的绣娘在半年内相继失踪，皆是在为贵族府邸送绣品后一去不返。最后一名失踪的绣娘，当时正为仡亲王府绣制一批衣物。
慕云销心跳加速，继续翻阅，发现案卷最后标注着“悬案”二字，调查无果而终。但在附件中，她发现了一小块绣品样本，上面正是用紫色丝线绣的并蒂莲，与她今日所见描述完全一致！
样本旁有一行小字注明：此样本得自城南黑市，据称是失踪绣娘最后作品之一。
慕云销将样本小心收好，继续查找。
在另一份军械失窃案的卷宗中，她意外发现了一条记录：北疆军特制迷药“醉春风”于去年秋季失窃三瓶，至今未追回。
迷药、绣娘、紫色丝线、仡亲王...这些碎片似乎正在慢慢拼凑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忽然，库房外传来细微的脚步声。慕云销迅速吹灭灯盏，隐身在卷宗架后。
门被轻轻推开，一个黑影闪入，径直走向丙字柜，似乎在寻找什么。
慕云销屏住呼吸，在昏暗的光线下，只能看出那人身形矫健，显然习武。
黑影很快找到了想要的东西，正要离开，忽然停下脚步，似是发现了什么。他缓缓转向慕云销藏身的方向。
“既然来了，何必躲藏？”低沉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异常耳熟。
慕云销心下一惊，这声音...
她从暗处走出，借着窗外透进的月光，看清了来人面容。
“元少卿？”她惊讶道，“你怎么会来这里？”
元辞中手持一卷文书，神色自若：“这里是大理寺，我出现在此不是再正常不过吗？倒是慕姑娘，深夜造访卷宗库，可有什么发现？”
慕云销犹豫片刻，决定坦诚相告。她取出那块绣品样本：“我找到了这个。三年前失踪绣娘的作品，用的是御赐紫绒线，图案正是并蒂莲。”
元辞中接过样本，就着月光细看，面色渐凝：“这与今日丫鬟身上的香囊相同。”
“不仅如此，”慕云销继续道，“我还发现北疆军失窃的迷药‘醉春风’，与今日马车中发现的迷药特征吻合。”
元辞中沉默片刻，忽然问道：“慕姑娘可知道，今日那辆马车的来历？”
慕云销摇头。
“那辆车属于城南车马行，三日前被一个蒙面人重金租下，预付了一月租金。”
元辞中从袖中取出一纸契约，“租车人留下的信息全是假的，但车马行伙计记得，那人手背有一道独特的疤痕，状如飞鹰。”
“飞鹰疤痕？”慕云销重复道，觉得这个描述似曾相识。
元辞中点头：“我记得十年前一桩旧案。当时仡亲王还是个郡王，奉命巡查北疆时遭遇刺杀。刺客组织中有一人，因手背有飞鹰疤痕而被通缉，但始终未能擒获。”
慕云销越听越惊：“你是说，今日绑架郡主的，可能是十年前刺杀仡亲王的刺客？”
“或许。”元辞中目光深邃，“但也可能是有人故意模仿，转移视线。”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骚动。一个差役匆匆跑来：“少卿大人！城南望火楼传来信号，发现可疑人影出现在废弃陶窑一带！”
慕云销与元辞中对视一眼，同时向外奔去。
“我与你同去。”慕云销坚定道。
元辞中略一迟疑，随即点头：“好，但务必听从我的指令，不可贸然行动。”
二人乘马车疾驰向城西。夜色已深，街上行人稀少，只有马蹄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慕云销忍不住问道：“元少卿，你为何要帮我？明明我们可以各查各的。”
元辞中望着窗外飞逝的夜景，轻声道：“因为我发现，慕县主并非如外界所言那般...只知莽撞行事。你细心敏锐，善于发现旁人忽略的细节。此案复杂，我需要这样的帮手。”
慕云销一时不知如何回应。这是她第一次听到元辞中如此直白的认可。
片刻后，她低声道：“那个手背有飞鹰疤痕的人...我可能见过。”
元辞中猛地转头：“何时？何地？”
“约半月前，我在西市追一个小偷时，曾与一个蒙面人交手。他武艺高强，手背上就有一道飞鹰状的疤痕。当时我以为只是江湖人士，未有深究。”
元辞中神色凝重：“看来此事酝酿已久。”
马车在陶窑外一里处停下，二人下车步行。远处，废弃的陶窑在月光下如同蛰伏的巨兽，隐约有微弱火光从缝隙中透出。
元辞中打了个手势，几个黑影从暗处现身，皆是大理寺的好手。
“包围陶窑，但不要打草惊蛇。”他低声命令，随即对慕云销道，“你跟我来，我们从侧面潜入。”
慕云销点头，随着元辞中悄无声息地靠近陶窑。
她不得不承认，元辞中身手极佳，脚步轻盈如猫，完全不像个文官。
二人从一个破窗潜入陶窑内部。里面空间颇大，到处是废弃的陶坯和窑具。深处有火光闪烁，隐约传来人声。
他们借着阴影掩护，悄悄靠近。只见三个蒙面人围坐在火堆旁，中间地上躺着一个被捆绑的女子，正是黎茉郡主！她似乎被迷药所困，意识不清。
“...等到子时，若还无人来付赎金，就按计划行事。”一个蒙面人沙哑道。
“老大，仡亲王真的会为了这个丫头片子屈服吗？”另一个声音问道。
“哼，他不敢不屈服。我们手中的筹码，可不止他女儿一个。”
慕云销屏住呼吸，与元辞中交换了一个眼神。看来这些人的目标确实是仡亲王。
忽然，元辞中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臂，指向角落的一个箱子。
慕云销定睛一看，箱子里赫然是几瓶北疆军特制的“醉春风”迷药！
就在此时，外面突然传来一声惊呼，接着是兵刃相交的声音。显然是大理寺的人被发现了。
火堆旁的蒙面人瞬间跃起，一人抓起郡主，另两人拔刀迎敌。
“救人！”元辞中低喝一声，已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慕云销紧随其后，直扑那个挟持郡主的蒙面人。那人见势不妙，拖着郡主向后退去。慕云销眼疾手快，抄起地上一根废弃陶棍，猛击那人手腕。
那人吃痛松手，慕云销趁机拉过郡主，护在身后。此时她才看清，那蒙面人露出的手背上，赫然是一道飞鹰疤痕！
“果然是你！”慕云销喝道。
蒙面人眼中闪过凶光，挥刀劈来。
慕云销灵活闪避，与之周旋。她虽为女子，但武功得名师真传，一时间竟与那人不分上下。
另一边，元辞中已制服一名蒙面人，正与另一个交手。大理寺差役们也冲了进来，控制住局面。
飞鹰疤痕蒙面人见大势已去，忽然虚晃一招，向后跃去，竟是要从窑顶的破洞逃走。
“休想！”慕云销正要追击，却见元辞中比她更快一步，手中一枚暗器飞出，正中那人腿窝。
蒙面人惨叫一声，从半空跌落，被差役们一拥而上制服。
慕云销松了口气，赶紧检查郡主的状况。黎茉郡主虽然意识模糊，但似乎没有受伤，只是被迷药所困。
“还好及时赶到。”元辞中走过来，检查郡主情况后点头道。
慕云销看向被制服的蒙面人，忽然想起什么，快步上前扯下那人的面巾。
面巾下是一张陌生的脸，四十上下年纪，面目凶悍。最引人注目的是他手背上那道飞鹰疤痕，栩栩如生。
“你们是什么人？为何绑架郡主？”元辞中冷声问道。
那人狞笑一声：“你们以为抓住了我就结束了吗？太天真了。这只是一个开始...”
话音未落，他突然咬破口中毒囊，口吐黑血，顷刻间气绝身亡。
慕云销倒吸一口凉气，看向其他被擒的蒙面人，发现他们也纷纷服毒自尽，无一活口。
“死士...”元辞中面色凝重，“此事比想象的还要复杂。”
慕云销沉默地看着地上的尸体，心中疑云重重。这一切似乎太过顺利，像是有人故意让他们救回郡主，却又切断了所有线索。
她抬头看向元辞中，发现他正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目光深邃难辨。
夜色更深，陶窑中的火光摇曳不定，映照在二人脸上，明明灭灭。
案子的第一步似乎已经解决，但慕云销感觉，真正的谜团，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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