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次了，谢织。”女人近乎透明的半身浮出水面，她靠得很近，银白长发垂至水底，与水下巨大的黑影轮廓交融相依。
“我并不是只有你一个选择。”她警告着，紫黑色的眼瞳始终审视着谢织的脸。
而谢织只是长久地跪地沉默。
他的胸膛没有血液淌出，章鱼腕足穿过的心脏镶嵌着五颗晶石，其中已经破碎了四颗。
女人愣了愣，没耐心地掀起一阵浪花击打在谢织身上。
“嘶……”冰冷的水终于让谢织猛地从前四次死亡回放中挣脱出来。
数不清的记忆碎片狂暴地冲刷脑海，他坐在地上发懵，整只狼都快傻掉。
第一次身死是因为他说了个“不”字。
第二次是因为凑不够钱给她买那艘该死的游轮。
第三次是指出了她制定的计划中中那一点点不合理。
……
他的眼神逐渐清明，面对四次捏碎他心脏的罪魁祸首，谢织看向她的目光没有丝毫恐惧，只满布着难以言喻的不可置信！
“末祁！这次只是没给你抢到去看罗星花的船票！你就又不打招呼地捏碎了我的心脏？”
末祁：“……”
触手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她承认，上一次是她有些冲动，末祁没有说话，只是缓缓收回了自己的章鱼腿。
即使章鱼腕足并非真的穿透他的心脏，可死亡回溯的痛苦记忆让谢织现在都还有些心悸。
确实，他的五次生命是由末祁赋予的，她向他的心脏嵌入了五颗拥有时间回溯的晶体支撑他早已死去的身躯，但那也只是因为两人初见时，她便手滑捅穿了他的肺！
谢织撑着地站起，靠在安全屋的外墙上支撑乏力的身体，紫色晶石已隐入体内，现在只剩下最后一颗。
“你不配合我。”女声幽幽传进脑海。
“是谁不配合谁？”谢织气笑，手抖着将匕首插回腰间。
末祁往水下沉，不接受辩论。
谢织还想再说两句，突然一顿，第四世的记忆片段被末祁手动操控着挑选了一个片段播放。
身后的脚步声与脑海中的记忆重叠。
谢织闭了嘴，景溯来了。
“你在和谁说话？”
“和她培养感情呗，还能和谁？”谢织不着调地说着重复了三世的话。
“和她？”景溯挑挑眉。“屿星人的语言尚未攻破，你和她能说什么？”
“你养的那只狗不也不能说话。”谢织眉毛拧起，想着那只狗他就心情不爽。“那傻狗还叫那个名？”
“不然？”景溯在谢织面前停下，目光低头掠过谢织小腿上盘踞的章鱼腿，粗壮，有力，他脚尖随意轻轻踢过去，章鱼腿快速回缩，动作敏捷。
不错，体型漂亮，值这个价。
耳边是谢织的冷哼声回应，景溯收回视线。
“所以能交流吗？”他顺手开了安全屋的门，踏步进入。
“勉强能吧，”谢织狼尾晃晃跟上，“虽然听不懂她在呜哇什么，但是她显然已经接纳了我。“
“确实，你的小狗叫声和她腔调有几分相似。”景溯实话实说，他出电梯便听见了谢织的嗷呜声。
小狗叫声？谢织眼神一沉。这就是为什么上一世他宁可被末祁捏死也不愿去迎合景溯！
他们人类对兽人的态度始终是这样的调笑与傲慢，谢织承认兽人的脑子确实没人类聪明，他们兽性与人性持平，一个不慎便会被兽性吞噬，但不代表他们就真得归动物那类！
“你弟兽化程度似乎比我还深，需要我帮你教教他怎么‘学狗叫’来讨屿星人欢心吗？哦，差点忘了，”谢织夸张地拍了拍景溯的肩，嘴角一咧，带着明显的挑衅，“他的嘴只会兽化成鸟喙，怕是发不出狗叫声，实在可惜。”
景溯没回，只目光冷淡地在他脸上一瞥即过，待谢织也走进屋内后，习以为常地激活了防御系统。
也不知道他模拟过几次，谢织翻了个白眼。
记忆中景溯似乎从未近距离接触过末祁，他做过最多的事便是带着自己的朋友“无意间”逛到末祁的水域，向旁人展示一番自己新得的昂贵藏品。
“你过来做什么？没记错现在是我的时间吧？”谢织一屁股坐上皮质的软塌，屿星人自然散发的安抚信息素有限，即使有收集系统也不足以让多人吸收。
“监控信号发生非正常中断，”从谢织进入水域几个监控便同时失去了效用，画面中断，声音也模糊不清。
这听起来似乎谢织的怀疑最大，但无论从哪方面判断，景溯都不觉得这是他能做到的事。
“以防你不知道，根据《特殊物种保护法》第246条补充条例，屿星人的工作时段记录影像需全程提交联盟，分秒不能缺失。”
他在光屏上快速地检索数据异常。
“果然，在八分十六秒前水域产生了异常能量波动…”
他将数据下载归档并拟定了紧急报告说明。
“那时发生了什么？”他问谢织。
能量波动一共两次，谢织看向光屏琢磨了半秒，张口就是胡来，“她亲了我一口，可能是一见钟情，你知道的，心动总是比较激烈。”
景溯：“……”
他回头看了谢织一眼。
“你这眼神是什么意思？不信？”谢织黑色尾巴砸得软塌砰砰响。
“没什么意思。”景溯抽了抽嘴角。
谢织站起来凑到他身边，狼尾摇晃着甩了甩水，水珠四散着迸溅在景溯的脖颈上，他被凉得动作一顿。
“管好你的尾巴。”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方巾擦去耳后的水滴，擦拭的动作大力，仿佛要将那沾染的动物气息也一并抹去。
“我是认真的，”谢织点上光屏上曲线的第一道高波动，“这是她看见我的脸。”
他手指又移向靠近景溯的那处波动，湿漉漉的衣袖径直贴上撑上景溯的胸膛。
他的衬衫前襟被打湿一片，布料紧贴皮肤。
“这里她亲了我，合情合理。”
“抱歉，”景溯侧身格开他湿漉的手臂，“我不认为一只章鱼会爱上落水gou——狼。”
头一次怕谢织炸毛甩水，到嘴的挑衅都换了词，景溯向右远离谢织的方向挪了几分，他的衣服不能过水，如今已经被谢织蹭得邹邹巴巴。
“别因为她语言不通就胡乱造谣。”景溯严肃道。
【造谣可耻。】脑子里的女声也附和着，【就算你说你在这短短十分钟连我的卵都揣了，他也不会放弃，他喜欢你，从第一世便是。】
谢织面目狰狞地呲牙，连忙低头卷滴水的衣袖。【快别说了，恶心吐了。我记得我已经给你解释过你的认知错误了？】
【不是认知错误。】末祁开始从他的记忆中翻找片段来证实。
【别！】谢织脑海中被动出现了一段段和景溯相关的场景。
他后退回刚刚坐的软塌，眼睛不愿瞥见半点景溯的背影。
太渗人了……
脑子的记忆片段大多是景溯看向自己的“深情”目光，那目光黏在他的犬耳和兽毛上，与其说是注视一个人，不如说是在评估一件长毛的**物件。
他很少能与景溯有直接的接触，所以大多数的回忆都是背景中的景溯被末祁刻意放大的脸。
【够了够了，你确定要加深我对他的恶心程度吗？】
他的大脑不受自己控制，脑海里来来回回十几个片段在循环播放着。
【只是为了证明我从不说谎。】末祁认真道。
谢织眼神麻木，他敢保证那些目光代表的意思绝对不是喜欢！但也不想再给末祁解释几遍什么叫人类对兽人天生的鄙夷与逗弄。
那是刻在基因里的驯化者视角。他清楚景溯看向他的目光本质上和看向他家那只狗的目光没有任何区别。
而好巧不巧的是，他与景溯同时在的场合，他几乎都是以最狼狈不堪的面貌登场的，所以那点逗弄中总会带着些对低位者高高在上的怜惜。
这就是末祁认为的喜欢。
【算了…你觉得他喜欢，那就是喜欢吧。】至少喜欢听起来总比被当条哈巴狗垂怜好听些不是吗？
谢织终于自暴自弃地药咬牙承认了，他目光不知什么时候凝聚到景溯的背上，其中带着的滔天恶意让景溯警觉地转身。
“怎么？”
“你还要在这里待多久？”谢织不耐烦地站起驱逐他。
“你们犬科都是这样站着块地就要圈进自己地盘的吗？”景溯不着痕迹地后退半步，扭身的动作让胸前被水渍浸湿的布料更加服帖地沾上他的胸膛。
肉色透过衬衣若隐若现，他细长的手指提了提衣领减缓湿衣贴身的不适。
【他在诱惑你。】
“是要洒泡尿标记一下领地？所以才急切地需要我回避？”
两人声音同时传来。
水池深处的章鱼困惑地眨了眨眼，她能感受到谢织顷刻间爆棚的愤怒，判断失误，她沉默地不说话了。
“你说什么？！”
谢织气得脑门上都爆起了青筋！他狼耳抖动，手攥紧拳，深黄色的瞳孔锁定目标，完全转化的狼瞳落在景溯脖颈！
谢织突然一愣，猛地后退一步，他竟然已经有了攻击人类的**？
“爪子都快出来了，”景溯看向谢织趋向兽化的指尖，他的手背突兀地长出几撮狼毛，“你的兽化程度快满百分之五十了吧？”
从谢织狼耳狼尾无法收回那一刻起，便证明他的兽化程度至少在百分之四十以上，而一旦兽化满百分之五十，他将被禁止归队。
“成年狼了，情绪放缓点，别那么大动干戈。”景溯从容地转回身继续完成他的报告。
而他身后的谢织沉默不语，终于彻底安静了下来。
他总是那么糟糕，不管在谁面前。
心底没来由窜出的沮丧迅速打散怒气，谢织无力地瘫倒在软塌上蜷缩成个圈，抱着爪子数新生的狼毛根数。
兽人出现半兽化的情况十分危险，他们兽性不稳，精神躁动，极其容易被紊乱的激素影响而失控。
谢织焉巴地看向水底，百无聊赖地又开始数末祁章鱼足上的吸盘个数。
景溯没有离去，他的报告才撰写完发给联盟，可不到五分钟就被打回。
“哈，要求植入生物监控，向骆宇预定，两百万星币一枚…”景溯捕捉着关键词，咬牙切齿地冷笑，“给我打广告呢这是。”
“骆宇将军？”谢织只听关键词，猛地弹起抖落一地水渍。
“嗯，这狗东西变着法子从我这坑钱！”他布置的监控已经是市面上最为昂贵的一款，但也不及这生物监控的一半！
“他是联盟最有威望的将军！兽型是黑狼！”谢织坐直了身体，他的毛色不纯，黑毛中杂了些白色，但骆宇可是全黑，毛发油光发亮！“军部的东西都是物超所值的，你没钱就直说。”
“呵。”景溯只冷笑一声。
谢织白他一眼，几步上前挤到屏幕面前，“什么东西才两百万，已经很便宜了……生物监控？”
“个破监控两百万？”谢织冷吸一口气，他长那么大两万块都没存够过几次！
“还觉得便宜吗？”景溯下单了四个，花费八百万星币，半点折扣没打。
“咳，也就那样吧。”谢织死皮赖脸强撑着。
【两百万够买船票吗】末祁在谢织脑中问。
【能不能先别惦记你那船票了？】谢织光是想想那破船都心脏疼。
末祁不满地浮出水面，章鱼腕足拍打在安全屋外壁。
【你承认了他的喜欢，那就按照计划行事。】章鱼触角拍得安全屋砰砰响。【你亲口答应我的。】
【啧，知道。】
谢织有些烦躁，狼尾不自觉地乱晃，抽打在景溯腿上。
这傻缺公子哥一刻都不会和他多呆，而两人的下次见面得一个月后，并且…这次他也不打算再参加那场恶臭的聚会。
谢织脸黑了又黑，眉头皱起川字，眉峰那道从脑侧蜿蜒至太阳穴的扭曲疤痕突突跳了两下，眼见着景溯完成提交准备离开，才面带屎色地一巴掌拍上景溯的背。
“喂。”
“怎么？”景溯蹙眉扯平身后那小块褶皱。
“你们家……不，就你，”谢织暴躁地扯了把狼耳，他喉结滚动，声音像像砂纸磨出来般地含糊不清，
“你觉得你缺个保镖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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