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半跪在平阳公主的软塌前面，这马车里头的高度对寻常人来说正好，可对她来说便有些低矮，无法在里头直起身子站立。
马车内放着暖炉，散发着温暖的热度。
卫昭伸出一只手，偏过头道：“来——”
平阳公主的嗓音本就柔和，如今更如同一块在清水中化开的糖丸，带着丝丝缕缕的甜意。
宋猗暖了暖手，先是牵起平阳公主的那只手，从大拇指与食指的延伸线往上，揉捏那一处穴位。
她解释道：“这是合谷穴，公主觉得这样的力道合适么？”
卫昭任由对方动作，看着眼前的女人低垂的眉目，目光落到两人交叠的手掌之上。
宋猗的手掌有一些粗糙，看起来粗手粗脚，动作却极其轻柔，力道也不轻不重，掌控得恰如其分。
不是突如其来，由自己内心先接受的肌肤触碰，似乎便没那么难以忍受。
也或许是因为宋猗是女人，她的触碰不带丝毫男女之欲，只有谨慎专注和小心翼翼的温柔。
卫昭长而密的睫毛微垂，低低地“嗯”了一声。
十五下后，宋猗柔声道：“公主，另一只手。”
“你这语气，怎么像哄小孩儿似的。”卫昭伸出另一只手，有些古怪地开口。
宋猗轻轻放下她那只已按摩过的手掌，不解道：“公主觉得，什么是哄小孩的语气？”
“就像你这样。”卫昭弯起嘴角，手指从对方的掌心滑走，蹭过她掌心茧，最后捏住宋猗的脸皮，揪出来一小团软肉。
平阳公主不满道：“你脸上都没什么多余的肉，亏得生得这么软，可惜了。”
宋猗半边脸被扯得变形，依旧面无表情，嘴里含糊不清道：“公主……人生了脸皮，也不是……用来让人揪的。”
卫昭冷哼一声，不满地斜她一眼，冷冷道：“我寻思某人脸皮厚，合该让我捏呢？”
宋猗捉住她的那只手，飞快地看一眼平阳公主的脸色，发觉对方眼底实际上并无不悦之色，便淡淡道：“公主说是，那便是吧。”
卫昭松开手，任由宋猗又照常按摩十五下，听对方道：“公主，接下来便要推天河水了。”
“为什么不是天河穴？”卫昭问道。
“也可以这么叫。”
宋猗的食指中指并拢，先是在手腕上方比划一下位置以及路线，见平阳公主没开口阻止，才伸手过去，从对方手腕处往上，推至手肘。
衣料摩擦声响，卫昭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宋猗抬眼观察到她的神情，立刻道：“隔着衣料，这样用力往上推可能会有些不舒服。”
“这有什么，脱了这只袖子便是。”卫昭勾起嘴角，充满兴味地看对方在那一瞬间抿起嘴唇，不由笑道，“怎么了？这些穴位里有需要脱衣服的地方，犬奴害羞了？”
宋猗顿了顿，低声道：“公主，莫要取笑。”
“嗯？”卫昭身子微微前倾，来了兴趣，“真的有？”
“……天气寒凉，公主无需如此。”宋猗手下不停，解释道，“天枢穴位于腹部，可仅撩起衣袍。”
卫昭眼神闪了闪，心头想拒绝继续，又见她神情认真，心无旁骛的模样，终是没有开口。
算了，正事要紧，她都不介意被人瞧见过鞭刑，这时候还介意这些做甚？
平阳公主慢条斯理地令宋猗替自己卷起袖子，露出那一截洁白如玉的手臂。
宋猗一顿，手掌微微收紧两分。
——那截手臂上有许多横七竖八，密密麻麻的新旧刀疤，并不多么深，可每一道的角度都不像是别人做下的。
这样的伤痕，一看便是自己动的手。
那上头还有几道没有完全愈合的血痕，只是未曾渗血。难怪刚刚推这一截手臂，平阳公主会皱眉。
若她没发现，平阳公主甚至懒得提起。
宋猗抿唇，有些不知所措。
卫昭不甚在意道：“怎么了？”
“没什么。”
宋猗最终沉默着绕过那几道新的疤痕，继续照常按摩那截手臂。
除此之外，她就像并没有看到那些伤疤一样，动作神情都没有任何出格之处。
卫昭这下便有些惊讶，上一回这人看到她身上的疤痕，还会展现出愤怒，到了这次，竟已经可以做到完全不露声色，也不对事情发表任何评价了。
省去解释推拉的功夫，卫昭心里反而生出几分空虚无聊，她抽回手臂倚靠在一边，软绵绵道：“头疼——”
宋猗伸手替她将袖口放下来，一点点整理好，平静道：“那便先按摩头部吧，只是公主的妆容，可能会有所损伤。”
“损伤？这还是我第一次听到这种形容。”卫昭一下笑出声来，歪头看她道，“那你好好瞧瞧，损伤了哪处，待会儿便给我补上。”
“……”宋猗避开这段目光，来口道，“公主若是不介意臣手笨，待会儿不能见人的话，臣可以试上一试。”
“你的手艺都敢拿出来见人，我有什么不敢见人的？”卫昭看她一眼，挑了挑眉。
这飞刀一眼本该很有威力，可卫昭此时虚弱疲惫，眼中也带着几分惫懒之意，瞥过去的一眼便显得有些无力。
“公主，失礼了。”宋猗抬手，双手从前往后，手指穿过发间，轻轻捧住平阳公主的后脑勺。
“这是天门穴。”
她的手掌极大，手指极长，这样固定住对方，双手拇指竟还能压在在对方眉毛中间，然后向两边推出，一直到发际线边缘。
她的无名指亦同时轻按两边太阳穴，几个手指各司其职，十分灵活。
卫昭眼前稍暗，抬眸看向宋猗靠近的前胸，不由又回想起来先前无意识的错手，心下生出几分尴尬。
——这整日压在冰冷坚硬的盔甲之下的东西，竟然还不小，也十分柔软。
和宋猗这个人似的。
平阳公主被自己的联想逗笑，只笑了一声，便觉得头部放松一些，她眯起眼睛，舒服地喟叹一声。
宋猗手下不停，待她完全适应，才开口问道：“公主，使臣安好么？”
卫昭依旧半眯着眼睛，此时她内心因为身体不适有所缓解而十分平静，随意开口道：“你不知道么，还来问我？”
宋猗淡淡道：“虽知道是公主的计划，亦想确认。昨日决曹掾史孙适多次三番打听此事，我虽回绝了他，现场却难免有破绽。”
诸如那批阮氏雇佣的杀手，里头若是有逃走的，便留下了空子。
“没关系，便是阮氏知道，对此事也不影响。他们是不敢承认的。”卫昭睁开眼，抬眸看向身前的女人，“犬奴演技竟这样好，昨夜那样无情，确伤我心呢。”
宋猗抿唇，诚恳道：“抱歉，公主。”
她说“帮忙”，平阳公主便让她替了自己的位置。
昨夜之后，便是她在明面做活靶子，公主在暗，与太守江毅一同对付阮氏。
如此这般，只要阮氏自顾不暇，公主在暗处便安全很多。
卫昭看着她纤长的脖颈，离得这样近，她又乖巧，真是忍不住想要伸手——
“逗你的，怎么这样认真，倒让我不忍心了。”
卫昭伸手在宋猗腰间推了一把，淡淡道：“好了，你这法子果然有效，我的头已经不怎么难受了，看来你可以免罚。”
宋猗受了这股子软绵绵的力道，下盘纹丝不动。
对视一眼，两人都有些无奈。
宋猗先开口道：“公主肠胃还难受吗？”
卫昭本想摇头，但又担心待会儿还有半截山路，颠簸之下承受不住，便略一点头。
宋猗便在暖炉处烤了烤手，待双手都比平日高出几分热度后，才开口道：“公主——”
两人再度对视，卫昭挑眉道：“怎么？大将军沙场破敌万里，却害怕掀起来女人的衣服？”
“嗯。”宋猗轻声回应。
她倒是格外坦诚。
卫昭冷哼一声，劈头盖脸呵斥道：“磨磨蹭蹭！还要我自己动手么？”
宋猗无奈，只好上前，先替她解开孔雀蓝的腰带，又整齐叠好，放在一边。
平阳公主今日穿的是一整件的长裙，若要按摩到腰部往上，必然要将长裙撩起。
宋猗俯下身，一点点卷起对方浅金色的裙摆，长裙遮挡之下，是雪白的亵裤，并未露出一点肌肤，只能看到对方双腿的轮廓若隐若现。
这样私密的场面让她的耳朵尖有些发红。
卫昭心安理得享用着对方的服侍，甚至有闲心伸手一拉宋猗发间的骨笄——
簪子一抽出来，长长的黑发便一下散开，遮住那对染上薄红色的耳朵。
宋猗面无表情地抬头，眉宇间隐隐有几分无奈。
“公主——”
“这样看着顺眼多了。”平阳公主手里拿着骨笄，评价道。
和她梦里的场景看着也大差不离。
“继续。”她道。
宋猗只好继续，她低头的时候，后背的长发便不住往前滑落。
卫昭顺手撩一把对方的黑发，抓在手里往骨笄上缠绕。
宋猗终于将长裙卷好，不自在道：“公主，天枢穴在肚脐旁开两寸，若有不适便告诉我。”
她总觉得，如今这个场面，有点超乎意料，完全不在掌控之中。
“啰嗦。”卫昭不耐烦地用骨笄敲了她脑袋一记。
宋猗便伸手，往衣服里头摸索，手指触碰到一点温热的肌肤。
平阳公主的身体明显一僵，却也没有阻止。
宋猗看一眼外头的位置，抬起手指缓缓移动，找准位置按住天枢穴，轻轻揉按。
“唔……”卫昭身体一颤，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顺着被按压的地方升起，流转到全身。
与此同时，一股条件反射般的生理性恶心袭来。
尝试失败，她忍不住反胃，几欲作呕。
她如今这个身体，真是让人恶心。
“……”宋猗感觉到抗拒，立刻收回手，没有说话。
卫昭脸色难看得十分明显，甚至比最初还要苍白。
两人静默一会儿，忽然听到外头一阵骚乱，有侍女开口道：“公主，后头有马车上来了。”
二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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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坦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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