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雨天，空气干燥却混入了些许潮意，让人无端心生燥意。
程简行一大早起来就右眼皮直跳。
他揉着眼睛趿拉着拖鞋走出小隔间，客厅里空荡荡的，夏柏皊那小子居然没窝在沙发上啃干粮，破天荒地没了人影。
“又跑哪野去了……”他嘟囔一句，没太在意，径直走去灶台边掬了把冷水拍在脸上，被这么一刺激，他彻底清醒过来。
他盯着墙上那块斑驳的水渍，莫名其妙又想起前几天夏柏皊说要给他买皮夹克那桩事。
当时他硬邦邦给驳回去了，那小子后来也没再提，他还以为这事就算过去了。
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像墙角潮湿处蔓延的霉斑，悄无声息地扩大。
他甩甩头，打算煮点面糊随便对付一下。刚把锅端上，门就被人从外面猛地撞开了。
哐当一声，吓得程简行手里的瓢差点掉地上。
夏柏皊站在门口，浑身湿透，额前的刘海紧贴着额头，水珠顺着下颌往下淌。
他怀里紧紧抱着个什么东西，用破塑料布裹得严严实实，自己却淋得跟落水狗似的，那东西却半点没沾湿。
他喘着粗气，眨了下眼睛，似是有水滴进了眼眶，直勾勾地盯着程简行。
程简行看见他，那不安感瞬间攥紧了他的心脏。
他视线往下，猛地钉在夏柏皊挽起的袖口——小臂上多了几道新鲜的擦伤，青紫淤痕在苍白的皮肤上格外扎眼。
“你……”程简行喉咙发紧，一个“又”字卡在喉咙里，没吐出来。
夏柏皊缓了一会，没说话，几步跨进来，把怀里那团东西不由分说地塞进程简行怀里。
动作有点凶，带着他一贯的莽撞，又有点不易察觉的……僵硬。
塑料布散开，露出里面那件皮夹克。
棕色的，皮质硬挺，可以看出制作的材料十分上等——至少比他们所穿的要好的多。
程简行抱着那夹克，像抱着一块烧红的炭，指尖传来的触感冰凉，却烫得他心口发疼。
他抬头，死死盯着夏柏皊手臂上的伤，“这怎么回事？”
夏柏皊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眼神却不自觉瞟向别处，“什么怎么回事，给你的……生日礼物。”
最后四个字他说得又快又含糊。
“我问你这伤！”程简行下意识声音拔高，攥着夹克的手指收紧，皮革发出轻微的咯吱声，“还有，这衣服哪来的钱？你他妈是不是又去码头了？！”
夏柏皊语气不耐，“关你屁事，给你就拿着，废话那么多干嘛？”
“夏柏皊！”程简行一把将夹克掼在旁边的破椅子上，逼近一步，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道，“你答应过我什么？码头那地方吃人不吐骨头，你就为了这么个破玩意儿……”
“不是码头的钱！”夏柏皊突然吼了出来，眼睛有点红，像极了被逼到穷途末路的野兽，“那点钱不够。”
程简行愣住：“……什么？”
夏柏皊胸口因为过激情绪剧烈起伏，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落在水泥地上，形成一小滩深色水渍。
他像是豁出去了，咬着牙，声音发颤，“南街那家游戏厅……我跟人赌拳了。”
赌拳？
这两个字像两颗钉子，狠狠砸进程简行耳朵里。
那片地鱼龙混杂，地下赌拳的场子他知道，上去打的都是些要钱不要命的亡命之徒，签了生死状，拳头见真章，赢家通吃。
断手断脚是常事，去年还打死过一个。
程简行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血液都冻僵了。
他盯着夏柏皊手臂上的淤青和擦伤，那确实不是普通的打架痕迹，那是擂台上和别人经过激烈肉搏才会留下的印记。
“你……”他嘴唇哆嗦着，一时间竟发不出声音，巨大的后怕和愤怒像火山一样在他胸腔里喷发，烧得他理智全无，“夏柏皊你他妈疯了！！”
他猛地一拳砸在夏柏皊肩膀上，这一次，用了十成的力气。
夏柏皊被打得踉跄着撞到门板，发出一声闷哼。
他没还手，只是抬起眼，黑沉沉的眼睛看着程简行，里面有压抑的痛楚和一丝执拗的疯狂。
“一件衣服……”程简行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睛充血，“就为了一件破衣服，你他妈去赌命？！夏柏皊你脑子里装的是不是都是垃圾？！”
“你说好看！”夏柏皊按捺不住冲着他吼，声音嘶哑，带着一种委屈，“你说那件衣服好看，我听见了！”
“我那是随口一说，随口一说你懂不懂！”程简行揪住他的湿衣领，额头几乎抵上他的额头，咆哮道，“这玩意比我命还重要吗，比你命还重要吗？！”
“重要！”夏柏皊吼得比他更大声，水珠顺着脸颊滚落，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别的，“你的东西就重要！”
程简行所有的话都被堵了回去。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年轻，倔强，带着伤，淋得狼狈不堪，眼神却偏执得不像话。
就为了他随口一句屁话，就为了这么一件不值钱的夹克。
这个傻子，这个疯子。
揪着衣领的手徒然松开，程简行往后退了一步，胸腔里那股暴怒的火焰像是被冰冷的雨水浇灭，只剩下一片湿漉漉的狼藉和窒息般的心悸。
他抬手，狠狠抹了一把脸，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试图压下喉咙口的哽塞。
“……可是……输了怎么办？”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厉害，“被打死了怎么办？”
夏柏皊偏过头，下颌线绷得紧紧的，半晌，才硬邦邦地挤出一句：“……没输。”
沉默在潮湿的空气里蔓延，只剩下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
程简行不再说话，他弯腰，捡起被自己摔在椅子上的皮夹克，抱在怀里，皮革冰凉的触感透过单薄的衣衫渗进来。
他抱着夹克，转身默默走向里屋，脚步有些沉重。
走到门口时，他停住脚步，没回头，声音低得几乎被雨声盖过。
“……下次别这样了。”
夏柏皊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没应声，只是慢慢抬手，用指节蹭了一下刺痛的嘴角。
雨还在下，敲打着这间破旧的屋子，敲打着两个沉默的少年，和一件沉重得几乎拿不住的生日礼物。
yoho[菜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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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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