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舫最终没有沉没。
裴家的护卫反应迅速,很快控制了凿船的水鬼(大部分被江小鱼踹晕在水里,捞上来时还翻着白眼)。
并用最快的速度堵漏、排水,将受损严重的画舫勉强驶回了裴府专用的码头。
这场本该风光无限的婚礼,最终以一场闹剧般的落水狼狈收场。
裴府果然如传闻般气派非凡。
高门大户,庭院深深,飞檐斗拱,处处透着泼天的富贵和森严的规矩。
江小鱼被两个丫鬟搀扶着(其实她觉得自己能走),一路低着头,只敢用余光瞟着脚下光可鉴人的青石板和两旁垂手肃立的仆从。
空气里弥漫着檀香和药香混合的味道,安静得让她有点心慌。
她被送进了一间极其宽敞华丽的屋子,想来就是所谓的“洞房”。
龙凤喜烛高燃,映照着满屋子的红绸锦缎、金玉摆设,晃得人眼花。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熏香,甜腻得让江小鱼有点透不过气。
「少奶奶请稍候,少爷更衣后便来。」
丫鬟们恭敬地退下,关上了房门。
世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烛火偶尔爆开的噼啪声。
江小鱼长舒一口气,一把扯掉头上最后一点碍事的珠花,揉了揉被凤冠压得生疼的脖子。
她走到巨大的紫檀木雕花拔步床边,摸了摸那光滑冰凉的绸缎被面,又看了看旁边小几上摆着的几碟精致点心——桂花糕、枣泥酥、杏仁酪。
肚子适时地「咕噜」叫了起来。
折腾大半天,她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那两个硬馒头早就消化得渣都不剩。
「管饱……管饱……」
胡老大的话在耳边回响。
江小鱼眼睛一亮,毫不客气地坐到小几旁,伸手就抓起一块枣泥酥塞进嘴里。
甜!香!软!
细腻的枣泥馅在舌尖化开,江小鱼幸福得眯起了眼。
这才是人吃的东西!
运河边的硬馍馍简直弱爆了!
她两口吃完一块,又拿起桂花糕,接着是杏仁酪……动作快得惊人,风卷残云般,几碟点心眨眼间就见了底。
意犹未尽地舔了舔手指,江小鱼觉得更饿了。
点心是好吃,但不顶饿啊!
她需要硬货!
大肉!
就在她琢磨着要不要溜出去找厨房时,房门被轻轻推开了。
裴砚走了进来。
他已换下湿透的喜袍,穿着一身月白色的家常锦袍,墨发用一根玉簪松松挽起,脸色依旧苍白,但收拾干净后,那份清贵之气更盛。
只是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倦怠和病气,仿佛一尊易碎的玉雕。
他手里还拿着一方素白的手帕,时不时掩唇轻咳一声。
他走进屋,目光扫过空荡荡的点心碟子,又落在正襟危坐(实则眼巴巴瞅着门口,期待下一波食物)的江小鱼身上,脚步顿了一下。
江小鱼也看着他。
洗干净脸的裴砚确实好看得过分,眉眼如画,鼻梁挺直,薄唇没什么血色,却更添了几分脆弱的美感。
只是他看人的眼神,淡淡的,没什么温度,像隔着一层冰。
这让江小鱼想起了运河冬日结的薄冰,好看,但底下藏着刺骨的冷。
裴砚走到那张铺着大红锦缎的金丝软椅前,姿态有些慵懒地坐了下去,身体微微陷在柔软的靠垫里,似乎没什么力气。
他扯了扯衣襟,露出一小截精致白皙的锁骨,身上还带着沐浴后的水汽和淡淡的药草香,混合着一点未散的酒气。
他目光落在江小鱼脸上,带着审视,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
半晌,他突兀地笑了,笑声低低的,带着点自嘲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打破了洞房里诡异的寂静。
「呵,老子真是有钱烧的。」
他微微歪头,看着江小鱼,眼神像在看一件有趣又荒谬的物件。
「扶贫来了。」
「你是饿死鬼投胎吗?」
他慢悠悠地问,声音带着点咳后的沙哑,却字字清晰,刻薄得很。
「打算吃完这顿饱饭,就收拾包袱回你那鲤鱼帮?」
江小鱼正拿起桌上最后一个杏仁酥的碎渣往嘴里送,闻言动作僵住了,嘴里还塞着东西,鼓着腮帮子,呆呆地看着他。
一是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男人,近距离看冲击力更大。
二是没听过这么难听的话!
比水耗子帮骂街还难听!
她费力地把嘴里的渣滓咽下去,梗着脖子,不服气道:
「谁说我吃完了就要走?我……我是来冲喜的!管用着呢!你看你现在不是好好的?」
她指了指裴砚,努力证明自己的价值。
「还有,刚才在船上,要不是我,你早喂鱼了!」
「那水耗子的分水刺,离你后心就三寸!」
裴砚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意外她居然会反驳,还敢提船上那茬。
他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支在扶手上,手指撑着下颌,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的脸颊(也可能是刚才点心吃急了),还有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
「哦?这么说,我这命,是你救的?」
他尾音拖长,带着点戏谑。
「那可不!」
江小鱼挺起胸膛,腰间的柴刀柄不小心硌了一下,她也没在意。
「救命之恩,不说以身相许吧,至少……至少得管饱!」
重点又回到了“管饱”上。
裴砚看着她理直气壮讨要饭食的模样,再看看她那因为湿透而贴在身上、勾勒出结实线条的粗布中衣(喜服早不知扔哪去了)。
还有腰间那突兀的柴刀柄……他忽然觉得,这场荒唐的冲喜,似乎也没那么无聊了。
他低低地笑了起来,胸腔震动,引得又是一阵轻咳。
咳完了,他抬眸,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真实的笑意,虽然很快又被那层薄冰覆盖。
「行。」
他慢条斯理地开口,带着点施舍般的慵懒。
「看在你……嗯,‘救驾有功’的份上。」
「来人。」
一个丫鬟应声而入。
「去厨房,」
裴砚的目光扫过空碟子,嘴角勾起一抹恶劣的弧度。
「给少奶奶拿两个……不,拿四个酱肘子来。」
「要最大的。」
江小鱼的双眼瞬间爆发出堪比龙凤喜烛的光芒!
酱肘子!四个!
还是最大的!
胡老大诚不欺我!
「再温一壶酒。」
裴砚补充道,目光依旧落在江小鱼身上,带着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算计。
「夫人如此‘海量’,想必酒量也非同凡响?」
江小鱼沉浸在酱肘子的巨大幸福中,豪气干云地一拍桌子(震得杯碟一跳):
「那是自然!我们鲤鱼帮的姑娘,喝酒就没怕过谁!」
裴砚看着她这副“有肉便是娘”的憨直模样,唇角的弧度更深了。
这只“悍鲤”,似乎比他想象中更有趣。他靠在软椅上,好整以暇地等着看这位“海量”的夫人,如何解决那四个硕大的酱肘子。
很快,四个油光红亮、香气四溢、足有成人小臂粗细的酱肘子被端了上来,旁边还配着一壶温好的花雕。
江小鱼的理智在看到肘子的瞬间就飞到了九霄云外。
什么规矩,什么形象,什么病秧子夫君的刻薄眼神,统统抛诸脑后!
她欢呼一声,直接上手,抓起一个最大的肘子,啊呜一口就啃了下去!
软烂脱骨!
肥而不腻!
咸香入魂!
江小鱼幸福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埋头苦干,啃得那叫一个投入忘我,油光蹭了满脸也毫不在意。
那架势,仿佛不是在吃肘子,而是在进行一场关乎生死存亡的伟大战斗。
裴砚就坐在对面,慢悠悠地给自己倒了杯酒,小口啜饮着,目光却一直没离开过江小鱼。
看着她毫无形象地大快朵颐,看着她眼中纯粹满足的光芒,看着她腮帮子鼓鼓像个藏食的松鼠…………
他那双总是带着倦怠和疏离的眸子里,有什么东西在悄然融化。
这裴府深宅,冰冷算计了太久,突然闯进这么个活色生香、带着运河腥风和市井烟火气的“悍鲤”。
倒像是一股粗粝却鲜活的风,吹散了满室的沉郁药香。
他晃着杯中琥珀色的酒液,看着对面啃肘子啃得忘乎所以的新婚妻子,第一次觉得,这桩荒唐的冲喜,或许……也不全是坏事?
「慢点吃,」
他忽然开口,声音依旧淡淡的,却少了些刻薄,多了点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温和?
「没人和你抢。」
江小鱼从肘子里抬起头,油乎乎的脸,亮晶晶的眼,嘴里塞满了肉,含糊不清地说:
「你……你也吃啊!可好吃了!」
说着,还很大方地把另一个没动的肘子往他那边推了推。
裴砚看着那油汪汪、被啃得形状狰狞的肘子,再看看江小鱼诚挚(且油光满面)的眼神。
胃里一阵翻腾,脸色似乎更白了几分。他强忍着不适,优雅地拿起酒杯抿了一口,艰难地吐出两个字:
「……不用。」
洞房花烛夜,没有旖旎缠绵,只有满室肘子香。
一个啃得忘我,一个看得……胃疼。裴府少奶奶的“传奇”生涯,就在这诡异又和谐的气氛中,轰轰烈烈地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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