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晚的混乱与纠结,如同宿醉的后遗症,精准地报复在了蒋舒淼第二天的状态上。
他眼眶下挂着淡淡的青黑,眼神游离,台词说得磕磕绊绊,走位频频出错。
原本一场简单的重逢戏,NG了十几次。
余安坐在监视器后面,脸色逐渐铁青,手中的对讲机被他捏得咯咯作响。
“卡!”余安猛地站起来,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在片场,“蒋舒淼!你魂丢在酒店了吗?!我要的是宋临知道自己心意后再次见到爱人的复杂眼神,不是让你演一个通宵熬夜的网瘾少年!你的矛盾呢?你的深情呢?你的克制呢?全被你就着早饭吃了吗?!”
他几步走到蒋舒淼面前,怒火几乎化为实质:“我告诉你,全剧组几百号人,不是陪你在这里磨时间的!你要是状态调整不过来,今天就别拍了!回去睡醒了再来!”
劈头盖脸的训斥让蒋舒淼的脸瞬间涨红,他羞愧地低下头,手指紧张地蜷缩着,大脑一片空白,只会机械地重复:
“对不起,余导……对不起……”
余安狠狠瞪了他一眼,甩手走回监视器后,烦躁地挥手:“休息二十分钟!蒋舒淼,你给我好好调整!”
人群散开,窃窃私语声隐约传来。蒋舒淼孤立无援地站在原地,感觉所有人的目光都像针一样扎在他背上。
就在这时,一瓶冰凉的矿泉水递到了他面前。
蒋舒淼抬头,正对上洛子卿带着关切的眼神。
她微微蹙着眉,声音放得很轻:“你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还是昨晚没休息好?”
是她!
一看到洛子卿,昨天那种心悸的感觉瞬间卷土重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嘴唇上的幻觉再次出现,伴随着擂鼓般的心跳。
他几乎是触电般地避开了她的视线,猛地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仿佛那上面有什么绝世剧本。
“没…没事。”他的声音干巴巴的,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洛子卿看着他这副鸵鸟样子,愣了一下。
她认识的蒋舒淼,虽然有时会害羞,但在专业上向来认真专注,绝不是现在这种魂不守舍、连对视都不敢的样子。
洛子卿往前凑近一步,试图看清他的表情,语气更加温和:“真的没事?我看你状态很不对。有什么困难可以说出来,我们一起想办法。”
她靠得更近了,身上那缕熟悉的、清浅的茶香幽幽传来,萦绕在蒋舒淼的鼻尖,几乎要夺走他的呼吸。
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头垂得更低。
这下,洛子卿真的觉得奇怪了。
她不是那种喜欢刨根问底的人,但蒋舒淼这反常的躲避,让她心里莫名有些不舒服,甚至…有一点点受伤。
他们不是朋友吗?不是可以一起聊剧本啃鸡爪的关系吗?怎么现在连看都不愿意看她了?
一股说不清是委屈还是恼火的情绪涌上心头。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蒋舒淼,你为什么不看我?”
“我……”蒋舒淼喉咙发紧,支支吾吾,脑子里疯狂搜索着借口,却一片空白。
难道要说“因为我可能喜欢上你了所以不敢看你”吗?他打死也说不出口。
“看着我说话。”洛子卿的语气坚持起来,带着点执拗,“我脸上有东西?还是我哪里得罪你了?”
“不是,你没有…你很好特别好!”他慌乱地摆手,眼神依旧四处飘忽,就是不敢落在她脸上。
几次询问都得不到正面回应,只换来他更加明显的闪躲和含糊其辞的支吾,洛子卿心底那点耐心终于耗尽了。
一种“好心被当成驴肝肺”的愠怒感攫住了她。
她洛子卿,什么时候这样上赶着关心过人?结果对方连个正眼都不给。
“哼!”她发出一声短促而清晰的冷哼,不再看他,转身就走,只留下一句带着明显赌气成分的话,“算了,你爱怎样怎样吧,不管你了!”
她的背影挺直,带着一股决绝的味道,快步离开了这个让她感到难堪和莫名失落的角落。
蒋舒淼眼睁睁看着洛子卿那道决绝的背影消失在视线尽头,才敢缓缓抬起头,眼底是一片茫然与无措。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又闷又痛。
一股难以名状的委屈涌上心头——他不是故意要躲她,他只是…只是还没理清自己混乱的心绪,不知该如何面对。
可他无法解释,也无法诉说。
“淼哥,先休息一下吧!待会儿还要继续拍摄呢!”助理小杨小心翼翼地凑过来,低声提醒。
“继续拍摄”这四个字像一记重锤,敲醒了沉浸在情绪里的蒋舒淼。
是啊,工作还没结束,余导的怒火还在头顶悬着,他不能就这样垮掉。
可他现在的状态,连自己都无法控制,又怎么能演好戏?
他胡乱地点了点头,几乎是逃也似的回到了自己的独立休息室。
关上门,隔绝了外界的目光,他背靠着门板,重重地喘了口气。
烦躁感如同藤蔓般缠绕上来,勒得他几乎窒息。
他需要冷静,迫切需要某种外在的刺激来压下内心的翻江倒海。
他下意识地冲向洗手间,拧开水龙头,冰冷的自来水哗哗流出,溅起细碎的水花。
他双手撑在洗手台边缘,盯着镜子里那个面色苍白、眼神慌乱的人,几乎认不出那是自己。
他俯下身,想要将脸埋进那能让人清醒的冷水里——
就在即将触碰到水面的瞬间,他猛地顿住了。
脸上还带着厚重的妆,碰不得水。
他烦躁地直起身,又想去冲个冷水澡,让冰冷的水流浇灭心头的燥热和混乱。
可手指刚碰到衣扣,他又颓然放下——戏服繁琐,穿脱极其不便,时间根本来不及。
一种无处发泄的憋闷感几乎让他发狂。他像困兽一样在狭小的休息室里踱步,最后目光落在了角落的塑料盆。
他走过去,拿起盆,接了小半盆冰冷的自来水。十月的天气,水触手冰凉。
他坐到椅子上,沉默地脱下鞋袜,犹豫了一瞬,然后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将双脚猛地浸入了那盆冷水中。
“嘶——”
刺骨的凉意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激得他倒抽一口冷气,浑身的肌肉都不自觉地绷紧了。
这感觉并不好受,甚至有些残忍,但那尖锐的冰冷确实有效地刺穿了他混沌的思绪,强行将那些纷乱的情绪暂时压制了下去。
他闭上眼,感受着那冰凉的触感一点点剥夺脚部的知觉,也让那颗躁动不安的心,慢慢沉静下来。
而另一边,快步走回自己休息椅的洛子卿,胸口微微起伏着。她抓起剧本,强迫自己看下去,却一个字也进不了脑子。
“再也不管他了”的念头在脑海里盘旋,但心底某个角落,那份莫名的在意和放不下的担忧,却如同顽强的藤蔓,悄然扎根,挥之不去。
二十分钟的休息时间很快就到了。
短暂的调整后,洛子卿重新回到了片场,脸上已经恢复了属于演员的平静。
此时蒋舒淼的状态也好了许多,于是后续的拍摄,洛子卿依旧尽职尽责地与他对戏,该给的眼神、该接的台词,一丝不苟,精准到位。
只是,那份之前存在于他们之间的、自然而然的熟稔和暖融融的默契,消失了。她的配合带着一种礼貌的疏离,像是一道无形的屏障,将蒋舒淼隔绝在外。
蒋舒淼自然也感受到了这份变化。
刚刚冷水带来的清醒,让他勉强能集中精神应付拍摄,但洛子卿的冷淡,像一根细小的针,时不时刺他一下,提醒着他之前的糟糕表现。
他只能更加努力地投入到“宋临”这个角色里,试图用表演来掩盖内心的狼狈。
导演余安是何等精明的人,他看出了蒋舒淼状态依旧不佳,但也看出了他在努力调整,而洛子卿的稳定发挥在一定程度上托住了戏。
他皱着眉头,盯着监视器,在几次表演达到“勉强可以,不算出戏”的水平线时,虽然不甚满意,但还是压着火气,挥挥手喊了“过!准备下一条。”
这声“过”,对蒋舒淼而言,如同特赦。
他暗暗松了口气,却不敢有丝毫放松,因为下一场戏的挑战,依旧在那里等着他。
而他和洛子卿之间那僵持的、冰冷的气氛,也不知该如何化解?
……
夜幕低垂,影视基地的仿古街区内灯火通明,人造的血浆和尘土气息弥漫在空气中。
这是《朝梦雪》中一场重要的夜晚厮杀戏,蒋舒淼饰演的宋临孤身对敌,场面激烈。
原本晚上是没有这场戏的,因为白天蒋舒淼NG太多次打断了原本的拍摄计划,余导看今天的成果太少,又特意把这条戏提前,勉强算追一下进度!
或许是因为不用直接面对洛子卿,或许是因为白天冰冷的隔阂反而形成了一种扭曲的“保护壳”,蒋舒淼神经稍稍松懈,状态确实比白天好了不少。
他按照武指老师设计的动作,腾挪、闪避、挥剑,虽然眉宇间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但动作还算干净利落。
“Cut!”余安导演的声音透过喇叭传来,比白天的火药味淡了些,“这条过了!准备下一个镜头,蒋舒淼调整一下状态,注意下一个镜头眼神要更狠一点!”
听到“过了”,蒋舒淼紧绷的肌肉一松,立刻用剑拄着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高强度的打戏让他浑身热气蒸腾,汗水浸湿了厚厚的戏服,黏腻地贴在皮肤上。
十月的夜风带着凉意,猛地吹在他汗湿的背脊和额头上,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剧烈的寒颤。
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感袭击了他,眼前的事物轻微地晃动了一下。他甩了甩头,下意识地将这归咎于睡眠不足和体力透支带来的困倦。
“淼哥,擦擦汗,喝点水。”小杨赶紧递上毛巾和保温杯。
蒋舒淼推开保温杯,他现在急需的不是温水,而是能瞬间刺激神经的东西。
他顺手拿过旁边桌子上之前放下的半瓶泉水,拧开盖子,仰头“咕咚咕咚”地灌了下去。
冰冷的液体划过喉咙,落入胃中,带来一阵短暂的清明,却也像是一把冰刃,加剧了身体内热外冷的不适与冲突。
“各部门准备!演员就位!Action!”余安的声音再次响起。
蒋舒淼深吸一口气,将空水瓶扔给小杨,重新握紧了手中的道具剑,眼神一凛,再次投入到“宋临”的角色中。
下一个镜头是他斩杀最后几名敌人的高光时刻。
他奋力挥出一剑,却感觉手臂一阵异常的酸软,剑身都比平时沉重了许多。
他强撑着,凭借意志力死死握住剑柄,努力将武指老师要求的动作一一完成。
汗水不断流进眼睛,带来一阵刺痛和模糊。
耳鸣声开始隐隐作响,周围的喊杀声、兵器碰撞声仿佛隔着一层膜,变得遥远而不真切。
他感觉自己的脚步有些虚浮,像是踩在棉花上。
就在这时,剧本要求他一个迅疾的转身,格开侧面来袭的“攻击”。
他咬紧牙关,腰部发力,猛地一转——这个动作仿佛耗尽了身体最后一丝平衡和能量。
急速的旋转带来的离心感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刹那间,天旋地转。
他只觉得眼前猛地一黑,所有的声音和光线瞬间褪去,世界陷入一片无声的死寂。握剑的手彻底脱力,沉重的道具剑“哐当”一声掉落在青石板上。
“砰!”他整个人毫无征兆地、直挺挺的瘫软在地。
“淼哥!!”小杨的惊呼声尖利地划破了片场的嘈杂。
“快!人怎么了?!”
“医生!剧组医生呢?”
原本有序的片场瞬间乱作一团,工作人员纷纷围拢过来。离得最近的武指老师和几个演员一个箭步冲上前,惊慌地查看他的情况。
监视器后的余安导演猛地站了起来,脸上的表情从惊愕迅速转为凝重,他一把扔了对讲机,大步流星地朝着人群中心跑去。
剧组医生提着药箱匆匆跑来,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他蹲下身,先是快速检查了蒋舒淼的瞳孔和呼吸,然后伸手一探他的额头,触手一片滚烫。
“发烧了!”医生语气肯定,眉头紧锁。
余安导演也赶到了近前,看着地上脸色潮红、昏迷不醒的蒋舒淼,语气带着焦急和不解:“发烧?怎么会突然发烧?”
现场没有更精密的仪器,医生只能凭借经验,拉起蒋舒淼的手腕,仔细感受着他的脉搏。
片刻后,他松开手,沉声道:“脉象浮紧而快。依我看,是本身压力就大,长期睡眠不足,精神高度紧绷,导致身体底子虚了。今天又出了大汗,被冷风一吹,寒气直接侵入体表,这才一下子爆发出来,来势汹汹。”
一旁的助理小杨看着自家艺人憔悴的样子,又心疼又着急,忍不住为蒋舒淼辩解:
“余导,医生说得没错!淼哥他…他压力太大了!他觉得自己演技不够好,怕拖大家后腿,每天收工后,不管多晚,都还要再研究好几个小时的剧本,对着镜子练习表情和台词,几乎每天都是两三点才睡!”
未尽之言是:要是第二天上午有拍摄,就只能睡两三个小时。
小杨的话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在余安和周围一些工作人员心中荡开涟漪。
余安看着地上那张即使在昏迷中也依旧带着些许不安和疲惫的年轻脸庞,眼神复杂地闪烁了几下,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他自然清楚蒋舒淼对比试镜时那突飞猛进的演技,他心中赞赏,却也没想到,这进步的背后,竟然是如此透支身体、近乎严苛刻的努力。
作为导演,他追求作品质量,有时不得不严厉,但他并非不近人情。
“唉…”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语气缓和了下来,对医生说道,“先想办法给他退烧,让他舒服点。今晚的拍摄就到这儿,收工!”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通知下去,明天原定蒋舒淼的戏份全部推迟,让他好好休息,什么时候退烧了,状态恢复了再说。”
导演的话等于给了蒋舒淼一个宝贵的“病假”。
小杨连忙感激地点头:“谢谢导演!谢谢导演!”
医生已经利落地打开药箱,拿出退烧贴敷在蒋舒淼的额头上,并准备给他服用应急的退烧药。
工作人员也开始七手八脚地准备将蒋舒淼抬到担架上,送回酒店休息。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