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晴左右看看,挑眉觑着姜逢,“什么主意?”
逢轩和程荔也围过来,一脸好奇地看着她。
“下葬那天,我……”
“老婆,冰棺来了!”陈大伟小跑进来,蓝色拖鞋拍在水泥地上啪啪响。
逢晴伸长脖子看眼外面,看完把围在一起的人赶去旁边,让出空地。
几个中年男人加上逢轩,一人一角,拽住遗体下的黄稠褥子,合力将外婆装入冰棺。送冰棺的人合上透明盖子,弯腰检查温度设置,哒哒两声,打开两个开关,哀乐随即响起。
姜逢抱着骨灰盒打了个哆嗦。
她倏然意识到,又一个亲人离她去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世上,只剩她自己了。
逢晴见她愣神,从她怀里拿走骨灰盒,小心翼翼放到冰棺后面的八仙桌上。这样,来吊唁的人不容易注意到。
逢轩抬起手背抹去额上的汗,对姜逢说:“妹妹,我通知顾泽州了,毕竟以前他跟奶奶挺亲的。”
姜逢眨眨眼,泪花挂到睫毛上,“他是你朋友,你想通知就通知,跟我没关系。”
逢轩叹口气,“行,懂了。”
程荔插嘴:“妹妹,听说他一直没结婚呢。”
冰棺里面围了一圈假花,姜逢眯起眼睛看着一朵红色的,喃喃:“我可没耽误他。”
程荔尴尬一瞬,笑得难看,“嫂子的意思是,有没有可能,他是在等你呢?”
逢轩瞟眼面无表情的姜逢,推走程荔,“好了好了,别管他们的闲事,去找些小凳子来。”
“我不是觉得你朋友挺不容易的嘛……”
程荔的声音远去,姜逢揉了揉眼。
“来,囡囡,交给你个任务。”逢晴站在供案前招呼她。
姜逢挪步过去,“怎么了大姨?”
逢晴拿三根线香,对齐后就着长明灯的烛火点着,交到她手里。
“你呀,就在这儿看着香火,这长明灯和香都不能灭,快烧完的时候,你就点着新的换上,记住没?”
“行,我知道怎么做。”
逢晴拍拍她的手,低声问:“你没来那个吧?”
姜逢一愣,摇摇头,“没。”
“那就行,来那个可不能碰香,不干净。”
“……”
姜逢不置可否,对着遗照拜三拜,驾轻就熟地把香插进香灰里,忽然想起什么,问:“我妈呢?”
“放后面了,放心吧。”
姜逢歪头看了眼,说:“对了大姨,我那个主意还没跟你商量呢。”
“哎呀,你先别说了,一堆事等着我呢,我头都大了。”话音没落,逢晴挠着头一溜烟跑了。
陈大伟背手来到姜逢身旁,看着供案上的遗照说:“姜姑娘,你就别乱打主意了,我跟你大姨还要在村子里开民宿呢,你要是乱搞,我们还怎么立足啊?”
“我妈已经接受过法律的审判了,凭什么身后事还要被你们指手画脚?”
“出了繁水村,你想给她怎么弄怎么弄,但你要让她葬在这里,那就得听村里人的。”
姜逢没吭声,转身出去,从车里取来三张借条。
“姨夫,你看这是什么?”姜逢甩着三张条子走向陈大伟。
陈大伟眼睛珠子乱晃,抬起胳膊要抓她的手,踮起脚也没够到。
“囡囡,长辈们在呢,别胡闹。”他咬牙说,方形眼镜片上起了雾。
姜逢放下手后退几步,当着他的面把条子叠好,塞进自己的西装裤口袋里。
“我胡闹还是你胡闹?”她耷着眼皮看他,抱起双臂,“你们家还有村里头,哪次要钱我妈没给?一个土生土长的繁水村人就想安静地葬在这儿,怎么比要你们的命还难?”
陈大伟推推眼镜,盯着她的裤子口袋没说话。
“我没跟你们算,不代表账清了。”姜逢故意提高嗓音。
堂屋里的人面面相觑,有的抓耳挠腮出去了,有的依然坐在长条凳上,满眼敌意地注视着她。
逢晴从外面回来,后面跟着个男人,小麦色皮肤,身材魁梧,在人群中格外显眼。
陈大伟见到老婆如蒙大赦,立马绕开姜逢去迎人。
“小陈,这几天就拜托你了。”逢晴对陈意嘱托道。
“放心。”
陈意低沉的声线落下,扑通跪在供案前。
姜逢背对堂屋门口站着,突然被逢轩和程荔拉着转身面朝陈意跪下,前面撅着陈大伟的屁股。
逢晴跪在供案旁边,边哭边点燃铁盆里的金元宝。陈意隔着火盆给外婆磕三下,他们给陈意磕三下。
很快,屋里飘满烧纸味,呛得姜逢呼吸困难,她皱着脸站起来,拍打拍打裤子上的土,直起腰时,正好对上陈意如镜般的黑眸。
她不由睁大双眼,即刻被空气熏得酸涩难忍,生出一层泪雾。
两人四目相对几秒,陈意移开眼看其他人,礼貌地安慰:“节哀。”
逢晴抹抹泪,带他去厨房。
姜逢的视线自动越过众人追随他,心跳如擂鼓,怔怔地抬手一摸,脸上竟有两行泪。
每次回来看到陈意,再远的距离,再短的一眼,她都要晃神刹那。如今人直接出现在家里,始料不及,一阵心惊。
“哥,大姨叫他来干嘛?”姜逢不动声色地问逢轩。
“当然是叫他来做饭的,我妈可管不了这么多张嘴。”说着,逢轩环视一圈。
“做饭不都是邻居来帮忙吗,怎么还用得着花钱请人?”
“邻居好多都是跟奶奶年纪相仿的人,他们不能来。”
“哦哦。”
姜逢转溜眼睛,又问:“那陈意他一个北方人,会做本地菜吗?”
逢轩:“会呀,人家来这儿十几年了,早会了。而且他那个饭店还能摆席呢。”
“所以外婆的席,要在他家摆?”
“那肯定啊,他家离得近,口味也不错,方便。”
“哦。”姜逢点点头,若有所思。
逢轩上下扫她,“怎么,你有想法?”
“没,这种事你们做主就行。”
逢轩手机响了,看眼屏幕上的「顾泽州」又看眼姜逢,迈步出去接电话。
程荔爱聊天,逮到空当就凑到姜逢跟前起话头。
“妹妹,两年多没见,在外面忙什么呢?”
“没忙什么,找了个清静地方躺着,每天就是吃吃睡睡。”
姜逢扭扭腰,有意无意地往厨房看。
程荔挽住她,“那你身材还这么好啊,又高又瘦,简直像个模特。”
姜逢耸耸肩,“基因里带的,吃不胖。你看外婆大姨还有我妈,都这样。”
程荔隐隐期待,“希望我跟你哥将来生个女儿,也能像你们一样。”
姜逢瞄眼陈大伟的小圆脑袋,说:“有意外因素在,不好说啊。”
程荔跟着她看过去,掩嘴偷笑,“是哦。”
外面传来两个男人的哭喊声:“奶奶,泽州来送你了!”
姜逢呼口气,自觉后退两步,准备给人磕头。
磕完起来,顾泽州已经到了面前。
“你还好吧?”他哭得汗泪俱下,好像再哭会儿人要化成一滩水。
姜逢咳嗽着回答:“还好。”
顾泽州张开双臂要抱她,姜逢后退几步躲开。
逢轩夫妇站在旁边偷笑。
“你们单位不是很忙吗?赶快回去吧。”姜逢踱到案几前,点燃三支香。
顾泽州挨着她站,“我请了四天假,等出完殡再回去。”
姜逢插好香,拍拍手上的香灰,“你妈知道了不得气疯啊?”
“我跟她说我去外地出差了,她不会知道的。”
“……行吧,随便你。”
堂屋侧门的布帘被人掀开,姜逢扭脸看过去,是陈意,正在向她走来。
她呼吸一紧。
“盐没了。”陈意说。
姜逢碰上他的视线立即垂眸往外走,“我去买。”
顾泽州胡乱抹把脸,追上她,“我跟你一起。”
“你好好看看我外婆吧,别跟着我。”姜逢回头时,扫门里的人一眼。
门里的人正在看自己,目光灼灼,旁若无人。
短短一霎,姜逢感受到了某种微妙的东西。
顾泽州穿过两人之间,与她并排走,“我怕你忘了小卖部在哪。”
姜逢回头看脚下,无心搭他的话。
夜幕降临,村里最中心的大街上亮起一排路灯。敞开门的人家里,多是两个老人坐在小木椅上,端着饭碗仰头看新闻。偶然路过谁家厨房,菜香伴着锅铲声溢出窗户。
“好安静啊。”顾泽州说。
“现在不安静了。”姜逢嘟囔。
“这两年你去哪了?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没去哪,就在县里。”
“为了躲我?”
“呵,躲你干嘛?”
“那为什么不回消息?”
“……”
走到小卖部窗口,姜逢冲里面喊了声“爷爷”。
吊下来的灯泡微微晃动,黄光笼在灰扑扑的货架上,像旧电影里的画面。
姜逢又喊了两声,还是没人应,准备喊第四声的时候,老头佝偻着背,步履蹒跚地过来了。
“要什么?”他哑声问。
“盐。”
“什么?”老头侧过来耳朵。
姜逢边扫二维码边大声说:“盐,吃的盐。”
“哦,盐。”
老头嘴里唧唧哝哝不停重复着,从木柜上取包盐下来,颤巍巍地递给她,“三块。”
顾泽州帮忙接过。
姜逢给老头看付款界面,“好了,扫过去了。”
老头扶着窗台,清清嗓子说:“你是……老逢家的那个……那个外孙女吧?”
姜逢扯着嗓子:“对,老逢家的。”
“节哀哦。”
“嗯,您快吃饭吧。”
“好,好。”
两人原路返回,往家走。
姜逢看着石板路上的影子,越走越快。
顾泽州不死心地追问:“你还没说,为什么不回消息?”
“你知道的。”
“你看,就是为了躲我。”
“我从没躲过你。”
顾泽州猛然挡住她的去路,“你就告诉我嘛。”
姜逢按捺住不耐烦,“我们不可能了,明白吗?我就是不想再浪费彼此的时间了。”
“怎么就不可能了?就因为我妈反对?”
“……”
姜逢神色陡冷,“你心里清楚,我们当初为什么会在一起。”
“我们在一起挺好的不是吗?”
“姜逢。”陈意的声音打断对话。
姜逢错开顾泽州看向他。
他下半身围了条白色围裙,手里拎着长勺,呆呆立在台阶上,跟个门神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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