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碾过青石板路,很快停在丞相府朱漆大门外。
车帘掀开,陆昭先下车,随即转身扶沈明姝下来。他身后跟着两名身形挺拔的护卫,正是他常年带在身边的亲信,左护卫秦风,和右护卫林岳,二人皆佩长剑,腰间挂着“镇远大将军府”的腰牌,神色肃穆地守在马车旁。
马夫与小厮们正往下搬卸回门的礼品,整整十二抬,有上好的长白山人参、整匹的江南云锦、两坛陈年女儿红,还有一对晶莹剔透的和田玉瓶,件件价值不菲。
“陆将军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冯仲山早已带着家人候在门口,见陆昭走来,立刻上前拱手,脸上堆着刻意的热络,“快请进,快请进。”
陆昭微微颔首,语气平淡:“丞相客气了。”他侧身让沈明姝上前,自然地将手搭在她的腰后,虽是细微的动作,却带着明确的保护意味。
按京城回门的规矩,新妇需携夫婿向长辈行礼拜安,奉上回门礼,再与家人共赴家宴。
进了前厅,舅母柳氏领着冯文玥、冯文瑶上前见礼,冯文彬兄弟几个也纷纷起身问好,唯有冯文杰,虽被舅母强按着行了礼,眼神里却依旧带着不服气。
沈明姝跟着陆昭一一回礼,目光始终低垂,安静得像个影子。
待下人奉上新茶,冯仲山便屏退了无关人等,只留陆昭与沈明姝在厅中。他摩挲着茶盏,状似随意地开口:“陆将军,近来京中可不太安生啊。太子殿下昨日还问起您,说您戍边辛苦,想召您入宫好好叙叙。”
陆昭端着茶杯的手一顿,抬眸看向冯仲山,眼神锐利如刀:“太子殿下有心了。只是军中事务繁杂,我怕是抽不出空入宫。”他怎会不知冯仲山的心思,太子党与豫王党明争暗斗已久,而冯仲山是太子的死忠,这是想借着姻亲的关系拉拢他。
冯仲山脸上的笑容不变,语气里却添了几分暗示:“将军说笑了,太子殿下乃储君,将来的天下都是他的。您如今手握兵权,若能站在太子这边,将来的好处可少不了。明姝是您的夫人,咱们也算一家人,我这做舅舅的,总不能害您。”
“冯大人说笑了。”陆昭放下茶杯,声音沉了几分,“我陆昭从军多年,只知忠于陛下,保卫家国。至于朝堂纷争,我向来不掺和。”
冯仲山没想到陆昭会如此直接地拒绝,脸上的笑容僵了僵,却又很快掩饰过去:“将军说得是,是我失言了。来,喝茶,这是今年的新茶。”
“不必了。”陆昭站起身,拉过沈明姝的手,“回门礼已送到,礼数也尽到了。军中还有事,我与夫人就不多留了。”
冯仲山一愣,连忙挽留:“将军别急着走啊,家宴都备好了。”
“不了。”陆昭语气坚决,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明姝在府中住了十年,往后若想回来看看,我不会拦着。但今日,我们该走了。”他刻意加重“住了十年”几个字,意有所指。
冯仲山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却不敢再多说,陆昭手握兵权,连皇帝都要让三分,他一个文臣,根本得罪不起。只能讪讪地笑道:“既然将军有事,那我就不多留了。明姝啊,常回来看啊。”
沈明姝自始至终没说一句话,只是跟着陆昭往外走。路过庭院时,她瞥见那株石榴花依旧开得热烈,就像她昨日在将军府看到的那般。只是此刻再看,却觉得没了半分暖意。
上了马车,陆昭才松开她的手,见她神色有些苍白,便问道:“累了?”
沈明姝摇摇头,轻声道:“多谢将军。”
陆昭看着她,眼神柔和了些:“不必谢我,护着你是应该的。”
马车缓缓驶动,沈明姝掀开车帘一角,看着丞相府的大门越来越远,心里那点残存的牵绊终于彻底断了。
马车驶回将军府时,日头已过中天。沈明姝扶着陆昭的手下车,腹中的饥饿感愈发清晰,从清晨出门到此刻,她连口热茶都没正经喝上。
“先去前厅用膳吧。”陆昭的声音适时响起,似乎看穿了她的窘迫。他径直迈步在前,沈明姝提着裙摆跟上。
前厅的饭桌已重新布好,四菜一汤,皆是家常滋味:红烧鲫鱼、清炒时蔬、香菇滑鸡,还有一碗冬瓜排骨汤,主食是松软的白米饭与几样小巧的蒸饺。春桃与云溪候在一旁,见两人进来,连忙上前伺候。
陆昭自然地坐入主位,抬手示意:“坐吧,不用拘谨。”
沈明姝在他下手方坐下,指尖下意识地绞着袖口。这是她第一次与陆昭单独用餐,桌上的菜肴香气扑鼻,她却有些食不知味,只敢小口扒拉着米饭。
她时不时的偷偷抬眼瞥向陆昭,他正慢条斯理地用着膳,动作沉稳,不见半分急躁,倒让她更显局促。
其实她心里一直有个疑问,陆昭到底为何要娶自己?他比她大了整整十五岁,还是隔了层姻亲的表侄女,于他而言,实在没有半分益处。
陆昭像是察觉到她的目光,抬眸看过来:“不合口味?”
“不是。”沈明姝连忙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很好吃。”
陆昭没再多问,只是夹了块去了刺的鱼肉放进她碗里:“多吃点,早上没怎么吃东西。”
温热的鱼肉落在碗中,沈明姝心里泛起一丝暖意,却也更添疑惑。她正犹豫着要不要问,陆昭却先开了口,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一件寻常事:“你是不是在想,我为何要答应这门亲事?”
沈明姝猛地抬头,眼底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慌乱地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
“三年前我夫人病逝,陛下与朝中几位大人便一直想给我指婚,多是些勋贵之女,实则是想借着婚事安插眼线,盯着我手中的兵权。”陆昭放下筷子,拿起茶盏抿了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疏离,“冯仲山来找我时,我正烦于应付这些纷扰。你是他的外甥女,身份不算低,却又因寄人篱下在京中无甚根基,娶了你,既能堵住陛下与其他势力的嘴,又不必担心府里进来个搅事的眼线。”
他顿了顿,看向沈明姝,眼神柔和了些许:“起初确实是算计,但若不是那日在冯府见你虽怯懦却不肯低头,后来打理府内事务又条理分明,我也不会真的放心将将军府交给你。”
这番话坦诚得近乎直白,沈明姝却松了口气。她不怕被算计,只怕这份“善待”背后藏着更深的未知。她抬起头,对着陆昭轻轻笑了笑:“将军坦诚相告,明姝感激。往后府里的事,我定会打理好,不叫将军分心。”
正说着,张妈掀帘走了进来,躬身行礼:“将军,夫人,给夫人请的苏先生到了。”
陆昭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对沈明姝道:“正好,你见见苏先生。”又对张妈吩咐,“请苏先生到外间的花厅稍候,我与夫人用完膳便过去。”
“是。”张妈应声退下。
陆昭看着沈明姝,补充道:“苏先生是前朝翰林苏大人的女儿,一手好字,学识也扎实。后来苏家遭了变故,家道中落,她才出来做女先生养家糊口。人品方正,性子也温和,你跟着她学,不必拘谨。”
沈明姝心里一暖,他不仅记得请先生的事,连先生的底细都查得这般清楚。她放下碗筷,欠身道:“将军考虑得这般周全,明姝都不知道该如何谢您了。能有苏先生教导,是我的福气。”
“不必谢我。”陆昭站起身,“你是将军府的夫人,识文断字本就是该有的体面。走吧,去见见苏先生。”
沈明姝连忙跟上,春桃在身后悄悄给她比了个“太好了”的手势,惹得她嘴角忍不住弯了弯。
花厅里静雅清幽,靠窗的位置坐着位中年妇人,约莫三十岁左右。她身着半旧的湖蓝色布裙,头发绾得整齐,用一支素银簪固定,虽衣着朴素,却难掩书卷气。见陆昭与沈明姝进来,她连忙起身行礼,动作从容有度:“民女苏婉,见过将军,见过夫人。”
“苏先生不必多礼。”陆昭抬手示意她坐下,语气平和,“内子从未读过书,往后识字断文的事,便拜托先生了。”
苏婉颔首应道:“将军放心,民女定会尽心教导。”她看向沈明姝,目光温和,“夫人不必紧张,咱们从基础的《千字文》学起,慢慢来便是。”
沈明姝被她温柔的语气安抚,拘谨少了几分,轻声回了句:“有劳苏先生了。”
陆昭见状,便不再多留:“你们先聊着,我去书房处理些军务。”说罢,便转身离开了花厅,没留下半句多余的话。
待他走后,苏婉才取出带来的笔墨纸砚,铺在桌上:“夫人,咱们今日先学写自己的名字。”她握着沈明姝的手,一笔一画地写下“沈明姝”三个字,笔尖在宣纸上划过,留下清秀的字迹。
沈明姝学得认真。从前在冯府,她看着冯文彬兄妹们在书房读书写字,心里很是羡慕,如今终于有了机会,自然不愿错过。苏婉耐心极好,见她写错了也不责备,只是细细讲解笔画顺序,春桃则在一旁端茶递水,偶尔帮着研墨,气氛倒也融洽。
一晃便到了黄昏,苏婉起身告辞:“夫人今日学得不错,明日此时民女再来。”沈明姝亲自送她到府门口,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巷口,才转身回了中院。
刚进院门,便见秦风站在廊下,见她回来,立刻躬身道:“夫人,将军在书房留了话,说晚膳他在书房用,让您不必等他。”
沈明姝点点头:“知道了。”心里却没什么波澜。她回到屋内时,春桃已将晚膳端了进来,四碟小菜一碗粥,简单却精致。
“夫人,将军也太拼了,刚从冯府回来就去忙军务。”春桃一边布菜一边嘟囔,“您说他会不会累坏了?要不咱们给将军送些点心过去?”
沈明姝舀粥的手顿了顿,随即摇了摇头:“不必了,将军若想吃,自会让人来说。我们别去打扰他。”她心里清楚,她与陆昭之间,还远没到可以随意关心的地步。
吃过晚膳,她坐在灯下,拿出苏婉留下的《千字文》,借着烛光慢慢认读。虽只学了几个字,却让她觉得日子多了些盼头。
不知过了多久,院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是陆昭回来了。他似乎刚洗漱过,头发未干,带着淡淡的皂角香,见她在看书,脚步顿了顿:“还没睡?”
“将军回来了。”沈明姝连忙起身,将书卷合上,“刚在看苏先生留下的书。”
陆昭“嗯”了一声,走到桌边坐下,拿起她放在一旁的字稿看了看,纸上歪歪扭扭写着几个字,还有不少涂改的痕迹,却一笔一画都透着认真。他没说话,只是将字稿放回原处,端起桌上的凉茶饮了一口。
屋内陷入沉默,沈明姝站在一旁,不知该留下还是退下。正无措时,陆昭忽然开口:“明日我要去城郊军营巡查,约莫三五日才能回来。府里的事,你拿不定主意便问张妈,或是让下人去军营找我”
“好,我知道了。”沈明姝连忙应道。
陆昭没再多言,转身走向外间的软榻,躺了下去:“你也早点休息。”
“嗯。”沈明姝应声,吹灭了桌上的蜡烛,摸黑躺回床上。外间传来陆昭平稳的呼吸声,她睁着眼睛看着帐顶,心里有些异样,他明明可以在书房过夜,却还是回了这里。只是这份异样很快便被她压了下去,她告诉自己,或许只是将军习惯了这里的住处,仅此而已。
第二日天未亮,陆昭便带着秦风、林岳出发了。沈明姝起床时,院子里已没了他的身影,只有张妈在指挥下人打扫。她吃过早膳,便去了花厅等苏婉,一上午的时间,都沉浸在识字的乐趣中。
下午,她正跟着张妈清点库房,只两天的时间而已,沈明姝便将府里的内务以及大事小事全部摸个一清二楚,连张妈都夸她聪慧。
这种舒服惬意有奔头的日子不仅沈明姝喜欢,春桃更是过的如鱼得水,夫人带过来的陪嫁丫鬟,下人们自是不敢苛待她,这会儿正跟着云溪云岫她们在凉亭里喝茶绣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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