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高高在上的白鹤从云间拽落,让它狼狈地跌进泥水里,”沈思瑾的指腹极其缓慢地沿着那假想的泪痕描摹。
“看它雪白的羽毛被玷污,优雅的脖颈被迫仰起。”沈思瑾俯下身,鼻尖几乎要碰到他的颈侧,那里只有池水的湿气和他本身极淡的冷香。
沈思瑾不耐地摁着紧贴在应怜脖子上的金属颈环,一股极具侵略性的信息素如同无形的潮水,从他周身弥散开来,浓烈的硝烟味粗暴地压向水中的人。
应怜的身体猛地剧颤起来,那不是情动的战栗,而是一种极度痛苦的痉挛。他猛地向水下缩去,连维持头部在水面之上的力气都好像被瞬间抽空。
“让我欲罢不能。”沈思瑾看着他那双总是清冷自持的眼睛半阖,因剧痛而蒙上一层生理性的水光,沉声笑道。
应怜在他怀中抬起眼,水珠顺着睫毛滚落。他开口,声音被水浸得发冷,却字字清晰:“令尊是AB型血,沈夫人是O型血。”
看似毫无关联的话,却让沈思瑾箍着他的手臂猛地一僵。
应怜继续道,语速平稳,却带着抽丝剥茧般的无情:“而你,沈少爷,却是O型血。”
他微微停顿,感到施压在他身上的信息素暂缓:“O型血的孩子,怎么可能由AB型父亲和O型母亲生出来?”
这是一个最简单、最无法辩驳的生物学漏洞。
“沈家当年那位早产的、体弱多病的、真正的小少爷,出生第三天就因‘先天性心衰’死在了自家的私立医院里,对吗?”
应怜的目光如同手术刀,精准地剖开沈思瑾的过去。
“真巧,当时负责的产科医生和护士,都在一个月内相继举家移民,从此音讯全无。”
沈思瑾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环住应怜的手臂无意识地收紧。
“更巧的是,”应怜仿佛感受不到那力道,声音依旧平稳,“同一个医院里,还有一个刚出生不久的男婴,也‘意外’夭折了。”
“男婴的母亲,却在此后得到了沈家一大笔匿名的、持续多年的丰厚资助。”
他微微抬起下巴,直视着沈思瑾骤然缩紧的瞳孔:“需要我继续说吗?”
“那位母亲的丈夫,正是令尊的专职司机,常年往返于本家和老家之间。”
每一句话,都精准地凿开沈思瑾层层伪装的血肉,露出内里最不堪的真实。
他不是什么天之骄子,他只是一个被精心挑选,用来顶替死婴,维持沈氏夫妇表面“美满”的工具,一个从出生就活在窃来的身份里的影子。
他自以为隐藏完美的秘密,原来早已被眼前这个人查得清清楚楚,桩桩件件,都证据确凿。
水波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沈思瑾周身那压迫感极强的信息素倏然收回,如同潮水骤退。
他仿佛又回到被应怜扼住喉咙的时候,正能看清楚应怜那对瞳孔——分明是两丸浸在冰里的黑琉璃,映出他濒死的倒影。
应怜趁着他瞬间的松懈,猛地向后退,拉出一点距离。
冷水让他单薄的身体微微发抖,湿透的黑色风衣紧贴著皮肤,勾勒出伶仃的轮廓,但他此刻的眼神却锐利如冰,再无半分之前的弱势。
“这就是你故意要来这里的目的?”沈思瑾很快恢复了冷静,目光如鹰隼般锁死在应怜脸上,试图从中找出破绽。
他不是蠢人,瞬间就明白了这绝非偶然:
“上次……你主动脱掉风衣扔进水里,是算准了我会失控?”
沈思瑾忽然笑了,只是笑意未达眼底。
他猛地伸手,探入应怜那件被水浸透的风衣口袋,指尖稍一摸索,便捏出了磨砂质感的深灰色金属方块,发出电流的滋滋声,指示灯已经灭了。
“监听器?”他手指用力,那小小的装置出现裂痕:
“你身边的那个跟屁虫还是这么爱听别人墙角。听得过瘾吗?”
应怜没有回答,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我要你查清楚我Omega父亲昏迷的真实原因。”
他开口,虽然声音因寒冷带着细微的颤音,但仍然清晰:
“他所在的那家私立医院,‘康宁疗养中心’,最大的控股方和实际管理者,是你沈家。”
不是请求,不是质问,而是直接掀开了底牌。
沈思瑾的一切都被应怜那双清冷的眼睛洞穿了。
他发现自己竟没有任何可以拒绝的筹码。
“好。”一个字从沈思瑾齿缝间挤出来,喉咙干涩沙哑。
沈思瑾僵立在冰冷的池水中,看着应怜毫不留恋地转身,仿佛他的答应早已在预料之中。
应怜的背影滴着水,在地上留下断续的暗痕。他走得并不快,甚至有些踉跄,却带着一种决绝的,永不回头的姿态。
就像他并非狼狈逃离,而是从一场早已拟定胜负的谈判桌上从容离席。
直到那抹清瘦孤绝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玻璃门后,沈思瑾仍站在原地。
池水微晃,映着他晦暗不明的脸色。
他甚至无法确定,刚才那个在他怀中冰冷颤抖的Omega,那脆弱脖颈在他掌中的触感,那带着水汽的呼吸……究竟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一场他自以为掌控一切的狩猎,原来自己才是落入陷阱的那个。
沈思瑾重新审视应怜,那只他以为跌落尘泥的白鹤。他是主动走入沼泽,宁愿沾满污秽,也要咬断他人喉咙的夜鹭。
--
应怜走出游泳馆时,门外的小雨依旧淅淅沥沥,将天地笼罩在一片湿冷的灰蒙之中。
陈默言似乎早已等候在此,沉默地撑着一把黑伞。见到应怜出来,他上前一步,将伞面稳稳地遮过他的头顶。
这一次,应怜没有像往常那样冷声拒绝,甚至没有抬眼去看陈默言。
他只是默然地接受了,苍白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一种深切的疲惫感几乎从他周身弥漫出来。
回到车上,沉闷的气息再次包裹上来。陈默言驾驶着车辆,他带着的微型耳麦尚未摘下,黑色的细线没入衣领。
监听器为何会突然失灵?在游泳馆内究竟发生了什么?
陈默言什么也没问。他稳稳地握着方向盘,开口打破了寂静:
“今天先回君庭吧,圣鲁斯学院没有需要立刻处理的事了。”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一丝温和,却又蕴含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阿怜,你需要休息。”
应怜浑身湿透,单薄的风衣和里面的衣物都紧紧贴在皮肤上,不断汲取着热量,冷意早已侵入骨髓。
他没有反驳,只是极轻地点了一下头,便闭上了眼睛,长睫湿漉地垂着。
他苍白的脸颊上却反常地透出一种不自然的绯红,如同白玉沁血,那红晕甚至蔓延到了眼尾,在灯下看得格外分明,显然是发烧了。
尽管只是初秋,车内的暖气已经被陈默言悄无声息地调高,干燥温暖的风缓缓吹拂着。
应怜忍受着衣服黏在身上的不适感,在暖意的包裹下稍稍缓解,但那份由内而外的虚弱与滚烫,却愈发清晰起来。
回到君庭,室内的暖意立刻驱散了门外的湿寒。管家早已准备好一切,氤氲着热气的浴室里,浴缸水温恰到好处。
应怜褪下潮湿冰冷的衣物,将自己沉入水中。热水漫过胸口,带着几乎烫人的温度,试图驱散浸入骨髓的冰冷。
他将自己完全沉入浴缸,只露出苍白的面孔,长发如云雾般浮在水面。
水汽氤氲,模糊了浴室精致的装潢,也蒸得他头脑昏沉,思绪黏连。
然而,后颈腺体那顽固的、搏动般的抽痛却并未被这温暖抚平,依旧清晰地存在着,如同附骨之疽,缠绕不休。
-
他的腺体天生缺陷,迟迟未能分化。
曾经,他一度为此暗自庆幸。那不肯到来的分化,像一道天然的屏障,将他与那些被信息素搅得天翻地覆的Alpha和Omega隔开。他甚至宁愿自己成为一个平淡的、不受信息素困扰的Beta。
可一切都在那个生日宴后被彻底摧毁。
他的父亲,那个他曾经敬畏甚至渴望得到其认可的Alpha,用最残酷的方式撕碎了他的一切。他被关进一间狭小昏暗的房间,然后,Omega诱导剂被强制注入体内。
随之而来的,是炼狱般的七天。他陷入了人为诱发的、猛烈而混乱的发热期。
身体像是被抛入了熔炉,每一寸肌肤都在炭火上炙烤,意识在高温中模糊。他什么都做不了,被迫承受着一波高于一波的,陌生而可怕的潮热与空虚。
口腔里是干涸的血腥味,那是他自己咬破嘴唇留下的。视野里只有模糊的光影,和偶尔靠近的冰冷的手,为他注射营养剂维持生命。
当应怜最终清醒过来后,噩梦也未停止。
他发现自己闻不到任何其他人的信息素,无论Alpha还是Omega。唯独能清晰嗅到的,只有自身如影随形的晚香玉气息。
更绝望的是,他完全无法控制这份独属于自己的气味。
但他却变得极易被他人的信息素所影响。哪怕只是极淡的气息,也可能引发他腺体剧痛和难以忍受的排斥反应。
-
浴缸里的热水依旧温暖。
黑色抑制颈环将那些试图逸散出去的晚香玉气息死死锁住。即便如此,应怜还是能清晰嗅到,萦绕在他身上的晚香玉的冷香。
一种近乎孤独的洁净。
却也带来一种更深的、无人能窥见的窒闷。
回到房间,应怜目光扫过床头柜时,他微微一怔。
上面静静地摆着一杯热水,一个放了几瓶药的托盘,以及——一封素白的信。
那封信安静地躺在那里,像一片迟来的雪花,带着不容忽视的重量。
应怜拿起药瓶,倒出两片,就着温水吞服下去,微苦的药味在舌根弥漫开。
他坐在床沿,视线几次掠过那封信,指尖微蜷,竟生出几分近乎怯懦的犹豫,不敢去触碰。
应怜转而拉开了床头柜的抽屉。里面整齐地放着一沓信,信封已经有些微微泛黄,边角因反复摩挲而显得柔软。
整整十二封。
他抽出最下面的一封,展开。字迹是歪歪扭扭的铅笔字,稚嫩得可爱。接着是下一篇,钢笔字开始变得工整。
一页页,一封封,字迹逐渐变得流畅挺拔,走向成熟。点点滴滴,全是那个人的喜怒哀乐。
每一封信的末尾,都无一例外地写着对他生日的祝福,以及那句一年比一年更隐晦,却从未缺席的期待:“怜怜,今年能收到你的回信吗?”
这沓信,是他从发热期挣扎着清醒后,在得知他的Omega父亲自那天起便躺在医院昏迷不醒时,在他万念俱灰的时刻,陈默言递给他的。
陈默言说:“对不起,阿怜。是我藏起了这些信。”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干涩:
“现在……它们能算做你迟来的生日礼物吗?”
-
应怜关掉了房间的灯,整个人蜷缩在飘窗台上。
他借着窗外明亮的月光,看清了那封新寄来的信:
“怜怜,我好想你。我回来找你,好不好?”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