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门被一脚踹上,发出砰的巨响。
沈鹤把书包甩到地上,脑子里那根名叫理智的弦,“嘣”一声断了。
他冲到书桌前,一把扯过那本黑色的日记本,翻开。
笔尖几乎要戳穿纸背。
“宋舟漠,你他妈就是个阴险小人!”
字迹潦草,愤怒得快要飞起来。
几乎是瞬间,对面淡漠的字迹浮现出来。
【规则之内,合理反击。】
“我反击你大爷!”沈鹤气得发笑,继续写,“你敢说你不是故意的?你敢说那条情报不是你放出来的诱饵?”
【证据。】
两个字,冷静又欠揍。
沈鹤感觉自己的血压在飙升。他深吸一口气,笔下的字更加用力。
“你这种人,就是个没有感情的怪物,一个只会背书和打小报告的计算器!你的人生除了分数和规则,还有什么?你活得不累吗?”
他把所有能想到的,最刻薄的话都写了上去。
他以为对方会沉默,或者会反骂回来。
但没有。
新的字迹一行行出现,不疾不徐,条理清晰。
【第一,我不是怪物,是人类。第二,我没有打小报告,是学生会纪检部的例行检查。第三,我的人生规划,无需向你汇报。】
【以及,我的确不累。遵守规则比破坏规则更节省精力。】
【是你,沈鹤。你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无意义的挑衅和自我感动式的兄弟情谊上。低效,且愚蠢。】
沈鹤的眼睛死死盯着最后那五个字。
低效,且愚蠢。
轰的一声,他脑袋里最后一丝冷静也炸了。
他抓起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好,很好。宋舟漠,你给我记着。”
“我再也不想看见你的任何一个字。”
写完,他“啪”地一声合上日记本,把它塞进抽屉最深处,又用一堆乱七八糟的卷子压上。
眼不见为净。
周五晚上,燥热的空气里混合着孜然和辣椒的香气。
校外的大排档,人声鼎沸。
“来来来,鹤哥,走一个!”季扬举着一瓶冰啤酒,满脸通红地凑过来,“别想那个冰山脸了!为那种人生气,不值当!”
“就是!不就是一张通报吗?咱们篮球队的脸,是靠打球赢回来的,不是靠干净的更衣室!”另一个队员吼道。
“说得对!干了!”
玻璃瓶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沈鹤仰头灌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总算把胸口那股邪火压下去了一点。
周围是兄弟们勾肩搭背的笑闹声,是烤架上肉串滋滋作响的声音,是老板娘吆喝的声音。
一切都充满了鲜活的,滚烫的烟火气。
他暂时把白天的糟心事抛到了脑后。
中途,沈鹤起身去洗手间。
狭小的空间里,他靠着墙,掏出手机刷了会儿视频,觉得无聊。
鬼使神差地,他从口袋里摸出了那本被他塞进校服的日记本。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带着它。
他告诉自己,只是想看看那个混蛋有没有再写什么挑衅的话。
沈鹤深吸一口气,翻开本子。
空白的页面上,并没有出现他预想中的嘲讽。
一行熟悉的,清瘦的字迹,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
内容与他们的争吵毫无关系。
【宋家季度家宴。】
【二十人的长桌,水晶吊灯,银质餐具。】
【父亲问了我奥赛的进度,和期中考的排名。】
【然后,再没有人跟我说话。】
【一道道菜上来,又被撤下。】
【我好像坐在一个透明的玻璃罩里,外面的人声、笑声,都与我无关。】
沈鹤愣住了。
他盯着那几行字,一个字一个字地看,反反复复。
脑子里自动浮现出一个画面。
金碧辉煌的大厅,长得看不到头的餐桌,一群穿着体面的人在谈笑风生。
只有一个少年,安安静靜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面前的食物精美得像艺术品,却没有一丝热气。
他被无形的墙,隔绝在所有热闹之外。
沈鹤胸口那股还没完全消散的怒火,不知怎么的,就在这一刻,被一只看不见的手轻轻抚平了。
然后,一种更加陌生的情绪,从心底里冒了出来。
他抬头,透过洗手间的小窗,能看到外面大排档的灯光。
季扬正抢过张峰手里的最后一串烤腰子,两个人笑骂着闹作一团。
那种鲜活,那种温暖,是他从小到大,习以为常的东西。
沈鹤默默地合上了日记本。
他没有回复一个字。
他走回座位,喧闹的气氛再次将他包围。
季扬把一瓶新的啤酒塞到他手里,大大咧咧地问:“鹤哥,上个厕所怎么去了那么久?脸怎么还白了?”
沈鹤摇摇头,没说话。
他拧开瓶盖,仰头又是一大口。
辛辣的液体冲刷着食道,却压不住心里那股突然冒出来的,连他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憋闷感。
-
周六的阳光很好,透过窗户洒在地板上,切出一块明晃晃的暖色。
沈鹤刚洗完澡,头发还在滴水,身上只松松垮垮套了件T恤。他拉开冰箱门,仰头灌下半瓶冰水,喉结滚动,带出一声舒畅的叹息。
手机在这时响了。
屏幕上跳动着“老妈”两个字。
沈鹤顺手按下免提,把手机扔在吧台上,继续在冰箱里翻找。
“喂,妈。”他的声音带着刚运动完的懒散,和他阳光校草的人设完美贴合。
“小鹤啊,刚起?”电话那头的女声温和又悦耳。
“没,晨练刚回来。”
“真乖。妈妈在朋友圈看到你们学校论坛的帖子了,你投进三分球那张照片,真帅,好多小姑娘给你加油呢。”
沈鹤从冰箱里拿出一盒牛奶,随口应着:“还行吧。”
“对了,”温和的女声顿了一下,恰到好处地转折,“周末的补习课,王老师都安排好了吧?他前两天给我打电话,说你最近两次的数学随堂测验,成绩有点波动啊。”
沈鹤开牛奶盒的动作停住了。
“他说,你上课有时候会走神。是不是篮球队训练太累了?”
“没有,就是那两张卷子题出的偏。”沈鹤面不改色地解释。
“是吗?那就好。小鹤,妈妈不是不让你发展兴趣爱好,年轻人有活力是好事,也能锻炼你的领导力。但你要分清主次,什么才是你这个阶段的根本。”
“嗯,知道。”
“妈妈相信你能平衡好一切。你在学校是榜样,就要有榜样的样子,不能让支持你的人失望,更不能让爸爸和妈妈失望,对不对?”
“……对。”
“好了,不打扰你了,记得按时吃饭,别总喝那些冰的。”
电话挂断了。
厨房里恢复了安静。
沈鹤脸上的笑容,一寸寸消失。他把那盒刚打开的牛奶,又原封不动地塞回了冰箱。
他转身走进卧室,把自己重重摔在床上,手臂盖住眼睛,一动不动。
天花板的吊灯,窗外的鸟鸣,楼下的车声,一切都离他很远。
他只觉得吵。
疲惫感从骨头缝里渗出来,把他整个人都淹没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翻了个身,手臂垂下床沿,指尖无意识地敲打着地板。
他的视线落在了床头柜那个被塞得满满的抽屉上。
鬼使神差地,他坐起身,拉开抽屉,从一堆参考书和旧卷子底下,翻出了那本黑色的日记本。
他翻开。
宋舟漠那段冷冰冰的文字还停留在纸页上。
【我好像坐在一个透明的玻璃罩里……】
沈鹤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
他拿起旁边桌上的一支笔,几乎是没有经过大脑思考,就在那段文字的下方,写下了一行字。
他的笔尖很用力,字迹潦草,带着一股失控的烦躁。
【原来你也有你的牢笼。】
【我的牢笼,叫做“完美”。】
【每天扮演太阳,真的很累。】
【有时候,我只想做一颗不会发光的石头。】
写完最后一个字,笔尖在纸上划出一道长长的印记。
沈鹤猛地回过神。
他看着自己写下的那几行字,脑子嗡的一声。
他疯了?
他居然在跟宋舟漠示弱?把这种丢脸的话写给那个冰山看?
他立刻想把这几行字划掉。
可墨水已经渗进纸里,再怎么涂抹,也只会变成一团更丑陋的污渍。
“操。”
他低骂一声,烦躁地合上本子,重新把它塞回抽屉最深处。
宋家书房。
空气里漂浮着淡淡的墨香。
宋舟漠正对着一道复杂的物理竞赛题,草稿纸上已经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演算公式。
放在他手边的那本日记本,页面上毫无征兆地浮现出几行新的字迹。
潦草,张扬,带着一股扑面而来的情绪。
宋舟漠握着笔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他的视线凝固在那几行字上。
完美。
太阳。
累。
石头。
这几个词,和他认知里的沈鹤,完全无法关联。
他脑海里浮现出的,是篮球场上那个永远被簇拥在中央的身影。他高高跃起,投出完美的弧线,落地时,汗水顺着下颌滑落,笑容比阳光还要刺眼。
是走廊里那个被女生们围住,游刃有余地应付着每一个话题,嘴角永远挂着恰到好处弧度的少年。
他像一个能量无穷的发光体,走到哪里,哪里就是焦点。
宋舟漠第一次,把那个嚣张又散漫的形象,和“累”这个字,联系在了一起。
他的脑中闪过一些被忽略的画面。
公告栏前,沈鹤那个一闪而过的僵硬背影。
更衣室里,沈鹤在听到通报后,那个瞬间凝固的笑容。
原来那张完美的笑脸背后,也和他一样,藏着别的东西。
书房里很安静。
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
宋舟漠的目光从沈鹤那几行字,缓缓移到自己前一晚写下的那段话上。
一个被关在“完美”的牢笼里。
一个被关在“透明”的玻璃罩里。
日记本静静地躺在桌上,无声地连接着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超越了敌对和竞争的情绪,在沉默中悄然滋生。
宋舟漠放下笔,修长的手指伸出,轻轻抚过纸上那句“真的很累”。
他的指尖停在了那个“累”字上,久久没有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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