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夜间的风依旧带着刺骨的寒意,挑起了帷帽上的垂纱,露出那张与当今皇帝相仿的面庞。
李婉怡接过女官手中的宫灯,道:“绫罗,明日派人向裴府送去一封请柬吧。”
“殿下……这……”
绫罗有些为难地道:“裴大人怕不会收的,早在三甲放出后臣就有意招揽裴大人,但是送过去的信件和聘礼通通被扔到府外。”
李婉怡有些讶然:“扔到府外?”
绫罗忙道:“并非单单将公主府的信件扔出来。所有亲王及朝上官员的信件无一例外都被扔出来了,在裴府门前足足摆了三日这才命人收走。自此之后就无人送信于裴府了。”
李婉怡摸着下巴,回想起在状元府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般的裴谏忠,难得地笑出声:“哈哈……倒像是他能做出来的。只是这样他怕是要得罪不少官员了。”
绫罗将李婉怡扶上马车,从怀中摸出来一张信纸:“何止呢,这些时日已经有不少人明里暗里针对他了。甚至连朝堂上都有人公然给他下绊子。”
李婉怡接过信纸,快速扫了两眼,笑意漫上眼底。
“我还道他为何行事这般眼熟,”李婉怡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你可觉得这番作为像极了一个人?”
绫罗撇眉想了片刻,猛地抬头:“是……首辅大人?”
李婉怡抬手将那页薄薄的信纸放在烛火上,开口道:“正是如此,裴谏忠是蔡首辅的学生,不过这事少有人知。”
绫罗附和道:“确实,这事竟一点风声都没有传出来。若非殿下有意调查裴大人,怕是就这般蒙混过去了。”
信纸在火上点燃,李婉怡看着火光一点点将信纸蚕食殆尽:“不必给裴府送信了,直接掉头进宫,本宫要觐见圣上。”
绫罗惊道:“现在?”
李婉怡的尾音上扬,显然是愉悦到了极致:“对,现在。”
“上天眷顾……当年在首辅那里吃的亏不如就在他宝贝学生身上讨回来吧。”
马车中只点了一盏烛台,火光跳跃。在绫罗的眼中,李婉怡的脸一半沐浴在烛光中一半藏匿在黑暗,让人看不清她此刻的神情。
只余下一股寒意慢慢爬便她的全身。
……
三更过半,李婉怡撑在窗边本欲小憩缓解奔走一天的疲惫。谁料马儿一声尖利的嘶叫,紧接着马车一阵晃动。在一阵稀碎的脚步声后,车内终于安稳下来。
绫罗掀开帘子厉声呵斥道:“大胆,这可是长平公主的的马车。冲撞了殿下你们该当何罪?”
几个禁卫跪在马车前,神色惶惶:“是小的们眼拙,竟不知是殿下。还请殿下恕罪。”
李婉怡靠在车里,开口制止道:“绫罗。”
绫罗瘪瘪嘴,对跪在地上的禁卫们道:“起来吧,殿下宽厚,就不和你们计较了。若是再有下次,小心你们的脑袋!”
几个禁卫拜了又拜,这才急匆匆地准备离开。
李婉怡撇眉,出声问询:“皇宫禁卫纪律严明,为何今夜只见几位大人在此巡逻?”
几个禁军面面相觑,支吾着不敢开口。
绫罗恼道:“殿下问话,尔等岂敢不回。”
“回殿下,是贵妃娘娘养的狸奴在宫中寻不见踪影了。陛下派小的们在宫中搜寻。”
李婉怡又问:“陛下派了多少禁卫搜寻?”
领头回道:“近乎……全部。仅留下了站岗人员以及贴身护卫。”
马车内久久没传来回应声,领头向马车俯首行了礼,道:“殿下若无其他事,小的们就先行退下了。”
绫罗早就顾不上这些禁卫们了,她坐在李婉怡身侧,揽住李婉怡单薄的肩膀替她拍背顺气。
深夜寒凉,又加之怒急攻心,这才犯了咳疾。绫罗只瞧见李婉怡面色如雪,手中绞着帕子凑到唇边。这咳嗽来的凶猛,每咳一下身子都随之颤抖,帕子下的呼吸又急又促,连鬓边的坠子都发出碰撞的脆响声。
李婉怡这厢才堪堪缓过来,本想悄无声息的收起帕子,却一时不察被绫罗发现。绫罗姑娘这些年长得可不止本领,胆子和脾气也愈发大了,任谁来了都要被她数落两句。这不,如今都敢和李婉怡抢东西了。
李婉怡拗不过她,手中的帕子被她夺了去。
帕子被强行抖开,素白绸面上的点点猩红就再也藏不住了。
这下就不止数落两句这么简单了,怕是小半个月都要浸泡在绫罗的唠叨声里了。
果不其然,那姑娘眼眶也红,鼻尖也红,嘴上还不饶人:“殿下还藏!明知自己在……烙下病根还深夜乱跑,还为这些蠢物动怒。都说殿下聪慧过人,在臣看来殿下才是天下最笨的人。”
自己和皇亲被骂了个遍,李婉怡还在没心没肺地笑,她伸手擦了擦绫罗溢出来的眼泪哄道:“殿下错了,殿下给绫罗道个歉好不好?”
这招用的虽多却百试百灵,绫罗果然把自己的眼泪抹干净了,她鼓着腮愤愤道:“殿下又来这招。”
李婉怡笑道:“只对绫罗用这招。”
这话说的不假。长公主在外贤淑端庄,哪有过这般哄人,即便是当今圣上,李婉怡的胞弟也从未得过如此殊荣。
寒风裹挟着尘土拍打在枯木新生的枝丫上,山峦被远处墨色的云团吞噬殆尽,稀薄的月光也被层层遮盖,轰鸣的雷声在山河间肆意咆哮。
养心殿的大门紧闭,暖黄的光透过窗纸洒在李婉怡的身上,带来了些许虚无缥缈的暖意。
没人料到这夜里竟蓦然下起雨来,豆大的雨滴砸在地上溅起层层水花,凉意直往人骨子里渗。李婉怡站在檐下,低垂着眼眸扫视了一圈跪在她身前的一众侍卫太监,薄唇轻启:“本宫久不回宫,也不知是谁给你们的胆子来拦本宫的路。”
往日里站在皇帝身侧仗势欺人的老太监趴在李婉怡脚边,浑身发抖:“回殿下的话,是……是娘娘说今夜谁也不准入内。”
李婉怡哼笑一声,冷声道:“让开!”
闪电随之落下,照亮了李婉怡半边冰冷的面容,往日的端庄温婉不再。恍惚间老太监仿佛看见了先帝再临世间。早年战场上的生活让李婉怡周身萦绕着挥之不去的杀伐气息,雷雨轰鸣中竟再难遮掩。
老太监腿脚本就不利索,被吓这一跳竟向后跌去,一屁股坐在了冰冷潮湿的地上。
李婉怡轻声道:“绫罗,开门!”
绫罗用力撞了几下,殿门纹丝未动。李婉怡透过窗纸隐约瞧见几个小太监聚在门口堵着门。
见状李婉怡反手抽出侍卫腰间的佩剑,沉甸甸的提在手上。
那老太监看见这一幕心惊胆寒,手脚并用地向后爬了几步,牙齿都在打颤:“疯了!长平公主……你胆敢持剑闯入陛下寝宫!!!真是疯了!!!”
剑锋划过寒光,李婉怡仪态不变,柔声细语道:“公公莫慌,本宫只是想看看这些年陛下身边多了哪些不知死活的蛀虫。”
房内的嬉闹声终于歇下,半晌,殿门终于打开。皇帝发丝凌乱,衣衫不整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李婉怡与皇帝四目相对,眼神交锋中皇帝率先错开眼神:“屋外寒凉,皇姐进来坐吧。”
李婉怡轻轻“嗯”了一声,将手中的剑随手一扔,如同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抚了抚衣裙上的褶皱,将头顶的发饰扶正后才抬步跟上。
养心殿中灯火通明好似白昼,虽是初春深夜但殿中的地龙却烧得旺。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在这里好似可以抛却一切烦恼,过神仙般的逍遥日子。
衣袖因沾了水汽变得沉甸甸的,冰凉地贴在肌肤上,在昏沉的暖意中带来了片刻刺骨的清醒。
皇帝的脸被热气蒸的红扑扑的,他抓起散落在地上的龙袍披在身上,又想伸手去伺候李婉怡脱下微湿的外袍。
李婉怡看着与幼时一般乖巧的胞弟终究还是心软了。
她拦住皇帝的手,叹了口气:“都是皇帝了,怎么还像幼时一样?”
皇帝亲昵地揽住李婉怡的胳膊,又用手指勾住她的袖子甩了甩:“皇姐深夜前来所谓何事呀?”
皇帝与李婉怡是一母所出,幼时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般让人分辨不出。如今年岁渐长,二人的模样仍有七八分相像,若要论不同,大抵是皇帝的眉眼更为阴柔,少了几分锐气。
皇帝幼时便精通各类撒娇技巧,常常趴在书案上请求李婉怡帮他解决功课。
仗着李婉怡的宠爱和二人相似的样貌,李婉怡没少帮他逃掉上书房的课。不过上书房的先生们有眼尖的,没少禀告先帝。东窗事发后,为了杜绝姐弟二人再玩身份调换的把戏,先帝直接大手一挥破例让李婉怡也进了上书房学习。
年少不懂事,如今看来真是自己将胞弟惯坏了。
内室里窸窣的声响终于停下,取而代之的是一袭红衣的阮贵妃飘然而至。她的发丝还有些凌乱,口脂还未涂抹均匀,显然是匆匆整理好的。
阮贵妃俯首,声线柔和魅惑:“妾身见过长平公主。”短短的几个字就好似有无数根羽毛搔在心头,勾起无限痒意。
李婉怡还未开口,皇帝便撇眉道:“宛贵妃,你先下去吧。朕与皇姐有要事商谈。”
阮贵妃那双包含春水的双眸在二人身上流连不停,似有万般不舍:“妾身,先行告退。”
养心殿的大门又重新合上,如今殿内就剩姐弟二人,李婉怡这才撇眉斥道:“陛下对宛贵妃太过宠溺了,你可知今日所做之事若传出宫中那些文人又该如何评价你?那些朝臣又如何能信服你?”
皇帝早便长得比李婉怡还要高一些了,可他却还如同孩童般眨着双眼,眼里满是残忍的天真:“皇姐若不喜宛贵妃,那朕便将她逐出宫去。皇姐若不喜烂嚼舌根的人,那朕便把那些人统统杀掉,一个不留,这样皇姐可满意?”
李婉怡睫毛微颤,似乎对这番言论早有预料。可即便有所预料,从一国之君口中说出这种视人命为草芥的话还是让她为之胆寒,即便这个人是她的亲生弟弟。
殿内的热气如同没顶的潮水一般让李婉怡感到窒息,她不禁后退两步才得以喘息。
无数的话纷涌到唇边,最终都被强行咽了下去。
“今日来找陛下,是有事相商。”
皇帝扭过头不看她,闷声道:“皇姐分明已经许久没来看朕了,好不容易来一趟又是为了些旁人的无关之事吧。”
李婉怡深吸一口气:“并非如此。我此次来是为了请陛下赐婚。”
皇帝错愕地看向李婉怡,惊道:“赐,赐婚?”
李婉怡难得露出一副羞赧的表情,言语间尽是对心上人的憧憬:“是。”
眼前人久久没有反应,抬头望去只能捕捉到少年皇帝眼中划过的一丝阴郁。
注意到李婉怡的视线,他好似平常一般道:“算算年岁,皇姐是到了该出嫁的时候。朕虽有意为皇姐指婚,但念及皇姐离京多年与京城贵胄子弟并不相识,前阵子那不识好歹的状元又……”他一甩衣袖,似乎被气得不轻:“朕还是觉得皇姐再考虑考虑吧。”
李婉怡以手遮面,扮出一副少女怀春的忸怩姿态:“不必考虑了,本宫已有倾心之人。他便是……”
“当朝探花,裴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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