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清禾是在一个寻常的周末傍晚被季然撞破的。
那天她刚送男朋友到楼下，对方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碎发，指尖擦过耳际时，她下意识侧头笑了笑。转身要上楼时，抬头就撞见季然站在单元门口的香樟树下，背着双肩包，应该是刚从补习班回来。
他手里的矿泉水瓶被捏得发皱，瓶身的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淌，在水泥地上积成一小滩湿痕。刚才在电话里说“马上到家”的轻快语气，此刻全从脸上褪干净了，只剩眼底沉沉的阴翳，像被乌云遮住的月亮。
“他是谁？”季然的声音有点哑，视线落在她被碰过的耳尖上，那点温度仿佛成了刺，扎得他喉结滚了滚。
季清禾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想解释，话到嘴边却成了干巴巴的一句：“朋友。”
“朋友会碰你头发？”他往前走了两步，书包带从肩上滑下来也没管，少年拔高的个子带来莫名的压迫感，“姐姐，你以前说过，不喜欢别人碰你。”
他记得。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有男生在学校里扯她的辫子，是季然红着眼冲上去推开对方，说“我姐姐不喜欢别人碰”。那时候他还那么小，仰着头护着她的样子，好像就在昨天。
“他是……”季清禾咬了咬唇，终究还是说了实话，“我男朋友。”
“男朋友”三个字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季然眼里砸开一圈圈冷意。他忽然笑了笑，低头踢了踢脚下的石子，声音轻得像风：“什么时候的事？”
“上个月。”
“哦。”他应了一声，没再追问，弯腰捡起书包往肩上一甩，转身就往楼道走。经过她身边时，胳膊肘撞了她一下，不重，却带着股说不清的别扭劲儿。
晚上吃饭时，季然一句话没说，扒拉了两口饭就回了房间。季清禾端着切好的西瓜过去，看见他坐在书桌前，屏幕亮着，却不是在打游戏，而是停留在一张画展门票的订单页面——是她之前提过想去看的那个展，日期就在明天。
她放在门口的手顿了顿，听见里面传来鼠标点击取消订单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
季清禾捏着西瓜盘的手指紧了紧，转身回了厨房。冰箱里还冻着他昨天念叨想吃的荔枝冰，她拿出来化着，心里像塞了团浸了水的棉花，沉得发闷。
夜里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隔壁房间的灯亮到后半夜。凌晨时她迷迷糊糊听见动静，睁开眼看见季然站在床边，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正低头看她，眼神在黑暗里亮得惊人。
“姐姐。”他忽然开口，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他对你好吗？”
季清禾的心猛地一跳，没料到他会突然问这个。她往被子里缩了缩，嗯了一声。
他没再说话，就那么站着，直到她以为他要走了，才听见他极轻地说：“可他没我懂你。”
话音落时，他转身带上门，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季清禾盯着天花板，后颈忽然泛起热意——他怎么会不懂，从她怕黑时他抱着枕头跑来，到她随口说想吃城南的糖糕他跑遍三条街，他比谁都清楚她的软肋。
第二天季清禾约了男朋友看电影，出门时季然正坐在沙发上吃早餐，面前摊着本习题册，却一页没动。看见她换了条新裙子，他握着牛奶杯的手指顿了顿，杯沿的奶渍印在他手背上，像朵没开好的云。
“出去？”他头也没抬。
“嗯，约了人。”
“哦。”他喝了口牛奶，喉结滚动的弧度有点僵硬，“早点回来。”
电影散场时男朋友送她到楼下，正要说些什么，季清禾忽然看见单元楼门口停着辆熟悉的自行车——是季然的。少年穿着件白衬衫，袖子卷到手肘，露出的小臂线条绷得很紧，他就那么靠在车边，目光直直地落在他们身上，像株被晒蔫了的向日葵，没了往日的鲜活。
男朋友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笑着问：“那是你弟弟？”
季清禾还没来得及回答，季然已经推着自行车走过来，停在他们面前，冲男朋友伸出手，笑容标准得像练习过：“你好，我是季然，清禾的弟弟。”
他刻意把“弟弟”两个字咬得很轻，指尖却凉得像刚从冰水里捞出来。男朋友没察觉异常，笑着跟他握了手，说下次有空一起吃饭。
“好啊。”季然笑得更甜了，眼睛却瞟着季清禾，“我姐最疼我，肯定会答应的。”
送走男朋友后，季然推着自行车往楼道走，脚步踢踢踏踏的，像是在跟谁置气。季清禾跟在他身后，看见他衬衫后背洇出片湿痕，才想起今天最高温有三十七度。
“你怎么在楼下等？”她忍不住问。
“怕你忘了带钥匙。”他头也不回，声音闷闷的，“以前你总丢三落四。”
进了电梯，狭小的空间里弥漫着他身上的汗味。季清禾看着他发顶的旋，忽然想起小时候他总爱让她摸那个旋，说这样会长高高。现在他确实长高了，已经比她高出一个头，可耍赖的本事一点没改。
电梯门开的瞬间，他忽然转身，手指在她手腕上轻轻捏了一下，像那天在房间里一样。“姐姐，”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两人能听见，“他握你手的时候，你没笑。”
季清禾猛地抬头，撞进他亮得惊人的眼里。那里面藏着的委屈和笃定，像根细针，轻轻刺破了她努力维持的平静。
原来他什么都看见了。看见她面对男朋友的亲近时下意识的闪躲，看见她提起画展时眼里的失落，看见她此刻慌乱得不知所措的样子。
这局棋，他好像又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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