腹痛并非错觉。
那熟悉的、每月造访一次的坠胀感,此刻如同催命的符咒,让刘如意瞬间四肢冰凉,连呼吸都窒住了。
她猛地攥紧被褥下的双手,指甲掐进掌心,试图用尖锐的痛楚压下翻涌的恐慌。不行,绝对不行!若此刻暴露,吕后甚至无需动手,她便会万劫不复!
“殿下?”青禾见她脸色骤然惨白,额角渗出细密冷汗,不由担忧地凑近,“可是又腹痛了?御医说您风寒入体,肠胃虚弱,需得仔细温养…”她自然而然地将其归咎于风寒后遗症。
刘如意如同抓住救命稻草,立刻顺着她的话,虚弱地呻吟一声,蜷缩起来:“…是,疼得厉害…”
青禾不疑有他,连忙道:“奴婢去将灶上温着的药端来?那药能缓解腹痛。”
“不…不用…”刘如意急忙阻止,是药三分毒,她不敢乱喝,更怕喝出问题,“…热热的…姜蜜水就好…”她凭着模糊的记忆,提出一个相对安全的要求。
青禾应声而去。
殿内暂时只剩她一人。刘如意颤抖着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必须尽快熟悉这里的一切,找到应对方法,尤其是应对…每个月的那几天。历史上的刘如意死时不过十五岁左右,这身体或许还未完全发育,但初潮已至,便是悬顶之剑。
青禾很快端来温热的姜蜜水,伺候她喝下。一股暖流滑入胃中,稍稍驱散了腹部的寒凉与痉挛,也让她惊惶的心绪略微平复。
必须活下去。她再次对自己说。
然而深宫似乎从不给她喘息之机。
姜蜜水还未喝完,殿外便传来宦官尖细高亢的通传:“陛下有旨,宣赵王刘如意前往清凉殿问话——”
噗通!旁边的阿穗吓得直接跪倒在地,瑟瑟发抖。
青禾的脸色也白了白,手中的漆碗微微晃动。陛下刚走不久,怎又突然召见?还是病体未愈之时?她强自镇定,扶稳了碗,急急对刘如意低语:“殿下,快,奴婢为您更衣梳洗!”
刘如意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刘邦又召见?这次是为了什么?考校功课?她连这个时代的字都未必认全!
任由青禾和阿穗手忙脚乱地为她套上繁复的皇子常服,束起头发,戴上小冠,她的脑子飞速旋转,试图从原主可能残留的记忆碎片和自身历史知识里搜刮一点有用的东西。
一无所获。这具身体除了虚弱和腹痛,并未给她留下任何学识记忆。
一路被宫人半扶半架着前往清凉殿,刘如意只觉得每一步都踩在云端,又像是走向断头台。腹部的隐痛持续不断,提醒着她另一个巨大的隐患。
清凉殿内,刘邦并未坐在正位,而是斜倚在窗边的软榻上,翻阅着几卷竹简。吕后竟也在,端坐在下首一侧,慢条斯理地拨着茶盏,神情淡漠。戚夫人侍立在刘邦身侧,脸色紧张,手指不安地绞着帕子。
气氛凝重得让人窒息。
“儿臣…拜见父皇,母后。”刘如意跪伏下去,声音因虚弱和恐惧而微微发颤。
“起来吧,病着呢,就免了这些虚礼。”刘邦放下竹简,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叫你过来,是看看你病了这一场,脑子还清不清醒。前几日与你说的‘黄老之学’,‘无为而治’,你可还记得些皮毛?”
黄老之学?无为而治?刘如意头皮瞬间炸开。她一个现代历史系学生,自然知道汉初推崇黄老思想,休养生息。但具体到刘邦会考校什么?原主又知道多少?她全然不知!
戚夫人在一旁急得眼睛都红了,却又不敢出声提示。
吕后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眼帘都未抬一下,仿佛置身事外。
刘如意感到后背的冷汗已经浸湿了里衣。她不能沉默太久,更不能胡说八道。电光石火间,她忽然想起穿越前翻过的一本关于汉代思想的闲书,里面似乎提到…
她深吸一口气,竭力让声音平稳,垂着眼谨慎答道:“回父皇…儿臣病中混沌,许多细节已模糊…只依稀记得,‘道常无为而无不为’…圣人…圣人效法天道,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使民自化…”
她断断续续,尽量挑选那些后世概括性强、相对安全的句子,声音不高,还带着病弱的沙哑,听起来倒真像是记忆不清,努力回忆的模样。
刘邦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榻沿,脸上看不出喜怒。
戚夫人紧张得几乎要晕过去。
吕后拨弄茶盖的动作微微一顿,极快地抬眸瞥了刘如意一眼,那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诧异,随即又恢复古井无波。
“哦?”刘邦拖长了语调,“那依你看来,为君者,当如何‘无为’?”
问题更具体了!刘如意心脏狂跳。她知道绝不能谈具体政事,那无异于自寻死路。她努力回忆着看过的电视剧和书籍,结合现代管理学的模糊概念,硬着头皮道:“儿臣愚见…为君者,或可…提纲挈领,知人善任…不必…不必事必躬亲…如同…”她目光扫过殿内,“如同驾驭马车,无需亲自奔跑,只需执好缰绳,良马自会前行…”
她说完,立刻垂下头,做出气虚力竭的样子,微微喘息。小腹的坠痛适时加剧,让她额角的冷汗更加细密,脸色也更显苍白,这副情状倒完美掩饰了她内心的惊涛骇浪。
殿内一片寂静。
良久,刘邦忽然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病了一场,倒是少了些锐气,多了点实在话。看来这病也不是全无好处。”
他这话听不出是褒是贬。戚夫人吓得大气不敢出。
吕后却轻轻放下了茶盏,声音平稳无波地开口:“陛下,如意年纪尚小,此番又大病初愈,能记得这些已属不易。依臣妾看,孩子身子要紧,学问之事,可徐徐图之。”
她竟然出言解围?刘如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这话听起来是回护,细品却坐实了她“学业不佳”、“需徐徐图之”的印象。
刘邦似乎也失了考校的兴致,摆摆手:“罢了,看来是真病糊涂了。回去好生养着吧,这些竹简也拿回去,病好了再看。”
立刻有宦官将几卷沉重的竹简放到刘如意面前。
“谢父皇…谢母后…”刘如意如蒙大赦,在宫人的搀扶下艰难起身,抱起那些竹简,几乎站立不稳。
退出清凉殿,午后的阳光照在身上,她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有劫后余生的虚脱和更深的寒意。吕后那一眼,和那句看似回护的话,比刘邦直接的考校更让她心惊肉跳。
抱着竹简,步履蹒跚地往回走,腹痛一阵紧过一阵。她必须立刻回去,必须想办法解决那个迫在眉睫的生理危机!
然而,就在经过一处宫苑回廊的转角时,前方传来一阵清朗而不失威严的少年声音。
“站住。”
刘如意抬头,只见一位身着太子冠服的少年在一众侍从的簇拥下立于前方。那少年约莫十三四岁年纪,面容清秀,眉眼间带着几分仁厚,亦有几分属于储君的矜持。他目光落在她怀中的竹简和她苍白的脸上,微微蹙眉。
“参见太子殿下。”搀扶她的宫人连忙跪下行礼。
刘如意僵在原地。太子…刘盈!吕后的儿子,历史上那个未能保住“刘如意”的兄长!
刘盈走上前几步,目光扫过她怀中明显是刚赐下的竹简,又看她虚弱得几乎站不住的模样,眉头蹙得更紧:“父皇又考校你功课了?你病还未好,何必急于一时?”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责备,似是觉得父皇过于严苛,又似是对这“弟弟”的些许怜悯。
刘如意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能低着头:“…皇兄。”
刘盈看着她这副鹌鹑似的模样,与往日那个聪慧外露、甚至有些恃宠而骄的“弟弟”截然不同,沉默了片刻,忽然对身后的侍从道:“去帮赵王把竹简送回寝殿。”
一个侍从应声上前,从刘如意手中接过了那摞沉重的竹简。
手中一空,刘如意愣了一下,下意识地道:“…谢皇兄。”
“回去好生歇着吧,脸色如此难看。”刘盈的声音缓和了些许,说完,便带着侍从们转身离去,并未过多停留。
刘如意站在原地,看着那太子的背影消失在华丽的宫墙尽头,心情复杂难言。这就是刘盈?历史上那个仁弱、最终未能保住她的皇帝?他方才那一点微不足道的善意,在这冰冷的深宫里,竟让她生出一丝荒谬的暖意。
但腹部的抽痛立刻将她拉回现实。
她必须立刻回去!
回到寝殿,屏退左右,只留下青禾。她再也支撑不住,瘫软在榻上,脸色煞白,冷汗涔涔。
“殿下!您这是…”青禾焦急万分。
刘如意抓住她的手腕,用尽最后力气,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青禾…我…我并非腹痛…是…是女子…”
她艰难地吐出那几个字,眼睛死死盯着青禾,观察着她的反应。这是在赌,赌这个看似沉稳的宫女是否可靠,赌她对自己是否有几分真心。
青禾的瞳孔骤然收缩,脸上血色尽褪,像是听到了这世间最骇人听闻的秘密。她猛地捂住嘴,惊恐地看向殿门方向,又看向榻上脆弱得仿佛一触即碎的“皇子”。
空气死一般寂静。
许久,青禾颤抖着吸了一口气,缓缓跪倒在榻前,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决绝的坚定:“殿下…奴婢…什么都不知道。殿下只是腹痛,需要好生休息…”
她抬起眼,眼神复杂万分,有恐惧,有怜悯,更有一种孤注一掷的忠诚:“奴婢…会帮您。”
刘如意紧绷的心弦骤然一松,脱力地闭上了眼。
赌赢了…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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