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
鲲收起脸上会令人深陷的笑,但没放开朱弦的手。
他问朱弦:“我将你从苍泽云渊带回来时,你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好地方,是你掉进地裂之中被混沌伤的吧?”
朱弦看着鲲现下一本正经的模样,自知当时在锁妖塔内糊弄童鹿的那套说辞在鲲面前是绝对不管用的,只得低头老老实实承认:“嗯……”
她悄悄抬眼偷瞄了一下鲲听到她承认后的表情,还没瞄清楚就心虚地又把头给低了下去。
鲲好歹比她多活了几百万年,朱弦这小丫头的一切小动作他都尽收眼底,故而问道:
“你不是还有一件有关于地裂中的事没有与我讲吗?就是与混沌有关吧,所以你看我因为他伤了你这件事对他有了意见,就不知道该怎么与我说了?”
被他人一眼窥见心之所想,又这么明目张胆地说出来,朱弦只能悻悻地把头垂得更低,点了点头,声如蚊蚋:“嗯……”
“不过——”
朱弦忽然间抬起头来,她的手下意识从鲲握住她的手中抽离出来,攥紧了自己的衣裙。
鲲因她突然抽手的动作而微微惊了一下,因为思绪转得不及时,双手还在原处无措了半天,这才不尴不尬地收了回去。
朱弦显然没有注意到他做这些平常合理的动作时心中其实一团乱麻,她直视着鲲,眸中好像因为某个人、某件事而烧起了一股执念。
“不过我相信鲲不论因为什么原因,都还是会以大局为重的,而且这件关于混沌的事真的很重要。”
朱弦眸中的执念像是筑起了坚不可摧的万丈高墙:“我说的对吧,鲲?”
鲲示意地笑笑:“对,你说。”
朱弦却言简意赅:“幽冥群。”
几乎是在听见那三个字的同一时间,鲲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
“当时锁妖塔中的妖怪们听说了地裂中幽冥群的事,它们都怀疑是你和冥王的其中一个所为。”
“但是鲲,我不相信它们的这种说法,我选择相信你,你是绝对不会这样做的。”
原本在朱弦说出“幽冥群”这三个字时,鲲的拳头不自觉地握紧,生怕朱弦会因此来怀疑他、质问他。
但当朱弦最后说出选择相信他时,他有些意料之外,又觉得是情理之中。
鲲再次开口,声音竟都比方才哑了:“我不否认,我确实能够操控幽冥群,它们的群攻击力也确实很强,但我没有去指使它们做什么。”
“怎么了,难不成混沌在地裂之中遭到了幽冥群的袭击?”
见朱弦点头,鲲的眉宇间笼起一股愁,自言自语道:“一模一样。”
朱弦不明白他话中所指为何,便问他:“什么一模一样?”
鲲抬眼看她,道:“我在北海神渊也遇到了幽冥群的袭击。”
“怎么会这样?”
朱弦一听鲲也遭到了幽冥群的袭击,当时在地裂中所见到的幽冥恶相就再次十分清晰地在她的脑海中显现了一遍,不自觉感到一阵后怕。
她连忙拉住鲲的衣袖,眼中是肉眼可见的担心和焦急:“幽冥群可是伤了你?它们很难对付的,它们究竟伤了你哪里?”
鲲一边瞧着她为自己担心的模样,一边将她死死攥着自己衣袖的手从衣服上轻轻带下来,然后握住。
“幽冥凶悍,但我是上古神灵,哪里就这么脆弱。”
“而且你自己方才都说了,我能操控幽冥群,那它们又怎么会伤得了我呢。我没事,放心。”
尽管鲲这么说,但朱弦还是有些担忧,她仔细观察了一番鲲此时的气色,确定他应该没有对自己撒谎,这才松下一口气。
“所以,幽冥群是伤了混沌哪里?”鲲问道。
朱弦道:“眼睛。”
“眼睛?”
鲲有些疑惑地问道:“以防他日后得到机会再为祸世间,我便在很早之前将他的双眼双耳毁去,究竟是何人还要这般多此一举?”
朱弦看他苦思冥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便将所知情况告诉了他:“其实,混沌的双耳已经无甚大碍了。”
鲲显然对这份说辞是有所怀疑的:“当真?”
“自然。”
朱弦回想了一下当时与混沌在一处的情景,道:“当时我与混沌同处地裂之中,他看不清我,却能够听清我所说的每一句话,应该是他得了一段机缘,这才使他的耳识恢复如初。”
“但是我在地裂中亲眼所见,他的眼伤之所以没有恢复,与那幽冥群有必然的联系。”
此刻鲲的眉间已经结成了一个川字,脑中联合着这几条支线,对朱弦道:
“其实在你重伤昏迷的这段时间里,枫川向我递来了一条消息,说是妖族皇室曾在枉度枫川落脚,你们意外发现当今世上竟重现炼檄灵卫之人。”
经鲲一提醒,朱弦才想起来还有这件要紧事没与他说,当即点头,急忙道:“对对对,是有这件事,我光顾着说锁妖塔了。”
鲲见她有些自责和焦急,便缓声安抚道:“不急,我已经知道了那些人只是失败品做成的灵傀,其它的你可以慢慢说。”
尽管鲲是这样说的,但如此也一时无法真的让她放下心来:“那枫川哥哥可有与你说清那些灵傀身上的印纹模样?”
鲲显得波澜不惊,道:“枫川说,是你的神华印记。”
朱弦毫不试探地问道:“所以,鲲是相信我的,对吗?”
鲲笑得亲和,伸出手去轻轻拍了拍她的发顶,道:“我自然是相信你的,就像你相信我一样。”
“你两千年来未曾踏出桑落神洲半步,一直在我的看护教引下长大,我自然深知你的品性为人,不会是你做的。”
朱弦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但一转念又担忧起来:“可此事非同小可,抓紧时间找出幕后之人才是当下的要紧事。”
“鲲,我的直觉告诉我这次出去发生的事一定相互关联,包括北海神渊。”
一提到北海神渊,鲲的神色就不太好,他道:“可是北海神渊下的海神遗骸并没有问题……”
话未说完,鲲看了一眼朱弦,生生将自己的话给掐断了。
他此时看着朱弦的这张粉雕玉琢的脸,不知为何,脑中浮现的却是她被混沌蹂·躏、祸斗焚伤后血迹斑斑、皮·肉翻起的骇人模样。
他不着痕迹地打了个寒战。
朱弦见他停住了话头,整个人像是出神了,便伸出小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歪着头问道:“鲲,你怎么了,怎么突然就不说话了?”
鲲回过神来,歉然地笑了笑,开口道:“没怎么,这些事情我都会想办法解决,至于你——”
他用食指指尖轻轻地点了一下朱弦的鼻头,接着道:“你就先将身上的伤给彻底养好,再乖乖地在桑落神洲上修炼。”
“你不是一直说想帮我分担吗?只有修炼到一定的神境,才能有更强的能力帮我,才能够保护你的苍生。”
朱弦抬起眼,心脏某处像是被狠狠击中一般。
她不确定地看着鲲,同时不确定地问道:“你方才说……我的……苍生?”
鲲眼神坚定地回答她:“不错,就是‘你的’苍生。”
此一句说完,他一只手抚上自己的心口,对朱弦轻声道:“弦儿,我给你个东西,你先闭上眼睛。”
朱弦如他所言乖乖地闭上眼。
片刻后,她听见鲲道:“好了,可以睁开眼睛了。”
朱弦依言睁开眼睛,只见鲲的手中多出了一截只有小指般粗的事物。
外形像是竹哨,是大海一样的颜色,其中一端还用像沙粒一样大小的白珍珠串起链子。
朱弦盯着这个小巧精致的漂亮物件,越看越喜欢。
她问鲲:“这个小东西是哨子吗?好漂亮啊!”
鲲问她:“喜欢吗?”
朱弦忙不迭地点头道:“嗯嗯,特别特别喜欢!”
鲲便道:“那它以后就是你的了。”
朱弦听到这话,颇有些吃惊,不确定地道:“啊?我……我的?”
鲲举起那只哨子,道:“你不是在史书上读到过关于我的记载吗?其中有一段就是关于这个小东西的,你仔细想一想。”
纵然朱弦读过的书浩如烟海,时间长了不可能将每本书的每一篇都记得分毫不差,但是关于鲲的记载,每一个字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她道:“北溟有灵,名曰鲲。鲲生翼,而化鹏。鲲鹏有心,生血鳞有三,护之。”
背到此处,她戛然而止,似乎已经知道了鲲手中的哨子所为何物。
她继续背道:“后三十重天有天柱断落,天湖之水下泻,溢灌凡间,生灵死伤无数……”
“鲲献血鳞其二,女娲以血鳞为引,炼就补天之石,塞其溢口,天柱父神修补之。”
朱弦道:“所以,这是你当初在补天后剩下来的唯一一片血鳞了?”
鲲毫不避讳地道:“是。”
朱弦不解道:“那你为何说它以后就是我的了?这可是能够护你性命的血鳞,你难道是打算把它给我吗?”
“不错。”
“那你以后怎么办?”
鲲眼含笑意看着她,道:“如今在这个世上已经没有几人再能够伤及我了,当初我主动将自己的两片血鳞献给女娲,到如今我也好好的,不是吗?倒是你,你才是需要保护的那一个。”
“我知道你会说什么,我不是把你当做小孩子,我同样清楚你的责任,而我,只是想要给予你一份应有的保护。”
见朱弦不语,鲲便将朱弦带到自己身前,为她撩开贴在颈子边的发丝,将那只血鳞哨戴在了她的脖子上。
串成链子的小珍珠贴着朱弦的皮肤,冰冰凉凉。
她用两只手指轻轻摩挲着坠在自己身前的血鳞哨,下意识咬住了嘴唇。
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原因,开口向鲲问出了那样的话:“鲲,我曾听蚌微说过,你身为北溟神守,要护的应是北溟生灵,就算你是父神的弟子,你也没有义务留守在桑落神洲。”
“他说,你之所以选择留下,并不是父神强求,而是为了迎接我的到来,这是真的吗?”
鲲看着窗外海棠簌簌飘落,面上没有太多的表情,表现得风轻云淡,好似朱弦在问一件于他而言无关痛痒的事。
不过多时,鲲将目光从窗外收回,转而停在了朱弦身上。
他道:“是这样的,弦儿,这就是上古时期我所做的选择,没有任何人逼迫我。”
他太了解朱弦,他知道朱弦要问什么,索性就接着说了下去:“洪荒录上最初的那段预言指定了你,认定了你就是天命神女。”
“你当时未曾现世,而父神亦有陨落之迹,是我主动向父神请命,留守桑落神洲,等待洪荒录上所言的天命神女出现。”
“你的出现关系着六界的安危,而我的职责便是要教导你心怀大爱,护佑你康乐平安。”
“弦儿,你终有一天是会长大的,到那时你要面对的不仅仅是小精小怪,还有搅乱六界和平的诡计多端的幕后黑手。”
“到那时,我就不能够再像如今这般,时时刻刻陪伴在你的身边。但你只要带着这个血鳞哨,危难之时吹响它,无论天涯海角,我都能听见你的呼唤。”
“那时,我会克服一切困难阻碍去帮你、保护你。”
“我知道,你之所以这般问我、向我求证,是因为你觉得是你的原因才把我束缚在了桑落神洲,心中生出了愧疚感。”
“但是弦儿,我要你记住,这些都是我经过深思熟虑后做出来的选择,你不必觉得亏欠了我而感到内疚,终有一天,时机成熟,我也是要离开你的。”
朱弦迷迷蒙蒙:“离开我?”
她活了这两千年,不知叹过多少书中的生离死别,但忽然发现自己也将要经历这些时,感受与当初是完全不一样的。
她从未感到如此酸楚,竟不自觉落下泪来。
鲲见她掉眼泪,连忙将她搂进自己的怀里,像哄小妹妹那般一边缓缓抚着她的发顶,一边轻轻地拍着她的背,悉心哄道:
“好了好了,快把眼泪收回去,弦儿现在还小,我会一直陪着弦儿的,不哭了。”
朱弦的脸埋在他的胸口抽抽噎噎,断断续续含糊不清地道:“我想快点……快点儿长大保护……保护苍生,但是也不想……不想离开鲲……”
鲲心想这世上安得两全法,到头来皆是可遇不可求的执念罢了。
但他还是安慰道:“有了血鳞哨,弦儿与我之间也算是有了牵连,我不会离开你的。”
我不会离开你的,我会一直保护你——直到你不再需要我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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