员工宿舍位于工厂西南角一处五层小楼，大部分外地职工都居住于此。西海化工厂早年辉煌时员工宿舍是个好福利，很难申请到指标。陈雨入职之初工厂已见下坡趋势，效益不好连带着基础维护都省了，这几年宿舍楼里外里日渐陈旧。
唐施诗纯粹想偷懒。昨晚077给她用过体验卡人已大好，现在只是隐隐头晕。听到Vera要来，她赶紧起身梳洗打扮。
“你在干什么？”077看她忙东忙西，忍不住问。
“你就瞧好吧。对了077，我记得有个美妆卡，快给我用。”
唐施诗对着镜子仍不满意，她今天要让陈雨闪瞎张微，从任何角度。
“...好的。”077眼见Vera已到楼下，立刻点击消耗体验卡1张。
Vera推门而入。正午时间员工都在食堂吃饭，也就这条咸鱼还在床上躺着。她抬眼时迎面撞进来一汪清泉。
陈雨本人黑发如缎，皮肤白皙，一双饱满圆润的下垂眼。她稍带点棱角的下颔骨中和掉五官的俏丽感，凭添几分少年气。人就站在狭小的前厅，窗户外打进来的阳光给她描了个晃眼的虚边儿。
“还不去上班？”Vera敛住目光，略略歪头。
0077见状提示唐施诗：“我打开共同频道，注意言行。”
唐施诗晃一晃神，好家伙你还会个性化辅导。
“头有点晕。”她边说边挠头，蓬松顺滑的短发散发出一股淡淡的皂角味。
Vera的余光扫过去，唇角微启：“每天五点下班前来我办公室，沟通进度。”
“啊？你打开频道不就好了。077又不是摆设，干嘛这么麻烦，还非要我去找你...”
唐施诗心说您搞什么笑。她本就是被骗进这狗屁系统的，现在还要她每天日报，这比之活着时忍气吞声做牛马还不如。
系统设定任务者在共同频道内时，077可以短暂退出通信，此时它正待机在后台摸鱼刷《资治通鉴》。
“你话太多，吵到我。”Vera言语间放出冷箭，“你知道要做什么任务吗？”
唐施诗再次感受到浓浓的P学味道，脆弱神经受了刺激，不禁美目两瞪：“Vera，这是双人系统，我不知道你怎么选的我也不想管。任务目标是阻止工人聚众伤亡，到时候直接找警察来疏散就好了呗，有什么难的。至于全身而退，大不了到时我们直接逃跑，找个小城市躲一下。”
“......”
Vera无意识地推了推镜框，琥珀色的瞳仁覆上霜花：“Elle说的没错。唐施诗，你到底仔细看过结局没？”
“你不想回家那做什么任务，浪费别人时间陪你玩游戏？”
“我...”唐施诗还想狡辩，Vera早已转身离开。
“077，屏蔽唐施诗。”
系统慌乱中切换到前台时卡顿了几秒，Vera的太阳穴隐隐疼得一抽。她皱了皱眉，径直快速走下楼梯。
[默契值：-3，余额：4。]
唐施诗抚摸着小心脏喃喃自语，对不起，陈雨。眼底一闪掉了3分！给她气得直肝儿疼。
她不忍心：“077，这1小时美妆卡还剩下50分钟，能存起来下次用吗？”
“...不可以。”0077好像有点理解Vera为什么要屏蔽她了。这人嘴真碎。
唐施诗坐在床上目光呆滞，视线落在一地的白絮上。她回想着Vera夺门而出时说的话，“我问你，你到底仔细看过结局没？”
她脑子晕晕，昨天刚进入系统就发烧还没来及的把所有故事线理一遍，仅匆匆看了某些关键片段和结局。趁着赵婷婷还没回来，她只好打起精神，拿起陈雨的笔记本慢慢梳理。
烦，来都来了。更何况Vera看起来跟张微一样，都是冷漠偏执工作狂，做任务还要100%完美。
想到这时她突然发问：“077 ，系统任务没有量化指标，到时你怎么判定成功失败呢？”
“比如隔壁虐渣追求赋分后悔值100就成功，修仙追求到某一层功法就达成，双人系统怎么没有标准？哪怕你跟我说默契值到100分也行啊。”
“......”077短暂沉默，努力搜索措辞，“本次任务要求已足够清晰，建议你听Vera的话再看一遍原剧情。”
原剧情？唐施诗大脑里腾起一片云雾，无数记忆碎片再次翻涌刷新，她这才明白为什么刚才Vera那么生气。
死亡不是终点，惨烈的故事还在后面。
张微死后，她父亲因无法承受噩耗患急性心梗去世，母亲悲伤过度无法继续教学被亲友安排出国疗养。陈雨养父母遗产和个人财产被不知名亲戚一窝蜂瓜分，人间再无她的痕迹。
退一万步，即使陈雨那天救下张微，张微依然要面临十几年的牢狱之灾，这一切都拜赵光华和海盛集团的栽赃陷害所赐。而即使陈雨侥幸逃过死亡，她依然会被李静扣上私自挪用下岗工人补偿款的罪名被开除，前途未卜。
唐施诗冷不丁感到一阵心脏绞痛，浑身冷汗。
“077，这...”
她牙齿打着冷颤，面对如此故事线，她这个旁观者都难以接受，更别提原主亲历一切之后，不知面临着多大的悔恨和遗憾离开人世。
“不用担心，你可以问任何问题。”077监测到唐施诗脑波异常混乱，为了安抚她特别降低音调。
“我的原主她还在吗？哦...我意思是说她还活着吗？像我一样昏迷不醒还是...”
陈雨还在的话，想必仍会选择拼尽全力再次拯救张微。如果真是这样，她唐施诗就真的太不人道了。
077沉默。它的代码行返回结果显示出红色的[ERROR]报错提示。
“你怎么不说话？”
“抱歉。超出系统权限，我无法回答。”077语调一贯平稳，丝毫没有波动。人机就是人机，不会受情绪支配。
唐施扭头看向镜子里，眼光蓦然一垂：“好吧。”
Vera走出宿舍楼，一抬头看见刘承光正和几个工友迎面走来。
“微微。”刘承光亲热地喊了一声，身边几个工友立刻收起嬉笑的脸。
“刘工。”张微收起方才的气恼，嘴角轻弯，“你们吃过饭了？”
工友们纷纷点头，看刘承光没有要走的意思，带头大哥硬着头皮说了句：“张总好，我们先回车间去。”说完几个人一溜烟跑了。
刘承光边笑边说：“你看你当上大领导，他们倒不好意思打招呼了。听说你最近为了改制的事情忙前忙后，可要注意点身体啊。”
张微的杏眼挂着几分笑意，语调也稍显活泼了些：“师傅笑话我。您又不是不知道，我是赶鸭子上架，班子里事情又多又杂，根本没处下脚。”
两人在阳春三月的微风里，沿着工厂甬路散起步来。
Vera从张微记忆里得知，刘承光在原故事线里是举足轻重的人物，他曾是张微最为敬重的工程师，因坚持技术创新后来被赵光华针对，最终选择出走。
刘承光离开时带走了不少技术骨干。本来西海化工厂的产品线就很老旧，市场竞争力也差，他们这一走生产科就跟脱缰了似的，不仅产品质量频遭投诉，还连续因生产安全事故和环保检查被政府停业整改，给厂里造成了巨大损失。
“微微，”刘承光刚一开口就拘谨地干笑起来，“哎呀你看，老忘记叫你领导。”
“师傅说的哪里话！这工厂车间是你一手带起来的，就是我爸见了您也得喊一声师傅，你别在意这些小节。”
刘承光性情直来直往，张微如此夸赞，他倒一并笑纳：“既然领导这么说，我还真有个事情想汇报汇报。”
“刘工是不是想说上个月提报的车间技术升级方案？”张微试探地问。
刘承光歪着灰白的寸头，还未开口就先笑了：“你怎么知道，都看过啦？”
张微抬手掠过几条柳枝，轻启唇角：“确实看了。方案里写的工艺流程、数据分析句句货真价实，一看就是师傅带着下面的人熬出来的。我要是这个都看不出来，哪还敢说是您徒弟。”
“好领导。”刘承光划拉一把溜圆的后脑勺，竖起大拇指，“现在厂里效益不好，本不应该提这个。不过你想想，这可不是个恶性循环么？”
“一直不升级技术，产品竞争力越来越差。销售那边周正天天抱怨客户参数高，要不就是同品类民营企业报价更低，横竖咱的产品没啥优势。”
“我明白。”张微略一沉吟，“这样刘工，我下午先跟赵总碰下头，看看他的意思。技术升级前期投入大、产出比低。赵总是业务出身，恐怕我得给他慢慢讲。”
刘承光盯着远处的车间大门，频频点头：“你是做实事的。不过班子里复杂得很，我这老头搞技术的帮不上你忙，你一定小心。”
“师傅，我明白。”张微抿着嘴眼光一闪，“您先忙，等有进展了我再找你。”
告别刘工后，Vera顾不上吃饭就匆匆回到办公室。
“进来！”门内赵光华的大嗓门响起。
总经理办公室内，赵光华正在看上个季度的生产报告，桌上横七竖八摆着一摞新闻报纸，标题都是关于全国大小国企改制的报道。
Vera命令简明：“077，调出技改方案报告。另外，把赵光华和刘承光的简历传给我。”
077立刻照做，一人一系统配合丝滑。
张微一进门，看见办公桌对面的茶几上扣着盒饭，屋里一股土豆块炖牛肉的味道。
“赵总好，这么辛苦连午饭都不吃？”她笑着指指茶几，咬着后槽牙说：“正好我也没吃，要不沾你点光？”
Vera一向有轻度洁癖，别说跟人吃一碗饭，就连跟人一桌吃饭都是折磨。她在公司任高级合伙人，日常在正式场合谈咨询案子不过喝杯咖啡，比不上Marketing的同事天天出去花天酒地、揽腰搂臂。
赵光华这个职场老手，拿捏拢略人心自有一套，断不会放过机会：“来来张副总，一起。”
两人边吃边谈。张微在厂里主管财务和人事、生产，赵光华更擅长对外交际，因此主抓销售、总办工作。至于党办、团委那边都是郑志成笼统一手抓，他跟政府关系融洽，也不爱参与生产经营上的决策。
张微夹起一块牛腩，首先出击：“赵总，最近周正那边市场开拓得不错，我听生产科宋科长说有好几笔大单，这么看来厂里上半年的效益冲一冲也能达标了。”
赵光华长了一张浑圆大脸盘，两只三角眼聚着精光，嘴上打起哈哈：
“嗨，好什么好。现在市场被周边私企抢得厉害，都想着分蛋糕。这几单利点都不高，卖不上去价。周正天天跟我抱怨，说别人产品怎么怎么好。”
“咋了，我们西海的产品一向是本地最好的，我看他就是懒得出去跑市场。”
“有道理。”张微轻点着头，眼珠一转，“宋科长上个月出去考察，说南风化工的产品线很丰富，各种型号参数能覆盖本地市场50%以上需求了，只是产能实在跟不上，这才想跟我们谈改制方案。”
赵光华吃得满嘴油光，一双刀眉皱起：“想得美！咱西海也是老国企了，这么大摊子设备、厂房是他想并就并的？”
上钩。Vera心里一笑。
077代码行停顿一秒，Vera也会腹诽捏。
张微索性把饭碗一放，拈了张纸说到：“我也是这么想的。西海发展这么久，市场认可度、产品技术都不比南风差，不如索性再搏一把。”
“搏一把？什么意思？怎么个博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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