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大亮时，沈明姝才从浅眠中醒来。她怔怔地躺了片刻，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里是将军府，是她的新家了。
没有了寄人篱下的压抑，却多了几分身处陌生环境的拘谨。她坐起身，看着空旷的内室，外间软榻早已收拾整齐，陆昭显然是天不亮就去了军营。
“小姐……不对，夫人，您醒啦？”春桃端着洗漱水进来，见她醒着，连忙上前伺候，嘴里却忍不住嘟囔，“将军也太急了，这才刚新婚，怎么就撇下您去军营了？也不说多陪陪您。”
沈明姝接过洗脸帕，轻轻擦拭着脸，语气平静：“春桃，不可胡说。将军身负戍边重任，军营本就是他该在的地方。他能留下话让我做主府里事，已是体谅。”她心里非但没有不悦，反而因这份“疏离”松了口气。
正说着，云溪带着云岫、云舒、云染走了进来，四人手里分别捧着梳妆盒、衣裳和首饰。
“夫人，该梳妆了。”云溪屈膝行礼，动作恭敬又利落。
春桃识趣地退到一旁，看着她们伺候。云舒先取来一件月白色暗绣兰草纹的褙子，搭配一条同色系的马面裙，料子是上好的软缎，触手温润。云溪打开梳妆盒，拣了支银镀金点翠步摇，又配了两对小巧的珍珠耳坠，没有过多繁复的装饰，却透着低调的雅致。
她先将沈明姝的长发梳顺，绾成一个简单的垂挂髻，将步摇稳稳插入。妆面上也只薄薄敷了层粉，描了细细的眉，点了点胭脂。
收拾妥当后，云岫递过一面菱花镜，镜中的少女眉眼清秀，月白色的衣裳衬得她肤色愈发白皙，原本怯懦的眼神里，竟多了几分当家主母的沉静。
“夫人真好看。”春桃忍不住赞叹。
沈明姝对着镜子轻轻笑了笑，起身由丫鬟们陪着去前厅用早膳。穿过回廊时，她才真正看清将军府的模样。府里没有丞相府那般刻意堆砌的奢华，却处处透着沉稳大气。青石板路铺得平整，两旁种着松柏与玉兰，枝叶繁茂。房屋多是青砖灰瓦，飞檐翘角，廊下挂着的铜铃偶尔作响。院子划分得规整，前院是待客与议事的地方，中院住人，后院则是厨房、库房与下人的住处，处处干净整洁，不见半分杂乱。
前厅的八仙桌上已摆好了早膳，四碟精致的小菜：凉拌木耳、酱黄瓜、清炒豆苗、卤鸡丝，主食是小米粥、白面馒头和几样花式蒸饺，还有一碟甜甜的桂花糕。
“夫人，这些都是厨房特意做的，您看看合不合口味。”伺候的丫鬟轻声说道。
沈明姝坐下，舀了一勺小米粥，温热的粥滑入胃里，熨帖得很。她拿起一个青菜蒸饺，皮薄馅足，味道清爽，比在丞相府吃的冷硬馒头不知好上多少。
刚吃了几口，张妈便掀帘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个厚厚的账本和几串钥匙。
“夫人，您慢用。”她先行了礼，才将东西放在一旁的矮几上，“老奴是来向夫人交代府内内务的。”
沈明姝放下筷子，擦了擦嘴：“张妈请讲。”
“回夫人，府里现有主子一位，就是您，另有下人二十七名，其中丫鬟十二名、小厮十名、护卫五名。”张妈条理清晰地说道，“每月的月例银子由账房统一发放，府里的采买由管事刘叔负责，每日采买清单会呈给您过目。库房分三处，分别放衣物、首饰和杂物，这是库房钥匙。另外，府里每月的用度账本都在这儿，您过目后签字便可。”
她指着账本，示意沈明姝查看。沈明姝的指尖轻轻落在账本上，却迟迟没有翻开。她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张妈，语气坦然：“张妈，我不认字，账本上的内容我看不懂。”
这话一出，不仅张妈愣了一下，连旁边的春桃都有些局促。以前在丞相府时，表兄表姊妹们都有先生教读书写字，只有沈明姝，连碰笔墨的机会都没有。
但沈明姝没有丝毫慌乱，继续说道：“不过账目的事可以这样办：每日的采买清单，让刘叔口头向我报一遍，重要物件的采买需提前请示；每月的月例银子，你按规矩核算好，列个简单的名目报给我，我确认无误后，便由你代我登记；库房钥匙我先收着，若要取用物件，你提前知会我一声即可。”
她语速不快，却句句说得明白，将每桩事都安排得妥帖。张妈原本还担心这位新夫人是个娇弱不懂事的，此刻听她条理分明的安排，心里不免高看了几分。她连忙应道：“夫人考虑得周全，老奴都记下了，这就去安排。”
待张妈走后，春桃才松了口气：“小姐，您刚才可真镇定，我都替您捏把汗。”
沈明姝拿起一块桂花糕，慢慢咬着，眼神平静：“慌也没用。不认字是事实，与其藏着掖着让人笑话，不如坦然说出来。往后府里的事，多学着点便是。”
正说着，云溪匆匆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张帖子：“夫人，丞相府派人送了帖子来，说请您明日回门。”
沈明姝捏着桂花糕的手顿了顿。回门？回那个困住她十年的地方？
她沉默片刻，指尖微微收紧，最终轻声道：“知道了，收好吧。”
春桃看着她的神色，连忙道：“夫人，回门是规矩，不过您现在是将军夫人了，他们定然不敢再欺负您。要不我跟您一起去，帮您盯着点？”
沈明姝抬眸看向窗外，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斑驳的光影。她轻轻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坚定：“不用，我自己去便好。如今我是将军府的夫人，该面对的，总要面对。”
沈明姝吃过早膳后，便在云溪四人的簇拥下逛起了将军府。
六月的天，晴得透亮。将军府的石榴开得正盛，朱红的花朵缀满枝头，在日光下艳得像一团团小火苗。石榴喜暖，多栽在庭院的向阳处，此刻正是它最繁茂的时节。
府里远比她昨日初见时更显气派，青石板路蜿蜒伸展，将前院、中院、后院清晰隔开。前院的演武场铺着细沙，立着几杆枪戟，透着武将府邸的硬朗；中院的花园打理得雅致，除了石榴，还种着月季与海棠，石桌上摆着整套的茶具；后院的库房与厨房井然有序，连下人们走动都轻手轻脚。
“夫人，这边是书房，将军平日里回来会在这儿处理军务。”“那处是暖阁，冬日里烧了地龙，格外暖和。”云溪一路充当讲解员，语气里满是对府里的熟稔。
下人们见了她，都远远便停下脚步，躬身行礼，一声声“夫人好”喊得恭敬。
春桃跟在一旁，腰杆都挺直了不少，嘴角的笑意就没落下过，时不时偷偷跟沈明姝说：“夫人您看，他们都不敢怠慢咱们了。”
沈明姝看着这和睦有序的景象，心里也松快许多。不用再看柳氏的脸色，不用忍冯文杰的欺负，这样的日子，是她从前想都不敢想的。
逛到后院西北角时，前方出现一间紧闭的厢房，门扉上的漆有些斑驳，门环上还挂着一把铜锁。云溪原本还在说笑着，见了这屋子，忽然闭了嘴，脚步不自觉地加快，连声音都低了几分。
春桃是个直肠子，当即好奇地问：“云溪姐姐，这屋子是做什么的呀？怎么锁着门？”
这话一出，云溪、云岫几人的脸色瞬间白了，眼神躲闪着不敢看沈明姝。
“这……这没什么，就是间空屋子，好久没住人了。”云溪支支吾吾地应着。
沈明姝心里满是疑惑，却见她们神色慌张，便压下了好奇心，轻轻摇头：“没事，既然是空屋，咱们便往别处去吧。”几人这才松了口气，连忙引着她换了方向。
暮色降临时，沈明姝正坐在梳妆台前卸下发饰，铜镜里映出她素净的脸庞。卸下步摇后，长发松松披在肩头，透着几分温婉。
忽然，房门被轻轻推开，一道玄色身影走了进来，是陆昭。
他没穿军营里的银甲，换了身玄色窄袖常服，衣料上绣着暗纹的虎形图案，腰间束着玉带，悬着那枚虎头兵符。许是刚从军营回来，他发间还带着些尘土气息，额角沁着薄汗，却丝毫不减周身的沉稳气场。
沈明姝透过铜镜撞见他的目光，心头一跳，连忙站起身，指尖下意识地绞着裙摆：“将军……您怎么回来了？”
陆昭走到桌旁，拿起茶杯倒了杯温水，饮了一口才开口，声音带着些许疲惫却依旧清晰：“明日你该回门，我陪你一起去。”他抬眸看向她，眼神认真，“你是我陆昭的夫人，该有的体面，不能少。”
沈明姝彻底愣住了，眼睛微微睁大。她从没想过陆昭会特意回来陪她回门，毕竟他清晨才刚去军营。她张了张嘴，好半天才找回声音：“将军，您不必特意为我回来的，军营事务繁忙，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
“无妨。”陆昭打断她，语气不容置喙，“军中之事已交代妥当。明日我会让人备些礼品，你只需跟着我便可，不必应付那些场面话。”他显然是知道她在丞相府的处境，特意给她撑底气。
沈明姝心里一暖，鼻尖微微发酸，轻轻点了点头：“多谢将军。”
这时，她才注意到窗外已经黑透了，想起他或许还没吃饭，又问道：“将军，您吃过晚膳了吗？若是没有，我让厨房去做。”
陆昭摇了摇头：“在军营里吃过了。”
话音落下，屋内便陷入了沉默。沈明姝站在屋子中央，手脚都不知该往哪儿放，无措得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她与陆昭相处的时间太少，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正尴尬着，却见陆昭勾了勾唇角，那抹笑意极淡，“很晚了，休息吧。”说着，他便抬手去解腰间的玉带，准备脱下外套。
沈明姝见状，心头一紧，却也明白自己已是他的妻子，伺候他本是分内之事。她深吸一口气，走上前，指尖微微颤抖着，替他解开玉带，又轻轻将他的外袍脱了下来。她的动作很轻，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头发不经意间扫过陆昭的手臂。
陆昭低头看着她认真的模样，乌黑的发丝垂在肩头，侧脸在烛光下显得格外柔和。他忽然开口：“等过了明天，我请个女先生来府里。”
沈明姝动作一顿，抬头看他，眼里满是疑惑。
“教你读书认字。”陆昭的目光落在她脸上，语气平和，“虽然琴棋书画不必样样精通，但至少要认得账本上的字，往后府里的事，你才能真的做主。”
沈明姝的脸“唰”地红了，连忙低下头，手指紧紧攥着手中的外袍，声音细若蚊蚋：“好，谢将军。”她心里又惊又喜，同时也泛起一丝疑惑，他今日不在府里，怎么知道她不认字？想来是张妈跟他禀报了府里的事，他竟连这点细节都记在了心上。
陆昭没再多说，转身走向外间的软榻。沈明姝看着他躺下的身影，心里泛起一阵暖意。她吹灭了烛火，躺回床上，这一夜没有了昨日的拘谨，也没有了对未来的惶恐，竟睡得格外安稳。
第二日天刚亮，沈明姝便被丫鬟们叫醒。云溪给她梳了个端庄的发髻，插了支赤金镶红宝石的簪子，搭配一身大红色的褙子，回门需穿得喜庆些。
陆昭早已在厅中等候，见她出来，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微微颔首：“走吧。”
马车早已备好，陆昭扶着她上了车。车帘放下的瞬间，沈明姝看着窗外渐渐远去的将军府，深吸了一口气。
陆昭坐在主位上，沈明姝坐在他身侧，马车的颠簸中，两人一路无话，竟也不觉得尴尬。只是陆昭的眼神时不时的落在她的身上，那低眉顺眼的模样，竟让人无名的升起一丝保护欲。
“放心，有我在，你不用怕他们的。”
沈明姝下意识地抬起头，正好对上陆昭深邃的眼眸，心里莫名一紧。她什么也没说，轻轻点了点头。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