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禾的反应比刘如意预想的更快。
惊骇过后，她几乎是立刻起身，动作极轻却迅速地检查了殿门是否闩好，又快步走到窗边，将支起的窗棂轻轻放下大半，只留一丝缝隙通风。殿内的光线顿时昏暗下来，气氛变得更加隐秘而紧张。
做完这一切，她才重新跪回榻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未散的颤抖：“殿下…您…您何时…”她似乎不知该如何问下去，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和后怕。皇子竟是女儿身，这秘密若泄露出去，便是欺君之罪，足以让整个宫殿的人死无葬身之地。
刘如意虚弱地摇头，额发被冷汗浸湿，贴在苍白的皮肤上：“…我也不知…或许生来便是…”她无法解释穿越和灵魂替换，只能将一切推给这具身体的原主，“…母亲…她知晓吗？”这是她最关键的疑问。戚夫人那般急切地让她争宠，究竟是知情下的疯狂博弈，还是根本被蒙在鼓里？
青禾的脸色白了又白，嘴唇翕动，最终艰难地道：“夫人…夫人应是…知晓的。”她垂下眼，不敢看刘如意，“殿下幼时体弱多病，极少见人，沐浴更衣皆由夫人最信任的旧人一手打理…后来，后来那些旧人…都陆续病逝或出宫了…”
病逝？出宫？刘如意心下一寒。是灭口，还是巧合？戚夫人为了这个秘密，手上究竟沾了多少血？
“那您…”刘如意看向青禾，她为何能留下？又为何愿意帮自己？
青禾似乎明白她的疑虑，低声道：“奴婢是后来才被调来伺候的…只觉殿下与别家皇子不同，格外…纤细敏感些，并未多想。直到去年，殿下初次…腹痛，情形与今日类似，却更凶险，是夫人亲自处置的，当时殿内只有夫人和一位早已不在的老嬷嬷…奴婢那时守在外殿，只听夫人哭诉，说什么‘天命弄人’、‘只能如此’…”她顿了顿，声音更轻，“自那日后，夫人待殿下，便愈发严苛急切了…”
刘如意闭上眼，心底一片冰凉。果然如此。戚夫人知晓一切，却选择了一条最疯狂的路——将女儿伪装成皇子，去争夺那根本不属于她的储位，试图以极致的宠爱来换取未来的生机。这无异于火中取栗，刀尖跳舞！
腹部的绞痛再次袭来，提醒着她现实的紧迫。
“青禾…”她抓住宫女的手，指尖冰凉，“…这次…怎么办？”她无法具体描述，但相信青禾明白。
青禾反握住她的手，那手心里同样一片汗湿。她定了定神，眼神里透出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决：“殿下别怕，奴婢…有办法。”
她起身，快步走到殿角一个不起眼的箱笼旁，从最底层翻找起来。片刻后，她拿着几卷素净的细白布和一小包东西回来。
“这是…”刘如意看着那包东西，像是某种草木灰。
“宫里的老法子，虽简陋，但能应急。”青禾的脸微微泛红，声音低不可闻，“殿下放心，这些布料都是浆洗熨烫过多次的，极软和…奴婢会尽快为您缝制更妥帖的…月事带。”
她的动作麻利而谨慎，在榻边用身体挡住可能的视线，快速而轻声地指导刘如意如何用这些简陋的材料应对。过程中，两人的神经都紧绷到了极点，任何一点细微的声响都能让她们心惊肉跳。
好不容易处理妥当，换上干净的中衣，刘如意几乎虚脱，像是打了一场艰难的仗。青禾将染血的衣物迅速卷起，塞进一个不起眼的布囊，低声道：“这个，奴婢会找机会悄悄处理掉。”
“小心…”刘如意哑声嘱咐。
“奴婢省得。”青禾点头，看着她苍白的脸，眼底涌起浓浓的怜悯，“殿下先歇着，奴婢去给您换些更热的姜汤来。”
喝下热姜汤，腹部的寒凉和痉挛似乎真的缓解了些许。刘如意蜷缩在锦被里，身心俱疲。最大的秘密，终于有了一个共享者和可能的帮手。这让她在无边的恐惧中，终于抓住了一根细微的稻草。
然而，危机并未解除。
下午，戚夫人去而复返。她的妆容似乎重新补过，但眼底的焦躁和惊惶却难以掩饰。
她一进来便屏退左右，只留下青禾在门口守着。
“如意！”她扑到床边，抓住刘如意的手，力道大得几乎捏碎她的骨头，“你今日在陛下面前表现尚可，虽不及往日机敏，但也算应对得体…只是吕雉！”她的声音骤然拔高，又猛地压低，像是怕被什么听见，“她为何会在那里？她是不是看出了什么？她那个眼神…她一定知道了！她一定会告诉陛下！我们完了…”
她又陷入了那种歇斯底里的恐慌中。
刘如意被她摇得头晕，腹部又隐隐作痛，忍不住蹙眉抽气：“母亲…疼…”
戚夫人猛地松开手，像是被烫到一般，眼神慌乱地四下扫视，喃喃道：“对，不能慌，不能慌…陛下还是疼爱你的，今日还赏了你竹简…只要你乖乖的，表现得比谁都好，陛下就会护着我们…”她忽然又抓住刘如意的肩膀，眼神灼热得可怕，“听着，如意，你要好起来，快点好起来！要把那些书简都读透！要比刘盈更出色！只有这样…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活…”
她的话语混乱而急切，充满了不稳定的情绪。刘如意看着她，心底一片悲哀。这就是她的“母亲”，一个被恐惧和野心逼到绝境的女人，试图用女儿的生命做最后的豪赌。
“母亲，”刘如意艰难地开口，试图让她冷静些，“父皇…父皇今日并未苛责…皇后娘娘…似乎也只是例行探视…”
“你懂什么！”戚夫人厉声打断她，眼神锐利得近乎狰狞，“吕雉那个女人，最是毒辣！她笑一笑，都能要人的命！她今日不说话，比说话更可怕！她一定在酝酿更大的阴谋！”她猛地站起来，在殿内来回踱步，“不行，我不能坐以待毙…我要去见陛下，我要…”
“夫人！”守在殿门的青禾忍不住出声，语气带着恳求，“陛下日理万机，您此时去，恐惹陛下不快…不如让殿下好生静养，从长计议…”
戚夫人脚步一顿，似乎被劝住几分，但脸上的焦躁未退。她喘着气，看了看床上脸色苍白的“儿子”，又看了看窗外逐渐暗淡的天色，最终咬了咬牙：“…好，好，先养病…如意，你定要快些好起来…”
她又絮絮叨叨地嘱咐了许多“要听话”、“要争气”的话，才心神不宁地离去。
殿内终于彻底安静下来。
刘如意疲惫地闭上眼。戚夫人的状态让她更加不安。这个唯一的“盟友”似乎随时可能因为过度恐慌而做出不理智的事情，将两人拖入更深的深渊。
夜里，腹痛再次加剧，还伴随着一阵阵发冷。青禾守夜，悄悄又为她换了一次月事带，喂她喝了热汤，用温热的布巾敷在她的小腹上。
那一点点温度，透过皮肤，短暂地驱散了部分寒意。
昏昏沉沉中，刘如意听到殿外似乎传来极轻微的脚步声，还有低低的交谈声，但很快又远去。是巡夜的宫人？还是吕后派来窥探的眼线？
她不知道。在这深宫之中，仿佛每一道阴影里都藏着眼睛，每一缕风中都有耳朵。
她必须更小心，更谨慎。
活下去，像走在万丈深渊之上的钢丝。
而此刻，她能抓住的，只有身旁这个同样恐惧却选择忠诚的宫女，和腹部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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