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卡抬头看了看那根绳子,经过计算横梁高度足够,绳索看起来也能承受他的体重,脚下的工具箱提供了最后一步所需的高度。他兼职一结束就到了这,偏僻、距离不是很远,这个地方符合他的所有要求,米娅今晚在同学家过夜,这是很少有的情况,但也意味着今晚是合适做出自私决定的。不会有突然的打断,在这个晚上不管去哪都不需要考虑妹妹。
忽然脚步声出现了,踩在厂房外的碎石和玻璃渣上,发出细碎的响声,然后停在了破败的厂房门口。
是达斯汀·布洛克。他穿着件旧夹克,拉链没拉,手里拎着个看上去半空的帆布包,看起来刚结束某种“工作”。嘴里叼着根没点的烟,正眯着眼打量厂房内部,目光扫过堆积的废料,然后……定格在了卢卡身上,以及他头顶上方那根微微晃动的绳索上。
达斯汀愣了一下,随即一种了然取代了惊讶。没有恐惧,没有大喊大叫,甚至没有过多的疑问。他只是站在那里,看了看卢卡和那根绳索。
“……格雷科?”达斯汀用懒散的语调说,“这地方可不像是能捡到宝的地儿。”
他没有走进,就倚在破旧的门框上。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点了烟,吸了一口。烟雾短暂地模糊了他脸上的表情。
“这玩意儿,”达斯汀忽然用手,随意地指了下那根绳子,“老乔尼前阵子也想用这个来着。后来发现太矮,他个子高,吊上去脚还能沾地,白折腾一场,不过你应该没问题。”他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趣闻,还带着点嘲弄,但对象是那个叫乔尼的人,不够高的横梁,唯独没有提到卢卡。
“对了,这破地方晚上可不安全,如果要走8点以前,”达斯汀吐出一口烟,“妈的,想清静会都找不着个好地儿。”
卢卡坐到工具箱上,他想和布洛克聊聊天,没什么原因。“老乔尼是谁?”卢卡开口道。
达斯汀似乎有点意外他会接话,弹烟灰的手指顿了顿。“一个老酒鬼。”他吐出一口烟,“以前干体力活,后来腰坏了,老婆也死了,就只剩喝酒和琢磨怎么死两件事了,也不管孩子。”他语气里听不出同情,像是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上个月淹死在臭水沟里,听说泡了两天。”
“琢磨怎么死,”卢卡重复了一遍,“那他最后算是得偿所愿,就是孩子怪倒霉的。”
达斯汀笑了一声,吸了口烟。“谁知道呢。说不定他只是喝多了掉进去的。反正结果都一样。”他顿了顿,像是在回忆,“那老家伙以前总念叨,死也得选个舒服点的地儿。结果最后泡在臭水沟里,脸都肿得认不出来,可不怎么舒服。”
“不过他最后悔的应该不是没找个好地儿死,或者对不起儿子,他以前说最后悔:当年为了省那几个钱,没舍得给老婆买她看中的围巾。”达斯汀弹了弹烟灰,目光看向远处的夕阳,“人真他妈奇怪,是吧?琢磨怎么死的时候,想的反而是这种屁事。”
卢卡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又看了看周围,本来他打算沉默着走,现在情况变得和预期不太一样,他忽然想起对方父亲早逝,母亲没有工作,家里好像还有其他孩子,和自己倒也挺像的。“你呢?想过吗?”
“想过,”达斯汀回答得干脆,没有犹豫,“活着是操蛋的,但死也挺麻烦的。有时候就觉得,凑合着过吧,况且……我要没了,我妈可真就撑不下去了,再说老子可是有女朋友的人。”
卢卡看着从门外进来的阳光:“你比我更负责。”
达斯汀把烟扔在地上,踩了两脚。“拉倒吧,我就是没得选。”他转头看了一眼卢卡,“你不也一样?天天打工,养着你妹。听说你白天上课,晚上周末做兼职?够拼的啊。”
“老莫里还有金那边……偶尔也有点零碎活儿,得晚上干,搬点东西什么的,就是不太安生。你要是缺钱急用,可以试试。”
他想了一下又补充道,“洗车店那老家伙抠门得很,下次他扣你工钱,跟我说一声。我知道他仓库后门哪个锁是坏的。”
这下轮到卢卡愣了一下,他抬头看向达斯汀。对方脸上没什么表情,依旧是那副懒散的样子,卢卡笑了笑,“谢了。”
达斯汀摆摆手。“走了。”他起身,拎起那个半空的帆布包,“这鬼地方待久了晦气。”他低头又往嘴里放了根烟,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暮色中。
厂房重新回归寂静,卢卡还坐在工具箱上,目光却不再聚焦于绳索,而是夕阳。忽然他想到了一本小说,奇幻题材叫《亡者之书》,十几年了,作者都60了还没写完,第一次看是在小学,现在自己马上都要上高二了,他想看看结局
作者写得太慢,粉丝每年都在催更。他上次看到哪里了?好像是主角被困在……他有些记不清了。卢卡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那么喜欢后面的剧情,或许只是习惯了,就像完成一个任务一样。
如果我现在死了,就永远看不到结局了。
卢卡捡起书包,拍掉灰尘,背到肩上,走出厂房,试图辨认回家的方向。一辆车停在周围也不知道来这废弃的厂房做什么,忽然一只小狗从一堆废弃物后钻了出来,他沉默地站了一会儿,然后慢慢地蹲下身,从书包里摸索了一下,昨天同事给的火腿肠,本来是准备留给妹妹米娅的,不过今天他决定做一个自私不以妹妹为重的人。
卢卡小心地将火腿肠掰碎,轻轻地放在不远的地上,小狗警惕地后退了一步,但食物的香气很快吸引了它。它犹豫地靠近,嗅了嗅,然后快速吃了起来。
卢卡看着它吃完,然后又放那一点,摸了摸小狗的头,它没有躲开,只是尾巴晃了晃。
感受着属于动物毛发柔软的触感,卢卡笑着对小狗说:“也不知道那辆车在这里干什么,那个牌子的车还挺贵,我刚才准备自杀,但是我现在又不是那么想了,把我劝下来的不是妹妹、爸妈的愿望、责任,也不是朋友,而是一本小说,那老家伙可太坏了,总是不更新,难道人琢磨怎么死的时候,最后想起的都是看起来微不足道的小事?你是不是也觉得这样很荒诞呀。”
小狗低头吃着火腿肠哼了一声。
“可真是太荒诞了,”这几个字卢卡说得极轻,轻得几乎可以消散在黄昏的空气中。他把剩下的火腿肠都喂给了小狗,看着它急切地吃完。
然后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你也找个暖和点的地方吧。”
他转身,朝着家的方向走去,那只小狗跟着卢卡走了几步,然后停下了,望着他消失的身影。
卢卡没有回头,未来依旧布满愁云。但那个名为“死亡”的选项被暂时搁置了,不是因为找到了伟大的意义,而是被微小、荒诞、不值一提的东西打断了,一本小说。
活着,至少得看看那本破书,到底会不会有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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