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裴忠带着残余护卫,押着俘虏,还有那位浑身湿透、却扛着半路捡来的、足有十几斤重的大鲤鱼(据说是黑风涧特产,特别肥美)的少奶奶回到裴府时,整个裴府都震动了。
裴砚早已得到消息,强撑着病体等在正厅。
当看到江小鱼虽然狼狈,但活蹦乱跳地扛着鱼走进来时。
他悬着的心才重重落下,随即又被一股汹涌的咳意淹没,咳得撕心裂肺,脸色瞬间由苍白转为一种骇人的青灰。
「少爷!」裴忠大惊失色。
江小鱼也吓了一跳,扔下鱼就冲了过去:
「喂!病秧子!你怎么了?」
裴砚想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只觉得胸口像压了一块巨石,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眼前阵阵发黑,冰冷的寒意从四肢百骸蔓延开来,仿佛要将他的血液都冻结。
他中的毒,因为忧思惊惧,提前发作了!
「快!拿药!雪参玉蟾丸!」
裴忠急吼。
「药……药……」
旁边伺候的丫鬟吓得手忙脚乱,翻箱倒柜,却带着哭腔道:
「忠叔!最后一粒……最后一粒早上少爷刚服过!」
「新的……新的还没买回来……」
裴忠他们就是去买药的,结果遇袭,药自然没买到。
最后一粒?
刚服过?
新的没到?
裴忠如遭雷击!
没有药压制,少爷这毒……
裴砚的呼吸越来越微弱,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抽搐,冷汗浸透了里衣,意识也在迅速模糊。
在陷入彻底的黑暗前,他仿佛听到一个模糊又焦急的声音在耳边喊他的名字,带着一种他从未听过的恐慌。
「裴砚!裴砚!你撑住!老娘不许你死!」
是江小鱼。
裴砚感觉自己像是在冰冷刺骨的深海里不断下沉,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寒冷包裹着他。
就在他即将放弃挣扎时,一双温暖而有力的手抓住了他,拼命地将他往上拽。
那双手的主人似乎还在不停地对他吼着什么,声音断断续续,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蛮横生命力。
「……醒醒!……药……我去找药……」
「……黑风涧……玉蟾……等我……」
「……你敢死……我就……吃光裴家……肘子……」
吃光……肘子?
裴砚混沌的意识里,莫名地浮现出江小鱼抱着酱肘子啃得满嘴流油的画面,那画面如此鲜活,竟驱散了一丝寒意。
他努力地想睁开眼,想看看那个威胁要吃光他家肘子的“悍鲤”……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裴砚在剧烈的颠簸和刺骨的寒风中恢复了微弱的意识。
他发现自己被牢牢地绑在一个人的背上。那人身形并不高大,却异常坚韧,每一步都踏得极其沉稳有力,在崎岖陡峭的山路上飞奔!
寒风如同刀子般刮在脸上,冰冷的雨点(或者是汗?)不断滴落在他颈间。
是江小鱼。
她竟然真的背着他,重新杀回了刚刚经历一场血战、危机四伏的黑风涧!
为了给他找那救命的“雪线玉蟾”!
「放……放下我……」
裴砚用尽力气,发出微弱如蚊蚋的声音。
他知道黑风涧的凶险,白天尚且如此,何况是这风雨交加的深夜?他不想连累她。
「闭嘴!」
江小鱼喘着粗气,声音沙哑却凶悍。
「省点力气!再啰嗦我把你扔下去喂鱼!」
她脚下不停,每一步都踏在湿滑的岩石上,却稳如磐石。
她的后背并不宽厚,甚至有些单薄,却像一堵最坚实的墙,隔绝了身后的风雨和杀机。
裴砚伏在她背上,能清晰地感受到她剧烈的心跳,还有那透过湿透衣衫传来的、滚烫的体温。
这体温,像火种一样,微弱却顽强地温暖着他冰冷的身体,也灼烧着他那颗早已冰封的心。
一种从未有过的、陌生的酸胀感,猝不及防地涌上鼻尖。
他闭上眼,将脸轻轻贴在她汗湿的颈窝。意识再次模糊,但这次,他不再感到恐惧和冰冷,只有一种奇异的安心。
耳边,只剩下江小鱼沉重的喘息声,和她踩碎风雨的坚定脚步声。
不知攀爬了多久,穿过了多少险滩暗流。
当江小鱼终于在一处极其隐蔽、湿滑的崖壁缝隙里,借着闪电的光亮,看到那几只通体雪白、宛如玉雕的蟾蜍时,她几乎脱力地跪倒在地。
她小心翼翼地将裴砚放在一块相对干燥的岩石后,用身体替他挡住风雨。
然后,她像一头捕猎的母豹,屏住呼吸,用最轻柔又最迅捷的动作,徒手抓住了那几只珍贵的玉蟾,用油布包好塞进怀里。
回程的路更加艰难。江小鱼的体力透支到了极限,背上还背着一个人。
好几次,她脚下一滑,险些带着裴砚一起坠入深涧,全凭着一股非人的意志力和对地形的熟悉才稳住身形。
她的手臂被尖锐的岩石划破,鲜血混着雨水流下,她却浑然不觉。
当裴府高大的门楼终于出现在雨幕中时,江小鱼眼前一黑,几乎是凭着本能踉跄着冲了进去。
「药……药来了……快……救他……」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喊出这句话,便眼前一黑,连同背上的裴砚一起,重重地摔倒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失去了知觉。
……
裴砚再次醒来,是在自己温暖柔软的床榻上。
窗外天光微亮,雨已经停了。
他身上的寒意和剧痛已经消退,虽然依旧虚弱,但那股濒死的窒息感消失了。
「少爷!您醒了!」
守在床边的裴忠惊喜万分。
裴砚的目光急切地扫过房间:
「她呢?」
声音干涩沙哑。
「少奶奶在隔壁厢房,大夫看过了,脱力昏睡,受了些皮外伤,没有大碍,就是累狠了。」
裴忠连忙回答,语气里充满了后怕和敬佩。
「多亏了少奶奶!」
「她背着您冒雨进山,采回了玉蟾!大夫说再晚半个时辰……」
他没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裴砚沉默着,挣扎着想要坐起。
「少爷,您还不能动……」
裴忠想劝阻。
「扶我过去。」
裴砚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裴忠无奈,只能小心翼翼地搀扶着裴砚,走到隔壁厢房。
厢房里很安静,弥漫着淡淡的药香。江小鱼躺在软榻上,睡得正沉。
她脸上的泥污和血迹已经被擦洗干净,露出小麦色的肌肤,眉头微微蹙着,似乎在梦中也不安稳。
手臂上缠着厚厚的纱布,露出的脖颈和锁骨处也有几道浅浅的擦伤。
她睡得毫无形象,一条腿还大大咧咧地伸在被子外面,呼吸均匀绵长。
裴砚在榻边坐下,静静地看着她。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仔细地、不带任何审视意味地看她
看她浓密英气的眉毛,看她挺直的鼻梁,看她因为干裂而微微起皮的嘴唇,还有下巴上那道不知何时留下的浅浅疤痕。
她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美人,皮肤不够白皙,举止不够文雅,甚至有些粗犷。
但此刻,在他眼中,这张沾着风霜、带着伤痕、睡得毫无防备的脸,却比任何精雕细琢的玉器都要生动,都要……珍贵。
他伸出手,指尖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极其轻柔地拂过她脸颊上那道新添的擦伤边缘。
就在这时,江小鱼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刚睡醒的眼神还有些迷蒙,带着点水汽,像懵懂的小兽。
四目相对。
裴砚的手指还停留在她脸颊边。
江小鱼眨了眨眼,意识渐渐回笼。她看着裴砚近在咫尺的俊脸,还有他眼中那复杂得让她看不懂的情绪(温柔?心疼?后怕?)。
脑子一抽,脱口而出:
「摸一次十两!」
完全是鲤鱼帮讨债的本能反应。
裴砚的手指僵住了。
空气瞬间凝固。
江小鱼也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脸腾地一下红了,一直红到耳朵根。
她尴尬地想抽回手,却被裴砚猛地反手握住!
他的手冰凉,却握得极紧,带着一种不容挣脱的力道。
裴砚深深地看着她,那双总是覆盖着薄冰、藏着算计和疏离的眼眸,此刻如同融化的春水,清晰地倒映着她的身影。
他苍白的唇抿了抿,再开口时,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裴某全部身家,」
他握着她的手,缓缓贴上自己冰凉的脸颊,眼神紧紧锁着她。
「买夫人……摸一辈子。」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惊雷一样在江小鱼耳边炸开。
「够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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