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南雪这一晚上睡得很不安稳，深埋心底的恐惧像一只只扭曲的手，趁她放松警惕的时候钻了出来，死死扼住她的咽喉，好几回她摆着脑袋或者低叫着吓醒过来，脸上一抹一把冰冷的汗和泪。
江叙每次听见动静都会醒来查看她的状态，后来干脆坐起身，靠着床头把她半抱进自己怀里，一下一下轻拍她的背，安抚她进入睡眠。
之后便一觉到天亮，易南雪再次醒来时，白色窗帘被透过来的光染成浅金色，枕头下的手机嗡嗡震响。
身下是一具温暖的身体，鼻尖萦绕着熟悉的气味，她深吸一口气，慢慢转动脖颈，才发现江叙靠着她的头顶睡着了。
这个睡姿，她都感觉骨头僵硬，更别说当肉垫的人。
她拍拍他的胸膛：“江叙，躺平了睡。”
江叙迷迷糊糊应一声，带着她下滑躺到床铺上，手臂惯性搭上她的腰，脸埋进她肩窝里。
易南雪伸手从枕头下摸出手机，屏幕上显示来电人是杨实勋。
“喂，杨队。”
“你还没醒？我看快十点了才给你打的电话，不好意思吵着你了。”
“没事。”身边的江叙皱起了眉，有被吵醒的迹象，她捂住手机坐起身准备下床，忽然被一把挽住了腰，“就在这里接。”
电话里的杨实勋顿了一下，讪讪说：“呃......还有人在啊。”
易南雪有点尴尬：“需要保密吗？”
“那倒不是，我打电话是想请你来警局配合补充一些细节，另外，我们这边已经将罪证初步整理了一遍，你可以来拷贝那段对你非常重要的偷拍视频。”
易南雪精神大振，身体里的血液开始沸腾，声音都拔高了几个度：“真的？！我马上来！”
电话挂断，她扔了手机，兴奋得手舞足蹈，江叙已经睁开眼睛，半边脸埋在枕头里，被她感染露出笑容，她扑上去，揉乱他的头发又揉他的脸：“江叙！快起床快起床！我要立马飞去公安局拿回我的清白！我终于要刑满释放了！今天真是个好日子！”
江叙被她拉扯着坐起来，手臂圈住她的腰，蹭了蹭她的耳朵：“这么重要的日子，我陪你一起去。”
“今天是工作日诶。”易南雪后知后觉，狂拍他的手臂，“你怎么还没去公司？都十点了！你没定闹钟吗？我怎么也没听见响？”
“我昨晚关掉了。”
“关了干嘛？你迟到了！”
“好歹是自家公司，我迟到一次也不会怎么样，大不了扣我工资，总不至于把我开除。”
易南雪哈哈笑：“你怎么学你妈妈说话。”
江叙眨了眨眼睛，眼神带上几分戏谑：“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
“其实上次一起吃饭的时候，我妈知道我们的关系。”
易南雪愣了愣，突然直挺挺倒下去，面容祥和，双手交叉于腹前，一副安息的模样。
江叙被逗笑，把她脸上的碎发别到耳后：“你别紧张，她很喜欢你，还说愿意帮我重新追求你。”
“......”易南雪还是装死。
江叙亲了一下她的脸，先下了床，一把将人抱起来。
身体忽然腾空，易南雪下意识环住他的脖子：“你做什么？”
“不是说要去拿证据？快点洗漱出门。”
上午十一点，易南雪和江叙到达公安局，等候的间隙，来来往往的工作人员总会打量他们几眼，纷纷露出会心笑容，易南雪只当是他们认出自己，没往心里去。
过不久，杨实勋下楼领她去问讯室，背着江叙小声说：“你们这恋爱谈得挺轰轰烈烈呀，来公安局还穿情侣装。”
“嗯？”易南雪回头看一眼江叙，又看一看自己。
早上江叙的助理送来了两套衣服，男士是白衬衫搭黑色外套和西装裤，女士是白色上衣搭黑色长裙，那牌子主做冷色调衣服，她压根没往那层想，经这么一提醒，发现他俩站一起的时候还真是情侣装。
啧啧，江叙这人，还会搞这种小心思。
十二点，易南雪从公安局出来，江叙提前发了消息，说在车上等她。
车门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大束粉白玫瑰，整个车厢里都浮动着清新花香。
易南雪恍惚间脱口而出：“你不会打算求婚吧？”
江叙关笔电的动作顿住，无措说：“......我还没有准备戒指。”
易南雪长舒一口气，放松坐下，爱惜地抚摸花朵：“好漂亮，你怎么会突然送我花？”
“庆祝你讨回公道。”江叙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意味不明地问，“你很怕我求婚？”
易南雪忽然背后发凉：“哈哈，开玩笑的，哪里会那么突然。”她赶紧摸出手机转移话题，“给你看我拿到的偷拍证据。”
她点开从杨实勋那儿拷过来的文件，屏幕上开始播放视频，开头是一双人腿和黑色打底裤……
江叙眉头紧锁地看完了这段将近两分钟的视频，转过头，发现易南雪早已泪流满面。
她不想让他分心，咬住嘴唇没发出一点声音，直到他发觉，才难过地呜咽出声。
“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江叙伸手将她揽进怀里，紧紧抱住，力气大到像是要将对方镶嵌进身体里。
“江叙你知道吗？我最开始的计划是想办法录到阿航亲口承认他诬陷我的音频或者视频，怕就怕，如果有人说我剪辑作假，或者是买通了阿航，我可能一辈子都要陷在自证的泥淖里，但我没想到他还保留了原视频，真是太好了，以后再有人恶意中伤，我终于能理直气壮地反击回去了！”
“因为你很好，上天也在眷顾你。”江叙抚去她脸上的眼泪，“我们现在就去非鱼文化。”
当天晚上六点，卡在社畜下班、学生放学的关头，易南雪停更五年的社交账号发布了一条动态，配文“正义不会缺席”。
更新的视频与六年前网络上盛传的霸凌视频重合度高达百分之九十，而那多出的百分之十，将当年的真相原原本本呈现到众人面前。
视频开头部分做了模糊化处理，但仍然能看出那是偷拍裙底的视角，争执过程中，阿航一开始死鸭子嘴硬，后来亲口承认“老子拍了就是拍了，你能拿我怎么样？你们明星不就是给人看的！”，他恶劣的态度进一步激化易南雪的情绪，解释了她为什么会在“霸凌视频”中看起来那么咄咄逼人。
动态发布不到一小时，全平台霸榜热搜第一位，话题参与度超千万，浏览量破亿，仿佛平地一声雷，“轰”地炸响了整个网络世界。
网上讨论得热火朝天时，易南雪就待在非鱼文化的高级会客厅里，电话消息一个个接踵而来，她爸妈、秦喜荷、许铭佑、苏梦清、梁萦、何驰、明一程甚至冯瑞喆、莫云依......
把亲朋好友回复完，她一时空闲下来，精神亢奋，却压根不敢打开社交平台，身上跟被蚂蚁啃似的不得劲，她焦灼地踱过来踱过去，受不了了就跑去折腾办公的江叙，捏他的脸、揉他的头发、亲他的嘴唇。
江叙予取予求，笑眯眯地任她蹂躏，有时分心，眼睛跟着她转过来转过去。
到了九十点，整栋写字楼只剩非鱼文化的楼层还灯火通明，易南雪扒开百叶窗往外偷瞄，加班的员工一个个把键盘摁得啪啪响，她神经兮兮问：“江叙，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动静？”
江叙配合地追问：“什么动静？”
“烧钱的动静，‘呼呼呼——’，花钱如流水的动静，‘哗哗哗——’。”她嘴上拟声，手上拟形。
江叙笑：“没关系，你以后给公司挣回来。”
“万一挣不回来呢？”
“肯定能。”
“你别说那么绝对，万一，我说万一就是亏本呢？”
江叙知道她这会儿需要释放情绪，放下手头工作，做出深思熟虑的样子：“嗯……万一亏本，我替你赔给公司。”
“那我岂不是要欠你很多钱？”
“是啊，你打算怎么还我？”
易南雪摸着下巴考虑一会儿，试探地说：“一个吻一百万。”
江叙挑了下眉：“成交。”
“这种黑心交易你也答应？”
“我认为很值。”
易南雪两眼放光，一把捧住他的脸：“那我先借个一千万！”
么么么么地亲了九下，最后是一个深吻，正值江叙沉迷之时，她突然一把推开他，瞠目结舌，抓耳挠腮，抽风似的碎碎念：“我在做什么！我在做什么！大家在为我加班加点、浴血奋战的时候，我竟然在跟帅哥调.情！太罪恶了！我现在就给他们点外卖赎罪！”
她说着摸出手机，在座位上安静下来，咬着指甲冥思苦想地挑选外卖。
江叙被晾在一边，怔怔看她做完这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抿了一下嘴唇上的湿润。
他看了一会儿电脑屏幕，大脑里一片混乱，闭上眼试图集中精力，最后叹息一声，妥协地睁开眼睛，放任视线落到旁边的人身上去。
......
自打原视频发布，全平台热度高居不下，易南雪整天忙得团团转，在公安局和经纪公司之间来回奔波。
上回酒后出言不逊的高管亲自找了她赔礼道歉，还说澄清的时机正好，他们刚把她的团队凑齐，以后就有专人来负责她的工作和生活。
这支临时组建的团队共五位工作人员，其中最重量级的一位人物叫符羽，是非鱼文化高价挖过来的金牌经纪人，入行已经有二十余年，人脉广、审美好，她带过的艺人，不说个个红成一线，至少在圈子里都有名有姓。
符羽是当初非鱼文化给出的签约条件之一，易南雪久仰她的大名，早就盼着见一面。
各方协调妥当后，团队六个人约了一家餐厅聚会破冰。
符羽性格直率，聊了几句发现和易南雪挺投机，就不再藏着掖着，坦白告诉她，当年她职场霸凌的事儿之所以闹得那么严重，少不了各方竞争者下黑手，其中就包括她的前东家。
易南雪并不意外，己方买正面营销的同时，竞争方会买负面通稿，几乎是整个行业心照不宣的秘密。
她当时势头太猛，自然成了不少人的眼中钉，趁阿航下了绊子，暗中窥伺的人就像鬣狗般一哄而上，咬她的咽喉，食她的血肉，势要让她没有喘息翻身的机会。
她当时的经纪公司星梦娱乐也是个靠不住的，几乎没怎么反抗就放弃了她，经纪人表面建议她避风头，实则让她自生自灭，她就那样半死不活地蹉跎了四年。
但现在不一样了，非鱼文化背靠聚益集团，还特地把符羽请过来，像是铁了心要把她捧回巅峰位置。
和团队聚完餐已经晚上九点多，易南雪回家洗漱完早早上床躺着，这段时间连轴转，停下来便觉得疲累，趁着明天周六休息，她得熬个夜，再睡个懒觉才舒坦。
除了她忙成陀螺，江叙也忙得脚不沾地，国内国外来回飞，连视频的时间都得靠挤。
她给大忙人江叙发了条消息，他难得秒回：“行程有变，我明天提前回来，有空见一面吗？”
易南雪为难地抓了抓头发：“你之前说得下周才能回来，我明天已经和我表弟他们有约了。”
许铭佑和苏梦清的酒吧走到了粉刷这一步，之前她毛遂自荐要帮他们参谋装修风格，约定好了明天一起讨论，要是大晚上突然放他们鸽子，也太过分了。
江叙没有立即回复，隔了一分钟发来一条语音。
“我好想你。”
他嗓音低沉，带着一点点落寞的鼻音，尾音很轻，像是耳鬓厮磨下的呢喃，听得人心跳加快。
易南雪知道江叙不是不分场合搞性.暗示的人，但她脑子里不受控制地浮出了许多画面。
她拉高被子遮住半张脸，打字回复：“我也好想你。你这次回来待几天？”
“还不确定，至少可以度过这个周末。”
“周日我暂时没有安排。”
“那我们可以见面？”
易南雪脸冒红光，手指啪啪打字，一咬牙按下发送键，绿色聊天框上赫然呈出一条文字消息：
“记得提前做好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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