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一道玄色身影从斜后方树林中飞速掠过，足尖点过积雪覆盖的枯枝，却不见半点摇晃，身姿矫健。
待那人稳稳落地，雪沫从他鞋底抖落，她才看清来人面貌，竟是太子身边最得力的暗卫陆隐。
陆隐平日里总沉默地跟在太子身后，存在感极低，像道暗夜里的影子。可此刻他换了身劲装，腰间佩着一柄狭长的弯刀，墨发用玄色发带束起，露出的眉眼冷冽如霜。
“公主，您没事吧？”陆隐单膝跪地，右手按住胸口行了个礼。
李永宁长舒一口气，松开紧握的佩刀，冰凉的触感从指尖褪去，她微微摇头：“无事，只是惊了一下，你怎会来到此处？”
陆隐抬起头，黑曜石般的眼眸闪烁，“太子殿下放心不下公主安危，知晓您此去边境凶险，特命属下暗中随行保护。方才见这群人拦路，怕贸然现身会打草惊蛇，便一直潜伏在暗处。”
出发前，她只与皇兄匆匆见上一面，皇兄虽对她做此举动满心不解，但也并未多加阻拦，只叮嘱她多加小心，没料想，皇兄还是放心不下，悄悄派了最信任的暗卫来护她周全。
她伸手扶向陆隐的胳膊：“起来吧，多亏有你。若不是你及时出手，今日我和这队粮草，恐怕真要栽在这些人手中。”
陆隐顺势起身，目光扫过周围横七竖八的山贼尸体，脚步轻移着检查了几具。他蹲下身，手指拨开一具尸体攥紧的拳头，见指缝里还残留着干涸的血迹，又翻看对方的手掌。
掌心布满厚茧，是练剑留下的硬茧，眉头渐渐拧起，他起身道：“这些人不像是普通山贼。您看他们的招式，出刀都是奔着要害去的，动作利落狠绝，倒像是训练有素的杀手。”
他又蹲下身，掀开一具尸体的衣领，露出与首领相同的苍鹰刺青，“这刺青……属下认为此事定有蹊跷。”
“我也觉得奇怪。”李永宁声音冷了几分，“这条路线我早已派人勘察过，平日里不会有人路过，他们若是真山贼，又怎会舍近求远，到这渺无人踪的地方抢劫？除非……我们的行踪早已被人泄露。”
陆隐语气瞬间凝重，眼神里多了几分警惕：“公主，接下来的路恐怕比我们预想的更加困难。您万事都要小心。”
李永宁缓缓点头，抬手将披风的领口系紧，寒风裹挟着飞雪吹在脸上，却在触及到她时瞬间消散。
她既立下誓言，便不会半途退缩。哪怕前方举步维艰、刀山火海，她也要一步一步走下去，只为守住大曜山河，护住黎民百姓。
接下来的路程，陆隐始终走在队伍前方，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四周的动静。
李永宁也不敢有丝毫懈怠，她坐在马车里，借着车窗的缝隙观察沿途的地形，将险要之地默默记在心里。
马车碾过积雪的“咯吱”声、寒风的呼啸声交织在一起，倒也驱散了几分旅途的枯燥。
沧海关终于出现在视野之中。远远望去，那座依山而建的雄关被皑皑白雪覆盖，残破的旗帜在风中无力地摇晃。
队伍刚到军营门口，守营的士兵便端着兵器围了上来，眼神警惕，他们个个面带疲惫，脸上沾着雪沫，铠甲上也有不少磨损，却依旧保持着戒备姿态。
待看清为首之人是李永宁，士兵们才连忙收起兵器，单膝跪地行礼：“参见九公主！”
李永宁踩着厚厚的积雪走到士兵面前，雪没到脚踝，每一步都有些吃力 ，她抬手道：“免礼，快带我去见军营统领。”
“是！”一士兵起身引路，脚步匆匆地将李永宁及陆隐领进营中。
军营内的景象比李永宁想象的还要惨烈。原本该整齐排列的营帐，此刻有不少已经破损，寒风从破口处灌进去，发出“呜呜”的声响。
士兵们三三两两地坐在营帐外的雪地里，有的靠在树干上闭目养神，脸色苍白，有的则拿着石头打磨手中的兵器，那些刀剑上布满了缺口，连枪头都锈迹斑斑。
还有几个年纪尚小的士兵，正围在一起，搓着冻得通红的手，哈着白气取暖。
不远处，几个负责炊饮的士兵拿着刚从雪地里刨出来的树根，上面还沾着湿泥，他们仔细清理干净后，便放进一口豁口铁锅里煮着。
李永宁看着眼前的景象，鼻尖一酸，强压下心中的酸涩，快步走向最大的那顶军帐。
刚走到帐门外，一名身着铠甲的将领便快步迎了出来。他约莫四十岁年纪，脸上带着一道深可见骨的刀疤，狰狞可怖，铠甲上沾着不少污渍和暗红的血迹，显然是刚从战场上下来不久。
见到李永宁，他立刻行礼，声音沙哑：“末将沧海关统领赵连城，参见公主。不知公主驾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赵将军快起。”李永宁连忙上前扶起他，“如今军营状况如何？”
赵连城起身，眼中满是难以掩饰的忧虑，他长叹一口气，“回公主，情况不妙啊。北狄军自七皇子战死后，便日夜攻打沧海关。军中粮草又早已断绝，将士们现在只能靠啃树皮、饮雪水度日，好多兄弟都病倒在帐中……”
他顿了顿，无奈道：“若再没有粮草，别说是与北狄交战了，我们……怕是等不到那个时候……”
李永宁的拳头猛地攥紧，指节泛白，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朝廷不是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往军营运粮草吗？为何会断绝这么久？”
赵连城苦笑一声，摇了摇头：“公主有所不知，朝廷已三个月未曾运送粮草了，我们多次派人向朝廷求援，可送去的奏折却石沉大海，一点回音都没有。”
陆隐上前一步，玄色衣袍扫过地面积雪，留下浅浅的印子，“公主，定是有人故意为之。”
李永宁颔首，陆隐的话正合她的猜测。现由太子暂管朝政，皇帝重病在床，太子根基未稳。若有人借职权之便封锁消息、扣下粮草、拦截奏折，并非难事。
可究竟是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置边境安危于不顾？
是为了私仇？还是另有图谋？
李永宁望着赵连城布满血丝的眼睛，又扫过帐外蜷缩在雪地里的士兵，沉声道：“赵将军，我们此次带来的粮草虽不算充裕，却也能撑过一段时日。你即刻派人去清点分发，务必让每个将士都能填饱肚子。”
赵连城眼中瞬间亮起光，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他重重叩首，声音带着哽咽：“谢公主！末将这就去！”说罢，他转身匆匆地朝着粮草队走去。
帐中只剩李永宁与陆隐，寒风从帐帘缝隙钻进来，卷起案上摊开的地图边角，发出“哗啦”的声响。
李永宁附身按住地图，指尖落在标注粮草运输路线的红线处，眉头紧锁：“陆隐，你随我一路走来，也看到了那些山贼，此事绝非偶然，这两件事说不定是同一伙人在背后操控”
陆隐走到案边，目光扫过地图，“公主的意思是，朝中有人作妖？”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紧接着，一名年轻士兵捧着一个木盒，小心翼翼地走进来，“公、公主，这是整理七皇子旧物时，在枕下发现的木盒，将军说，您与七皇子关系要好，或许这里面有重要的东西。”
李永宁接过木盒，指尖触到盒面时，心中一阵刺痛。七皇兄李逸是她最亲近的兄长，此次战死沙场，她至今不敢相信。
待士兵退下后，她才缓缓打开。木盒里只有一卷泛黄的信纸，纸上字迹潦草，像是在仓促间写下。
她展开信纸，一行行看下去，脸色渐渐沉下来。信中内容提及他发现北狄与朝中某位大臣暗中往来。
“七皇兄早有察觉？”李永宁握着信纸的手微微颤抖。正欲将信纸收起，却突然注意到木盒底部有一道细微的缝隙。
她伸手摸索，竟从缝隙中摸出半枚残破的玉佩，抬头看向陆隐，“陆隐，你看这玉佩……能看出什么吗？”
陆隐接过玉佩，仔细查看片刻，眉头紧蹙，片刻后，摇头道：“这云纹样式奇特，既不是皇家常用的龙纹配，也不是市面上常见的样式，属下并未见过。”
李永宁轻叹一声，将玉佩和信纸小心收到。罢了，眼下最重要之事是抵御北狄进攻，至于这件事，等守住沧海关后，再慢慢查明也不迟。
她俯身案前，指尖轻点地图上标注的“黑风口”的凹陷处，这是她昨夜与赵连城敲定的防御薄弱点，需在明日天亮前派两百人驻守，否则北狄若从这里突袭，半个时辰就能破营。
陆隐刚将温热的米汤放在案边，远处突然传来一阵短促的金铁交鸣，紧接着是士兵的嘶吼：“北狄来了！快守住！”
李永宁猛地直起身，佩刀“啷啷”出鞘，玄色披风扫过案角。她快步冲出帐外，只见西北方向的雪地里，密密麻麻的黑影正朝军营奔来。
北狄的狼旗在风雪中猎猎作响，马蹄踏碎积雪的“轰隆”声，震得地面都在发颤。
“是黑风口！他们怎么知道这里没有设防？”
按计划，驻守黑风口的士兵刚出发半个时辰，北狄竟掐这个空当突袭。
李永宁眯眼望去，北狄骑兵速度极快，眼看就要冲到营前。
“赵将军，传令下去，所有人退到东侧土坡，依托地形防守！三百骑兵随我走！”李永宁低声下令，随即翻身上马，挥刀指向鹰嘴崖方向，浑身带着凛然正气：“北狄小儿，敢来犯境，本宫今日便让你们有来无回！跟我杀！”
她带着三百轻骑，故意摆出慌乱突围的模样，朝着鹰嘴崖奔去。北狄将领见她“溃逃”，大笑着挥军追赶，“给我追！可别让他们跑了！”
骑兵奔进鹰嘴崖底的窄道，两侧雪坡高耸入云，积雪在寒风中簌簌掉落。
陆隐早已带着士兵埋伏在崖顶，见北狄大军全部进入窄道，立刻朝李永宁比了个手势。
李永宁心领神会，加快速度，示意骑兵跟上，尽量与北狄拉开距离。
“放！”陆隐一声令下，士兵们推着早已备好的巨石，朝着崖底的北狄骑兵砸去。巨石撞在雪坡上，两侧雪坡的积雪轰然崩塌，漫天雪雾翻涌而下。
北狄骑兵的惨叫声被雪崩的轰鸣淹没，不过片刻，窄道便被厚厚的积雪覆盖。
李永宁松了口气，正欲下令清理战场，却见陆隐从一名被积雪半埋的北狄士兵身上，搜出了一枚玉佩。
这玉佩与七皇子枕下木盒里的残破玉佩纹路相似，“公主，这玉佩……”
李永宁转过身来查看，却瞥见雪崩后雪坡上，不知何时站了一道白色身影。那人披着斗篷，兜帽压得极低，手里举着个东西，在雪光中反射出熟悉的光泽。
仅仅只是一眼，李永宁便知那是七皇兄生前从不离身的玉扳指！
不等她看清那人的脸，白色身影突然转身，朝着雪山深处走去，雪地上只留下一串脚印。
“皇兄……皇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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