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夫人那句“玉石俱焚”的低语,如同跗骨之蛆,日夜啃噬着刘如意的神经。她变得更加沉默,也更加警惕,像一只受惊的雀鸟,任何风吹草动都能让她绷紧心弦。
白日里,她被动地承受着戚夫人愈发严苛的“教导”,机械地读着那些深奥的经义,写着那些似乎永远也写不完的策论。手腕的酸痛和精神的疲惫几乎成为常态。
夜里,则更难熬。腹痛虽不再剧烈,但每月那几日的不适依旧准时造访,伴随着深深的恐惧——下一次,是否能再次瞒天过海?青禾虽竭力周全,但每次处理那些染血的布条,都像在刀尖上行走。
这夜,她刚在青禾的帮助下换好月事带,腹痛阵阵,浑身发冷,蜷在榻上难以入眠。殿外秋风萧瑟,吹得窗棂呜呜作响,如同鬼哭。
忽然,一阵极轻却清晰的叩门声响起,打破了夜的沉寂。
不是宫人惯常的节奏。
刘如意瞬间惊起,心脏狂跳,下意识地抓紧了被褥。青禾也立刻惊醒,无声地披衣起身,警惕地走到门边,压低声音问:“何人?”
门外传来一个刻意压低的、清朗而熟悉的少年声音:“是我,刘盈。听闻赵王弟夜间时常咳嗽,孤恰好得了一罐上好的枇杷膏,顺路送来。”
太子?!刘如意与青禾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深夜顺路送来枇杷膏?这借口实在拙劣。长乐宫宫规森严,太子深夜独自(或带着少量随从)来到一位皇子寝殿,本身就已极不寻常。
青禾迟疑地看向刘如意。刘如意心脏缩紧,迅速检查了一下自己——中衣整齐,被褥厚重,看不出异样。她深吸一口气,对青禾点了点头。拒之门外,更惹怀疑。
青禾这才轻轻拉开殿门一条缝隙。
门外,刘盈果然只带着一个贴身小宦官,披着一件深色斗篷,身形略显单薄,手里提着一个小巧的瓷罐。他目光越过青禾,望向内殿榻上的刘如意,眉头微蹙:“吵醒你了?”
“皇兄…”刘如意挣扎着想下榻行礼,声音因紧张和虚弱而略带着沙哑。
“不必多礼。”刘盈快步走进来,阻止她的动作,目光在她苍白如纸的脸上停留片刻,又将手中的瓷罐递给青禾,“温水中化开服用,能润肺止咳。”
“谢…谢皇兄。”刘如意垂着眼,心跳如鼓。他真是为送枇杷膏而来?
刘盈挥了挥手,让小宦官留在殿外,自己却并未立刻离开。他站在榻边,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言辞。殿内烛火昏暗,将他清秀的侧脸映得明明暗暗。
“你…”他迟疑地开口,“近日可是课业太重?我看你愈发清减了。”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还有…探究?
刘如意心中警铃大作,立刻道:“劳皇兄挂心,只是…病后体虚,还需慢慢调养…”她必须将一切异常归咎于那场“大病”。
刘盈点了点头,目光却缓缓扫过殿内。案几上堆叠如山的竹简,砚台中未干的墨迹,还有…空气中若有似无的、一丝极淡的、被姜汤和熏香勉强掩盖住的…血腥气?
他的目光最终落回刘如意紧紧攥着被角、指节发白的手上,以及她额角细微的、因疼痛和紧张渗出的冷汗。
“只是体虚?”刘盈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温和力道,“我见你脸色极差,并非只是体虚之症。可需我再唤御医来仔细瞧瞧?或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他的话语如同温柔的刀子,精准地刺向刘如意最恐惧的真相。难道他察觉到了什么?是吕禄说了什么?还是他自己看出了端倪?
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刘如意,她猛地抬头,撞进刘盈那双清澈却深邃的眼眸里。那里面有关切,有疑惑,更有一种属于储君的、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坚持。
“没有!”她失口否认,声音因过度惊惧而尖利了些许,随即意识到失态,立刻垂下头,身体难以抑制地微微颤抖,“…真的只是体虚…旧疾…御医看过了,说…说静养即可…不敢劳烦皇兄…”
她语无伦次,几乎要缩进被子里去。
一旁的青禾也吓得跪倒在地,声音发颤:“太子殿下明鉴,我家殿下确是旧疾反复,夜间时常腹痛难眠,并非怠慢课业或有意隐瞒…”
“腹痛?”刘盈捕捉到这个词,眉头蹙得更紧。他看向刘如意蜷缩的身影,那脆弱惊惶的模样,与家宴上笨拙出丑的样子重叠,却莫名地…更引人怜惜。心中的疑虑稍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复杂的情绪。
他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下来:“既是旧疾,更不该强撑。明日孤会让太医院派专精此道的御医再来为你诊视。”
“不…不用!”刘如意几乎是脱口而出,看到刘盈讶异的目光,才惊觉反应过度,忙补救道,“…已是老毛病,惯用的方子便好…换…换御医恐…恐更不适…”
刘盈沉默地看着她,目光在她写满惊惧的脸上停留了许久许久。殿内只剩下烛火噼啪和刘如意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
他到底…信了没有?
就在刘如意几乎要被这沉默压垮时,刘盈终于再次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无奈:“罢了,既你如此说,便依你。”
他顿了顿,又道:“课业虽要紧,但身体为重。莫要…太过逼迫自己。”这话,似乎意有所指。
刘如意不敢深想,只能低声道:“…谨遵皇兄教诲。”
刘盈点了点头,似乎再无留下的理由。他转身欲走,却又停住,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精致的暖玉手炉,转身不由分说地塞进刘如意冰凉的手里。
“秋夜深寒,你既体虚,这个拿着暖手吧。”
那玉炉触手温润,带着他怀中淡淡的、清雅的熏香气息,一股暖意缓缓渗入她冰凉的指尖。
刘如意愣住了,握着那玉炉,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刘盈却已转身,带着小宦官悄然离去,如同他来时一般无声无息。
殿门轻轻合上,隔绝了外面的冷风。
刘如意僵坐在榻上,手里捧着那只残留着陌生体温的玉炉,心底翻涌着惊涛骇浪。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是真的关心?还是另一种更迂回的试探?那丝血腥气…他到底闻到没有?
“殿下…”青禾惊魂未定地起身,担忧地看着她。
刘如意缓缓摇头,将脸埋进温暖的锦被中,玉炉紧紧捂在依旧隐痛的小腹上。那一点突如其来的暖意,驱散了部分身体的寒凉,却让她的心更加混乱不堪。
在这冰冷彻骨、步步惊心的深宫里,这一点点来自敌对阵营继承人的、不明缘由的温暖,比直接的恶意,更让她感到害怕和…迷茫。
她攥紧了那玉炉,如同攥着一块烫手的山芋。
而离去的刘盈,走在寂静的宫道上,秋风吹起他的斗篷。他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那双惊惶如同小鹿、含着水光的眼睛,和那丝若有若无的、绝不该出现在男子身上的血腥气。
他的眉头,久久未曾舒展。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