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的海风带着湿润的暖意,吹绿了望海村外的小山丘。刚翻过的田垄间冒出点点新绿,是播下去不久的粟种探出了嫩芽。陈阿娇站在田埂上,望着远处李柘弯腰劳作的身影,手里攥着的木锄沉甸甸的,手心沁出了细汗。
“阿宁,别站着了,过来试试。” 李柘直起身,额角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滴进脚下的泥土里。他穿着件半旧的短打,袖子卷到肘部,露出结实的小臂,上面沾着泥点,全然没了学堂里长衫的斯文模样。
陈阿娇咬了咬唇,提着锄头挪过去。这锄头是张大娘找村里铁匠打的,特意选了最轻的木料,可对常年握笔的她来说,依旧重得很。前几日张大娘念叨:“光靠抄书不是长久计,海边的地虽薄,种点粟米、豆子总饿不着,你得学着自己刨食。” 这话点醒了她 —— 抄书的活计依赖李柘,若哪天他离开了,她又该如何立足?
“握锄要稳,手腕用力,别用胳膊死劲。” 李柘走到她身边,温热的手掌覆在她的手上,引导着她握住锄柄,“像这样,顺着田垄的方向,一下一下来,深三寸就够,太深了伤地力。”
他的指尖带着泥土的温度,触到她手背时,陈阿娇像被烫到似的缩了缩,脸颊瞬间红了。自上次庙会同行后,两人之间的氛围总带着种说不清的微妙,像田埂上悄悄蔓延的藤蔓,不经意间就缠得紧了些。
“看清楚了吗?” 李柘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笑意,“别走神,锄头要落地了。”
陈阿娇慌忙回神,跟着他的力道往下压。木锄 “哐当” 一声砸进土里,却偏了方向,没入的深度还不到两寸,歪歪扭扭地在田垄上划了道浅痕。她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 在长安时,她能绣出栩栩如生的龙凤,如今握把锄头,竟连方向都把不准。
“慢慢来。” 李柘没笑话她,反而蹲下身,用手指量了量锄痕的深度,“比我第一次强多了。我小时候学耕地,一锄头下去差点刨到自己的脚,被阿爷笑了整整一天。”
陈阿娇的紧张消散了些,跟着他的样子,试着再挥一锄。这次倒是深了,却把刚冒芽的粟苗翻了出来,白生生的嫩根漏了出来,看着让人心疼。她顿时慌了神,手忙脚乱地想把种子埋回去,反倒踩坏了旁边的几株。
“别急。” 李柘拉住她的手腕,弯腰将翻出的苗小心埋好,“春播时土要松,却不能太散,种子离地表一寸最好,既能扎根,又能透气。” 他拿起锄头,示范着轻轻刨开土层,动作行云流水,“你看,像这样,顺着垄沟走,手腕转半圈,土自然就翻过来了。”
陈阿娇看得认真,眼睛一眨不眨。阳光下,他的侧脸线条分明,睫毛投下淡淡的阴影,鼻尖沾着的泥点像颗褐色的痣,竟比学堂里捧书的模样多了几分生动。她突然想起长安的御花园,刘彻也曾陪她看过花匠培土,那时她只觉得泥土脏,嫌花匠的手粗糙,从没想过 “耕种” 二字里,藏着这样细致的学问。
“轮到你了。” 李柘直起身,对她笑了笑。
这次她学得仔细,刻意放轻力道,手腕慢慢转动。锄头终于顺顺当当地翻起一块土,虽然还是有些歪,却没再伤到种子。她心里一喜,刚想得意,脚下却被田垄绊了一下,身子往前一倾,差点摔倒在泥地里。
“小心!” 李柘眼疾手快地扶住她,两人的距离瞬间拉近,他胸前的棉布蹭到她的脸颊,带着阳光和汗水的味道,清新得让人心跳漏了一拍。
“谢谢……” 陈阿娇慌忙站稳,往后退了半步,脸颊烫得能煎鸡蛋。
李柘也有些不自在,转身去整理被她踩乱的田垄,声音低了些:“田埂滑,看着脚下。”
两人一时没说话,只有海风拂过的声音,和远处渔民吆喝着收网的号子。陈阿娇低头看着自己沾了泥的布鞋,突然觉得这泥土的气息并不难闻,混着李柘身上的味道,竟让人心里踏实。
“明远,你怎么什么都会?” 她忍不住问。在学堂里他能讲经论典,在田里他能挥锄耕种,仿佛这世间就没有他不熟悉的事。
李柘笑了笑,擦了把汗:“小时候家里有不少田地,农忙时总得搭把手。后来读书去了,手脚倒没生。” 他望着远处的海,“其实耕种和读书道理相通,都得有耐心,急不得。你看这谷子,播下去得等上三四个月才能收,少一日阳光,缺一滴雨水,收成就差远了。”
陈阿娇没接话,心里却在琢磨他的话。她记忆中的原主陈阿娇,前半生像场急功近利的赛跑,为了留住刘彻的宠爱,为了保住皇后的尊位,她用尽手段,最后却落得仓皇逃窜。若是早懂这 “耐心” 二字,是不是会不一样?
“想什么呢?” 李柘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没什么。” 她摇摇头,握紧锄头,“我再试试。”
这次她沉下心,跟着李柘的节奏,一下一下地刨着土。汗水顺着额角往下淌,滴进泥土里,凉丝丝的。手掌被锄柄磨得发红,胳膊酸得像要断了,可看着身后渐渐整齐的田垄,心里竟升起一股奇异的满足 —— 这是她亲手耕耘的土地,每一寸泥土里都藏着她的力气,比抄书换的铜钱更让她觉得 “踏实”。
“歇会儿吧。” 日头升到头顶时,李柘递给她一个水囊,“再练下去,明儿连笔都握不住了。”
陈阿娇接过水囊,仰头喝了一大口。山泉水带着清冽的甜,顺着喉咙滑下去,浇灭了喉咙里的干渴。她坐在田埂上,看着李柘继续劳作的身影,他的动作舒展而有力,锄头起落间,田垄像被梳理过的发丝,整齐得让人舒服。
“你怎么突然想学耕种了?” 李柘转过身,也在田埂上坐下,从布包里掏出两个麦饼,递了一个给她。
“张大娘说,得学着自己刨食。” 陈阿娇咬了口麦饼,粗糙的面渣剌得喉咙发疼,却越嚼越香,“总不能一直靠你抄书的活计。”
“我倒不介意。” 李柘的声音很轻,像被风吹散的麦香,“只是……” 他顿了顿,看着她,“你想学,我便教你。海边的土地虽薄,只要肯下力气,总能长出东西来。”
陈阿娇的心跳漏了一拍,低头看着手里的麦饼,上面的芝麻粒沾了她的指纹。
“明儿还来吗?” 李柘问。
“来。” 她用力点头,眼里闪着光,“我一定要学会。”
接下来的半个月,陈阿娇每天都跟着李柘下地。起初的笨拙渐渐褪去,握锄的手有了力气,翻土的深浅也拿捏得准了,甚至能帮着李柘播豆子。有时她会不小心把种子撒错了,李柘就笑着帮她纠正;有时他弯腰太久直不起身,她就学着张大娘的样子,用拳头轻轻捶他的后背。
田里的粟米长得飞快,绿油油的一片,风一吹像波浪似的起伏。陈阿娇的手上磨出了厚厚的茧,脸颊被晒得黝黑,可眼神却越来越亮,像田埂上迎着阳光的野花。
“你看,这是你播的豆子,发芽了。” 一日傍晚,李柘指着田垄边冒出的豆瓣绿,语气里带着欣喜。
陈阿娇蹲下身,看着那两瓣嫩生生的绿芽,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这是她亲手种下的生命,带着她的汗水和期待,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扎了根。
“真好。” 她轻声说,眼角的余光瞥见李柘正看着她,眼神温柔得像春风。
四目相对的瞬间,海风突然变得燥热起来。远处的渔船归航了,晚霞把天空染成了橘红色,田埂上的野草在风中沙沙作响,像在说什么悄悄话。
“阿宁。” 李柘的声音有些沙哑。
“嗯?”
“等谷子熟了,我教你打谷,做你爱吃的粟米粥。”
陈阿娇的脸颊发烫,点了点头,没敢抬头。可心里却像揣了颗刚灌浆的谷粒,沉甸甸的,又带着饱满的甜。
她知道,自己不仅学会了耕种,更在这片泥土里,种出了比粮食更珍贵的东西 —— 那是对未来的期待,是和眼前这个人并肩同行的暖意,是褪去 “陈阿娇” 的枷锁后,作为 “阿宁” 真正扎根的踏实。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新翻的田垄上,像两株依偎着生长的谷子,在海风里,向着阳光的方向,悄悄拔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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