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宴后的寝殿,冷清得如同坟墓。
戚夫人一路无言,脸色铁青,回到殿内便挥退了所有宫人,只留下刘如意。门扉合上的瞬间,她猛地转身,扬手——
“啪!”
一记清脆的耳光狠狠扇在刘如意脸上,力道之大,让她眼前发黑,踉跄着撞在案几旁,脸颊上迅速浮起红肿的指印。
“废物!没用的东西!”戚夫人的声音尖利刺耳,充满了暴怒和绝望,“我费尽心血!你竟…你竟如此丢人现眼!我的脸!陛下的期待!全都让你毁了!”
她像是疯了一般,抓住刘如意的肩膀拼命摇晃:“你说话啊!你往日那股机灵劲呢?都被那场病烧没了吗?!你怎么敢…怎么敢在那样的场合出那样的丑!”
刘如意被她摇得头晕目眩,脸颊火辣辣地疼,却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她能说什么?说她是故意的?那只会招来更疯狂的斥责和更危险的逼迫。
“你知不知道吕雉当时是什么眼神?她在笑!她心里一定在笑我!笑我们母子彻底成了笑话!”戚夫人松开她,踉跄着后退几步,眼神涣散,泪水冲花了精致的妆容,“完了…全都完了…陛下再也不会看重你了…我们…我们只有死路一条了…”
她瘫坐在席上,掩面痛哭起来,哭声里是无尽的恐惧和怨毒。
刘如意捂着脸,慢慢站直身体。看着眼前这个情绪失控、濒临崩溃的女人,心底涌起的不是委屈,而是一种冰冷的悲哀。这就是她的“母亲”,一个眼中只有圣宠和权位,将女儿完全当作筹码的工具。
哭了许久,戚夫人的哭声渐渐止歇,变为一种令人不安的低低絮语。
“不…不能就这么算了…”她猛地抬起头,眼睛因为哭泣和疯狂而布满血丝,直勾勾地盯着刘如意,“还有机会…一定还有机会…”
她扑过来,再次抓住刘如意的手,指甲几乎嵌进她的肉里:“听着!从明日起,你给我拼命地读!拼命地练!把你丢掉的那些全都捡回来!陛下喜欢书法,你就日夜临摹!陛下喜欢机辩,你就把那些经义都吃透!还有骑射!对!骑射!陛下最重皇子勇武…”
她语无伦次地规划着,仿佛要将刘如意瞬间打造成一个完美的争宠工具。
“母亲!”刘如意忍不住打断她,声音因脸颊肿痛而有些含糊,“我…我病体未愈,御医说要静养…”
“静养?再静养下去我们都要去冷宫陪那些冤魂了!”戚夫人厉声尖叫,“一点小病痛算什么?咬咬牙就过去了!你必须比所有人都刻苦!要比刘盈强!比所有皇子都强!”
她根本听不进任何话,彻底陷入了自己的偏执妄想之中。
从那一日起,刘如意的日子变得更加难熬。
戚夫人几乎日日来监督,逼着她读书写字,时间长得让她手腕酸痛,眼冒金星。送来的膳食也变得极其简单,美其名曰“清心寡欲,专心向学”。稍有懈怠或出错,便是厉声斥责,有时甚至是掐拧。
青禾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无能为力,只能在戚夫人离开后,偷偷为刘如意红肿的手腕敷药,在她饿得发昏时,悄悄塞一块温热的糕点。
“殿下…您再忍忍…”青禾的声音带着哭腔。
刘如意沉默地点头。她还能如何?只能忍受。
身体上的折磨尚可忍受,更让她心惊的是戚夫人偶尔流露出的、那些关于吕后和过往宫闱秘辛的碎片话语。
“…那个女人…毒如蛇蝎…你以为先帝那些没了的孩子都是怎么没的?还有那位韩夫人…不过是得了陛下几日青眼,就莫名其妙投了井…”
“…她身边那个老宦官,手上沾的血,洗都洗不净…”
“…这宫里,看不见的冤魂多了去了…我们若不争,就是下一个…”
这些低语如同毒蛇,在寂静的夜里嘶嘶作响,不断加深着刘如意的恐惧,让她夜不能寐,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她惊坐而起。
她开始真正理解戚夫人那近乎疯魔的恐惧从何而来。这长乐宫,每一块砖石下,可能都埋藏着白骨和冤屈。
在这样的高压下,刘如意原本计划的“藏拙”变得举步维艰。她不得不在戚夫人的监视下,真正开始拼命学习那些曾经一知半解的东西。也许是死亡的威胁激发了潜能,也许是现代人的思维模式带来了不同的视角,她进步的速度竟然出乎意料的快。
字迹渐渐脱离了最初的工整匠气,带上了一丝属于“刘如意”原本的流畅风骨;对经义的理解也愈发深入,偶尔甚至能提出些让戚夫人眼前一亮的新解。
戚夫人对此欣喜若狂,更加确信严苛的逼迫是有效的。
“对!就是这样!我的如意儿果然是天资聪颖!”她抚摸着刘如意新写的字帖,脸上焕发出病态的光彩,“继续保持!陛下一定会重新注意到你的!”
刘如意心中却毫无喜悦,只有更深的寒意。她正在被逼着走向她最不想去的方向——重新回到风口浪尖。
这日,戚夫人又带来了新“功课”——一份誊抄的、关于近期朝中热议的匈奴扰边问题的奏对摘要。
“看看这个,好好想想该如何应对。”戚夫人目光灼灼,“陛下近日为此事烦心,若你能在此事上有出众见解,必能令陛下刮目相看!”
刘如意看着那竹简上陌生的地名和复杂的边关局势,只觉得头皮发麻。这是她能随意置喙的吗?
然而戚夫人根本不给她拒绝的机会。
压力之下,刘如意绞尽脑汁,结合现代那点可怜的历史地理知识,尽量挑选那些看似激进实则空洞、或是绝对政治正确的观点来琢磨,试图应付过去。
但戚夫人并不满意,总是逼着她想得更“出众”,更“惊人”。
与此同时,吕禄的“偶遇”也变得频繁。他似乎对“病后”变得“愚钝”又“刻苦”的赵王产生了新的兴趣,时常冷不丁地出现,抛出一些刁钻的问题,或是故意用言语刺激,观察她的反应。
“赵王殿下近日手不释卷,莫非是想学那苏秦张仪,凭口舌之力安邦定国?”他斜倚着门框,笑得玩味。
刘如意只能低头装作受辱,或是结结巴巴地应付过去,心中警铃大作。吕禄像是一条嗅到异常气味的猎犬,紧追不放。
身心俱疲。刘如意觉得自己就像一根绷紧的弦,随时可能断裂。
她开始频繁地做噩梦。梦见吕后冰冷的脸,梦见戚夫人疯狂的眼,梦见自己身份暴露被拖出去处死,梦见历史书上记载的那杯毒酒…
偶尔,也会梦见一片模糊的温暖,似乎来自那个仅有过寥寥数面、却次次出手解围的太子刘盈。但那温暖太遥远,太不真实,如同镜花水月。
绝望如同藤蔓,日夜缠绕,越收越紧。
她被动地承受着一切,在戚夫人的偏执和吕禄的窥探间艰难地维持着平衡,如履薄冰。
直到那日午后,戚夫人查看她新写的策论时,忽然屏退了左右。
殿内只剩她们二人。
戚夫人拿着那卷竹简,看了许久许久,久到刘如意开始感到不安。
终于,她抬起头,目光不再是往日的狂热或焦躁,而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深沉的,带着某种决绝的冰冷。
她走到刘如意面前,伸出手,不是打骂,而是轻轻抚过她依旧红肿未消的脸颊。
那指尖冰凉,带着轻微的颤抖。
“如意…”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眼神直勾勾地,像是透过她在看别的什么,“我们…没有退路了。”
刘如意心头猛地一跳。
戚夫人俯下身,靠得极近,气息喷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句,如同诅咒般低语:
“记住,若真有瞒不住的那一天…宁可玉石俱焚,也绝不能…落在吕雉手里。”
那话语里的森然寒意,瞬间冻僵了刘如意的血液。
她看到戚夫人眼中一闪而过的,是一种近乎疯狂的、与敌偕亡的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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