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来时，天色已昏暗，殿内点了灯，烛火摇曳，将人影拉得忽长忽短。
高热潮水般退去，留下虚软的躯壳和异常清醒的头脑。赵如意，不，她必须彻底把自己当成刘如意了，静静地躺着，消化着匪夷所思的处境。
“殿下，您醒了？进些粥吧。”那个年长的宫女轻声上前，扶她坐起，在她身后垫上软枕。动作小心翼翼，带着敬畏。
刘如意就着她的手，慢慢吞咽着温热的米粥。米香温热，暂时驱散了部分寒意。她趁机观察着眼前的宫女，约莫二十岁，眉眼温和，举止沉稳。
“你…叫什么名字？”她试探着问，声音依旧沙哑。
宫女似乎有些意外，但仍恭敬回答：“奴婢名唤青禾，自殿下开府便在此伺候了。”她顿了顿，补充道，“先前跑去报信的是小宫女阿穗，年纪小，胆子也小，殿下莫怪。”
刘如意微微点头，不再多言，心里却快速记下：青禾，可能较得信任；阿穗，新人或地位较低。
用完粥，青禾仔细为她擦拭嘴角，又端来温水漱口。一切妥帖周到，却让刘如意如坐针毡。这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待遇，她从未经历过，更别提周围无处不在的、那种对“皇子”身份的恭敬背后隐藏的审视。
戚夫人又来过一次，妆容更为精致，衣着也更华美，显然是精心打扮过。她见刘如意气色稍好，松了口气，随即又屏退左右，坐到床边。
“如意，今日陛下对你颇为关切，这是好事。”她握着刘如意的手，语气带着一丝兴奋，但眼底的焦虑挥之不去，“你定要快些好起来。只要你父皇心中始终最看重你，我们母子就有依靠。”
刘如意沉默着，她能感觉到戚夫人话语里的急切，以及那份急切之下深藏的不安。历史上戚夫人的结局闪电般划过脑海，让她不寒而栗。
“母亲…”她艰难地开口，模仿着少年应有的依赖口吻，“我病了这几日，宫中…可有什么事？”她需要信息，任何信息。
戚夫人柳眉微蹙，随即又展开，柔声道：“能有什么事？无非是些琐碎。你安心养病便是。”她显然不欲多言，但指尖的冰凉却泄露了情绪。
忽然，殿外传来一阵并不喧哗却极具存在感的动静。环佩轻响，脚步沉稳，空气中仿佛无形地渗入一股冷肃之气。
青禾脸色微变，快步走到殿门边悄然向外望了一眼，随即匆匆回来，低声道：“夫人，殿下，是皇后娘娘的仪仗正往这边过来。”
“吕雉？！”戚夫人失声低呼，脸色瞬间煞白，猛地站起身，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丝帕，指节泛白。那是一种近乎本能的恐惧。
刘如意的心也骤然收紧。吕后！中国历史上最著名的毒妇之一，她（他）命运的终极审判者！
脚步声渐近，停在殿门外。没有立刻进来，一种无形的压力却已弥漫开来。
戚夫人强自镇定，深吸一口气，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拉着刘如意低声道：“快，躺好…无论她说什么，都恭敬应答，千万不可顶撞…”
话音未落，宫人已掀开帘帷。
一位身着深青色凤纹曲裾、头戴金凤步摇的妇人走了进来。她年纪显然比戚夫人大些，容貌并非绝色，但眉宇间那股沉静威严的气度，却瞬间压过了戚夫人所有的娇媚光彩。她的眼神平静无波，缓缓扫过殿内，最后落在床榻上的刘如意身上。
那目光并不锐利，却像冰冷的深水，让人看不到底，只觉得寒意刺骨。
刘如意感到心脏几乎停止跳动。她几乎是凭借本能，挣扎着想要下床行礼——这次不是演戏，是真正的恐惧驱使。
“病着就不必多礼了。”吕后的声音平稳，听不出喜怒，她随意抬了抬手，目光却未曾从刘如意脸上移开，“听闻赵王病重，本宫过来看看。可大好了？”
“回…回母后…”刘如意声音发颤，头皮发麻地吐出这个称呼，“儿臣…已无大碍…劳母后挂心…”她垂下眼，不敢与那双眼睛对视。
吕后微微颔首，走上前几步。戚夫人紧张地几乎要上前阻挡，又强行忍住，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吕后停在床边一步之外，不再靠近。她细细打量着刘如意，从苍白的脸色到瘦弱的肩膀，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
“看着是清减了些。”她淡淡开口，语气平铺直叙，“陛下子嗣不丰，每一个都金贵。既病了，就好生将养，莫要再贪玩冒失，徒惹陛下与戚夫人忧心。”
每一个字都平淡无奇，组合起来却像柔软的鞭子，轻轻抽打在戚夫人和刘如意的神经上。暗指她（他）惹是生非，牵连君父？
戚夫人脸色青白交加，嘴唇哆嗦着，却不敢反驳。
刘如意只能把头垂得更低：“儿臣…谨记母后教诲。”
吕后的目光又在殿内扫了一圈，掠过那些垂首屏息的宫人，最后对戚夫人道：“戚夫人照顾皇子辛苦，但也需记得分寸，莫要过于忧惧，反损了自身精神。陛下还需你伺候。”
戚夫人低眉顺眼：“臣妾谨记皇后娘娘教诲。”
吕后不再多言，转身，仪仗无声地随之离去，如同来时一般，带着一股冰冷的压迫感。
直到那脚步声彻底消失，殿内的空气仿佛才重新开始流动。
戚夫人腿一软，几乎瘫坐在凳子上，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刘如意也虚脱般地倒回枕上，后背一片冰凉。仅仅是一个照面，几句对话，那种无形的、碾压式的威压几乎让她窒息。
这就是吕雉。历史上杀伐果断的吕后。而她（他）刘如意，正是这位皇后最欲除之而后快的眼中钉。
“她…她这是什么意思？”戚夫人声音发颤，抓住青禾的手臂，“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是不是…”
“夫人！”青禾连忙打断她，警惕地看了一眼殿外，低声道，“皇后娘娘只是循例探视，您多心了。”
戚夫人却像是陷入自己的恐慌中，喃喃道：“不，她一定知道了…她从来都见不得我们母子好…陛下…对，陛下…”她猛地站起来，眼神涣散，“我要去见陛下…”
她几乎是踉跄着冲了出去，留下一殿惶惶不安的宫人和心惊肉跳的刘如意。
青禾叹了口气，上前为刘如意掖好被角，低声道：“殿下莫怕，您好生休养便是。”
不怕？怎么可能不怕？
刘如意闭上眼，吕后那双冰冷无波的眼睛仿佛还在眼前。历史上关于戚夫人和刘如意的惨状记载一幕幕闪过。
她原本只是历史系的一个普通学生，最大的烦恼不过是论文和求职。可现在，她却身陷两千多年前的西汉深宫，顶着必死之人的身份，周围是虎视眈眈的敌人，连这具身体的亲生母亲都似乎隐藏着巨大的秘密，情绪不稳，难以依靠。
孤独和恐惧像毒蛇般噬咬着她的内心。
她必须伪装下去，不惜一切代价。不仅要伪装成刘如意，还要伪装成一个…男孩。直到此刻，她才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个事实带来的巨大麻烦——日常生活、言行举止，任何一个疏忽都可能万劫不复。
刚才面对刘邦和吕雉的紧张暂时压过了身体的不适，此刻静下来，她才感到小腹隐隐传来的、某种熟悉又陌生的坠胀感…
刘如意（赵如意）猛地睁开眼，一种比面对帝后时更具体、更迫在眉睫的恐慌瞬间攫住了她。
这具身体…似乎快要到某个极其危险的阶段了！
她艰难地转头，看向垂手侍立在一旁的青禾，声音干涩：
“青禾…我…我何时能沐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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