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行再三警告她不准盗窃,最近要饭的行情又不好,阿晓只能重操旧业,告别养老日子,跟王行一块要饭,两个人要饭总比一个人要饭强。
“诶,前面那个从赌场出来的,看样子赢了不少钱,那沉甸甸的袋子,够我们吃两三年馒头了,我不如偷过来?”
萧韫珩目光幽幽移向她,“你不是答应我不偷东西了吗?”
他的幽光里掺着怒意,阿晓把他的脸撇过去,“诶呀,说笑的。”
她手上沾着灰尘,他不悦地别开脸,擦了擦。
阿晓叼着草芯,夹在手里,盯着赌坊双眸微微一眯,“不如我们也去赌一把,说不定今年的饭都不用愁了。”
萧韫珩又转过头,蹙眉看向顽童:“ 且不说赌乃恶习,就说赌场上十赌九输,你若是输个精光,这些时日就白费了。”
阿晓昂起头,不服道:“可万一我赢了呢?”
少年冷哼一声,“那更惨了,你这好吃懒做之徒,加上无人管教,若是尝到了甜头,就会期待下一场甜头,如此上瘾,长此以往,后果不堪设想,自古赌徒哪个有好结果。”
“行,不赌了还不成。”阿晓垂下头,转瞬觉得哪里不对劲,抬头道:“不对啊,我是老大,你是小弟,我凭什么听你的。”
孺子不可教也,萧韫珩斜眉冷淡道:“行,你随意,我不拦你,你去。”
“我不去。”她又唱反调。
少女把头埋进膝盖里,唉声叹气 “那我们只能继续要饭了。”
“我不要乞讨度日。”
耳畔人声执拗,阿晓新奇,问他:“你不要饭还能怎么活?”
萧韫珩反问她,“人四肢健全,为何一定要乞讨。”
阿晓眯着眼思考了半晌,“除了乞讨,老头子好像只教了我偷东西。”
“老头子是谁?”萧韫珩问。
“嗷,捡我的一个人。”她随口答。
“你是孤儿?”
她“嗯”了一声。
很轻,淹入了闹市,少女把脸藏在抱膝的手臂中,留一双杏眼,金橙的霞光斜射,穿过青丝,眸子染成琥珀,灿烂又掺着丝凄凉。
鲜少在没心没肺的她眼底看到,萧韫珩移开目光,看向来往的人,目光清浅。
“我有个办法可以赚钱。”
她抬了抬下颚,“什么办法。”
听到钱,她眼底又涌上兴奋的浪花,激动地向他泼来。
他轻蔑地瞥了眼,理了理袖口,“首先,你得给我一笔钱。”
钱大多数在阿晓那,他每日只分一成的钱少得可怜,成本不足。
阿晓一听要她的钱,警惕道:“凭什么!”
“你还想不想赚钱。”他看向她。
她毫不犹豫,“当然想。”
他道:“想赚钱就给我钱。”
“要多少?”
萧韫珩想起曾在摊上忍不住问的文宝,算了算,“一两银子差不多。”
“这么多!”阿晓惊叹,她一年半载才能要到一两银子。
“已经算少的了。”他用的笔墨纸砚从来堪金玉之贵,皆是巧匠精工,非凡物能比,如今他压得不能再低,一两银子是必须的。
阿晓不干,她贪财如命,“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前几日,不是有个年轻公子赏了你一两银子吗?”
“那也不能给。”
萧韫珩无奈道:“你当投资,赚了钱我分你六成,若赔了钱,往后讨饭要的钱,我一分不要。”
听他如此诚意,阿晓也不好拒绝。
“行吧。”阿晓叹气。
她低下腰,萧韫珩不明所以地看向她,只见她脱下补丁的鞋,露出一只没有被暴晒过的脚丫,白皙如梨花瓣,跟脸手不是一个肤色。
在上京,郎君若看了姑娘的脚,是要娶人为妻的。
但显然,萧韫珩没有把阿晓看作姑娘家。
他呆愣地望着阿晓从鞋子里倒出一颗碎银子,少女捏在手里吹了吹。
他惊讶问:“你不觉得硌脚吗?”
“垫得稻草厚,还行,没办法的事,我得防着有人偷我钱。”
她恋恋不舍,索性别过头眼不见为净,伸手给他,“你别私吞了。”
萧韫珩叹气,讲究地掐了片树叶,包住从她鞋里拿出来的银子。
“放心,我不会私吞。”
*
王行买了笔墨砚和一沓纸,挑了个风和日丽之晨,摆了摊子在街上。他叫阿晓磨墨,阿晓不会,他只好自己磨。
阿晓托着腮,在旁看,打了个哈欠道:“你要是想写字,把树枝用火烧成碳,在木皮上写不也一样,何必花这么多钱买这些。”
“这不一样。”
他弯袖执笔微微低俯着腰,像覆雪折竹,竹是骨,雪是衣,他那件衣每回都洗得干干净净的,比阿晓的还要干净,她不懂,反正每次都要弄脏,何必那么麻烦。
想起有一回下雨,衣裳没干,索性他就不去要饭,让他穿她的又不肯穿,那是他最犟的一次,气得阿晓火冒三丈,实在没辙,亲自用扇子给它扇干了,他才去要饭。
她移开视线,随手捏了张他写好的字看,阳光穿过宣纸,勾勒墨痕,她眯着眼,盯着瞧。
“反了。”
萧韫珩余光漫不经心扫过,转而专注笔下的字。
“哦。”她又转过来看,实在看不懂,疑惑问:“会有冤大头买这些东西吗?”
“这个位置很好,往东走三十步是府衙,往西走二十步是书院,往北走十步就是酒楼。”
他平静道。
阿晓眸光一闪,拍掌道:“冤大头都在那三个地方!”
“你小声点。”他羞愧道。
“哎呀知道了。”转而她站在摊子前,大声吆喝。
“卖字,好看的字,只应天上有的字,走过路过,都不要错过!来,都看看这位俊小伙写的字。”
对于这方面,她嘴吐不出像样的形容词来,还不忘用他的相貌吸引顾客。
好在效果显著,一个书生半信半疑走到摊前,一见字帖,两眼放光,赞不绝口。
“笔墨酣畅,矫若惊龙,遒劲有力,诗词斐然,璧坐玑驰,妙,我买了。”
他絮絮讲了一堆,阿晓听不懂,只听懂了最后一句“我买了”。
摊子前围上来人愈来愈多,少年在写字,阿晓在旁不停数钱,嘴角笑意愈来愈深。
直到傍晚,日落西沉,岭州快要被寂静的夜雾所淹没,街上的人零星可数,小贩陆陆续续收摊。
阿晓活动筋骨,“真累。”
萧韫珩平静地瞥了她一眼,貌似更该喊累的人是他。
她掂量着沉甸甸的钱袋子,“原来写字这么赚钱,我以后也要学写字。”
“那是因为我写得好看。”他毫不谦虚道,很刺人,毫不委婉,“若换作你就不行了。”
“切。”阿晓做了个鬼脸:“没准我天赋异禀呢!”
他淡然一笑,“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骐骥千里,非一日之功。”
阿晓蹙眉,“你叽里咕噜说什么呢?”
萧韫珩张口要解释,远处传来一道糖葫芦的吆喝声。
“你等着,难得赚到钱,我去买串糖葫芦,犒劳犒劳我们。”
夕阳下,她拔腿朝扛着糖葫芦靶子的老人跑去。
萧韫珩缓缓闭上嘴。
他其实也不爱吃糖葫芦。
他站在原地等她,忽听见道断断续续的呻吟,循声望去,地上躺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痛苦呻吟。
朗朗乾坤,竟无人施以善心。
老人哆嗦着唇,向少年伸出手,唇一张一合颤音,“小伙子……你愿意……扶我起来吗?”
秉着救死扶伤,君子之道,萧韫珩毫不犹豫伸出手。
于是阿晓握着糖葫芦转身时,看见大道上一个七老八旬的奶奶,抱着王行的腿,边痛苦呻吟,边嚷嚷着。
“小伙子……你撞倒了我可不能逃啊!大家都来评评理……小小年纪撞了人就想逃啊……丧尽天良啊!可怜我老婆子这么大把年纪……无儿无女……撞伤了腿只能慢慢等着饿死了……诶!”
街上原本散落零星的人,闻声驻足,更有甚者看热闹围上来。
目光聚集,少年不知所措,一个劲解释。
“你这小伙子为了逃脱罪责真是什么话都编得出,我一个老人怎么会坑害你呢?”她哭喊着,死死缠紧他的腿。
他第一次碰到这样的无耻之徒,蹙眉问:“你想怎样。”
“这起码……”她想了想,“赔我一百两银子。”
咬了颗糖葫芦看热闹的阿晓:!
敲诈抢钱啊!
一百两,把她卖了都卖不了这么多。
抢王行的钱,就是抢她的钱。
阿晓呸掉山楂核,她可不允许有人把手伸进她的钱袋子里。
萧韫珩握着拳头,“我没有一百两银子。”
“那不行我不管你有没有,都要拿出来赔我老婆子的这条腿……哎哟哟哟……我怎么就这么命苦呢!”
唾沫星子和鄙夷的目光与抬起的手指,指指点点一起落下,忽然一道嘹亮清澈的嗓音穿透过嘈杂的人声。
“喂喂喂!都让让!车冲下来了!都让让!”
人群霎时散开,声音朦胧褪去,刺眼的霞光猝不及防射进如雾的双眸,一辆推车滚滚而来,堆着水泥砖,少女的脸逐渐清晰,她双手握着车扶手,好似拉不住车。
“走啊走啊都走开!刹车坏了!碾过去得把骨头碾碎了!”
连连躲开的人里,有个善心的,问:“那老婆婆怎么办啊,还伤着脚。”
转头望去,那老婆子噌地一下健步如飞,逃得最快。
众人如梦初醒,哄堂大笑,竟是装瘸的个骗子,见车稳住了,纷纷散去。
“喂,你傻站着干什么,怎么不躲开。”
少年站着没躲,伸手扶住了车,“见你刹不住车,帮你扶一下。”
多此一举,阿晓本想吓吓那个骗人的老婆子就停下车,没料到他会帮忙扶车,她单手握着扶手,另一只手拍拍胸脯。
“你别看我身板小,实则力气大着呢,把你抱起来都不在话下,你要不信,我把你抱起来试试。”
“不要。”他不假思索拒绝。
她身上满是砖头灰,阿晓拍了拍身上的灰,“行行行,嫌弃我身上都是灰,我说你这个小弟当得也太不称职了,谁家小弟做成你这副模样。”
她两只手清理灰尘,萧韫珩扶着推车,推车很重。
街道寂寥,晚霞似火,燃烧最后的余温。
“今日,谢谢你。”
他低下头。
风声沙沙,昏暗的视线里,金黄的落叶飘卷而过,四周静了半晌,耳畔她笑着道。
“你要谢的话,以后你赚的钱你再分我一成。”
少年蹙眉,抬起头。
“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她飞扬的眉毛一顿,理所当然道:“才多一成而已,今日要不是我帮你,你把自己卖进象姑馆当小倌都卖不了这么多钱。”
他妥协,“行,以后你七我三。”
他望向岭州连绵的山峦。
这岭州哪哪都是个坑,身旁的人更是坑里蹲着只貔犰,等着人栽进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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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今天不要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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