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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蝌岫良缘喜结梅畔 琴柳奇情终守寺边

话说那日清晨,第一缕阳光还未完全驱散夜的寒意,秀橘如往常一样去唤醒迎春,却惊见迎春悬于梁上,已然自尽,吓得她两眼一黑昏了过去。刹那间,锦春院上下乱作一团,哭喊声、叫嚷声交织在一起。有人匆匆跑去报官,不多时,府衙衙役们便匆匆赶来。

待秀橘悠悠转醒,眼中满是悲戚与愤恨,她哽咽着道出真相:迎春乃荣国府贾赦老爷的女儿,本是金枝玉叶,却被嫁给孙绍祖后惨遭休弃,后又被那狠心之人卖至这锦香院。迎春生性高洁,怎能忍受这等羞辱,终是含恨而去。

锦香院的鸨母却不慌不忙,拿出一份卖身契,振振有词地声称买的是犯官族人,他们也是花了银子的,迎春自尽是她自己想不开,咎由自取,锦香院不但无罪,还平白损失了银子。衙役们面面相觑,一时也难以决断,只得令仵作仔细查证死因,确认无误后,先让锦香院的人将迎春的尸身收敛埋葬。随后,锁了鸨母和秀橘一干人证,带着凝重的神色回府衙汇报,等待进一步的查证,这案子在这清晨的混乱中,拉开了充满波折的序幕。

衙役们各个行色匆匆,脚步急切地赶回府衙。一到大堂之下,便整整齐齐地排班立定,大气都不敢出。为首的衙役清了清嗓子,将此次事件的前因后果、细枝末节,详详细细、原原本本回禀给高坐于上的知府大人。

知府原本神色沉稳,面容镇定,只静静听着。可随着衙役的讲述,他的脸色愈发凝重,渐渐笼上一层阴云。待听闻此事既涉及当地声名赫赫、根基深厚的名门望族荣国府,又牵扯进那复杂诡谲、着实恶劣的人口贩卖恶行时,不禁在心底暗暗叫苦,眉头拧成了个“川”字,暗自思忖这可如何是好。

知府沉思良久,转瞬便当机立断。他即刻唤来平日里最为得力的手下,言辞恳切又带着几分威严道:“你们务必想尽一切办法,去查探那孙绍祖的行踪,将他的家世背景、过往行径都给我查得清清楚楚,此案的关键,怕是就在此人身上了。” 打发走他们后,知府又亲自领着师爷等人,一头扎进后堂,将那卖身契摆于案上,拿着放大镜,一寸一寸地仔细查看,从纸张的纹理、质地,到字迹的笔锋、走势,再到印章的形状、印记,各个方面逐一甄别,恨不得将这纸契约看穿,一心要找出其中真伪以及合法性的破绽。

然而,一晃几日过去,这调查工作却如陷入泥潭一般,举步维艰。派出去查探的人回来复命,皆是一脸无奈,称那孙绍祖好似惊弓之鸟,察觉到危险,早早便躲了起来,寻遍各处都不见其踪影。众人又将那卖身契反复查验,从白天到黑夜,眼睛都熬得布满血丝,却愣是看不出一丝明显的破绽 ,实在是棘手至极。

且说彼时,荣国府内下人得了迎春的噩耗,这消息恰似一阵疾风,瞬间在府中刮得沸沸扬扬。阖府上下,一片哗然。

贾赦因之前犯事,已然被官府收押,正在狱中受那刑罚之苦。听闻女儿迎春竟落得这般凄惨下场,他心中纵有千般愧疚,万般懊悔,却也只能被囚于这牢笼之中,空自嗟叹,有心无力。

贾政呢,因官场之事正停职待命,一举一动皆受限制,况且此时局势复杂,他便是有心为迎春奔走,也着实不便出面。

府中的女眷们,向来与迎春情谊深厚,得知这令人心碎的悲惨结局,个个悲痛万分,犹如天塌地陷一般。贾母颤颤巍巍地坐在榻上,白发凌乱,泪水止不住地纵横而下,哭得几近昏厥。她那苍老的声音带着无尽的悲恸,断断续续地哽咽着:“我那苦命的迎春啊,打小就懂事得让人心疼,乖巧伶俐,从不曾惹是生非,怎么就平白遭了这般大罪!老天爷啊,你这是为何呀!”

王夫人站在一旁,同样是满脸泪痕,眼眶红肿得厉害。她强忍着悲痛,轻柔地为贾母顺着气,不住地劝慰道:“老太太,您可要保重身子啊。您若伤了身体,迎春在天之灵又怎能安心。咱们贾府世代簪缨,岂会咽下这口气,定要为迎春讨回个公道,让那作恶之人得到应有的惩处!”

李纨、王熙凤等一众媳妇,还有惜春、黛玉等姑娘们,也都聚在一旁,各个哭得梨花带雨。一时间,屋内哭声一片,闻者落泪。

众人商议之后,决定在府中设起灵堂。那灵堂布置得庄严肃穆,白幔飘飘,香烟袅袅。供桌上摆满了各种祭品,皆是迎春生前喜爱之物。府中的女眷们每日都身着素服,前来灵堂诵经超度,希望能为迎春的亡魂求得安息,让她在黄泉路上走得安稳些。

且说知府正为这案子绞尽脑汁、愁眉不展,被各方压力逼得进退两难之际,一日,上头突然来了位神秘的信使。那信使神色冷峻,将一封密信悄然递到知府手中。知府接过信,刚一打开,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信中虽未明言,但字里行间皆是暗示,让他尽快将这案子草草了结。

知府心中叫苦连天,却哪敢违逆上头的意旨。实在没奈何,只得抖擞精神升堂宣判。那大堂之上,气氛压抑得好似能拧出水来,众人皆大气儿不敢出。

知府强撑着,提高嗓音宣读判决:“经本府详查,孙绍祖与锦香院虽涉此案,然情节从轻论处。判孙绍祖与锦香院各赔偿贾赦二百两银子,由贾赦之妻邢氏代收。至于贾迎春之死,认定为意外事故,无需再作深究。”这判决一出,堂下一片哗然,众人面面相觑,皆露惊色。

孙绍祖的管家站在堂下,嘴角不经意间浮起一抹得意的浅笑,转瞬即逝,却还是被有心人瞧了去。锦香院的老鸨,更是忙不迭地点头哈腰,满脸堆笑,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仿佛逃过了一场天大的劫难。

再看贾府这边,邢夫人听闻判决,面上虽还维持着端庄,心里却似打翻了五味瓶,不是滋味。她暗自思忖,这区区四百两银子,如何能抵得上迎春的一条性命?可又能怎样呢?只得默默收起银子,心中满是对命运无常的无奈与悲叹。

且说秀橘在府衙大牢之中,听闻这荒谬绝伦的判决,只觉如遭雷击,心头恰似被重锤猛击。悲愤之情如汹涌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双眼圆睁,目光中似要喷出火来,双手紧紧握拳,指节都因用力而泛白,胸腔里满是无处宣泄的怒火。可待她环顾四周,那冰冷的铁栅栏横在眼前,禁锢着她的身体,也让她彻底清醒过来,明白自己纵有千般愤怒,却也无力回天。满腔的激愤,最终化作一声沉重至极的叹息,消散在这阴暗的牢房之中。

说来也算她命不该绝,命运的轮盘在这残酷之际,竟也转出一丝生机。她因祸得福,成功脱了奴籍,成为自由身。可重获自由的那一刻,她却没有半分喜悦。在这世间,她本就孤苦伶仃,无依无靠,唯一割舍不下的,便是已逝的迎春小姐。往昔与迎春相处的点点滴滴,桩桩件件涌上心头。迎春的温柔善良,对她的关怀备至,那些主仆相伴的美好时光,都成了她心中最珍贵的回忆。念及此,她毅然决然地回到那已然被查封,尽显破败萧条的宁国府,决心留在邢夫人身边,尽心服侍。

此时的贾府,早已没了往昔的繁华热闹,恰似一座被命运遗弃的荒宅。贾珍、贾蓉因犯下罪孽,被官府收押入狱,往日的骄横跋扈早已不见踪影,只剩下一脸的落魄与颓丧。贾赦更是戴着枷锁,在众人面前示众,往昔的威风凛凛全然无存,沦为街头巷尾人们议论的笑柄。而贾政,也因受牵连待罪停职,只能困在家中,对着书房的四壁暗自伤怀,空有一腔抱负,却无处施展。

面对这般不公的判决,贾府众人纵是满心不甘,却也深知在权势的重压之下,任何反抗都不过是蚍蜉撼树,徒劳无功。只能无奈接受,徒唤奈何。府中的女眷们,时常聚在一处,回忆着往昔府中的热闹景象,欢声笑语犹在耳畔,可如今却只能对着这清冷的庭院,暗自垂泪,以泪洗面。男人们则多在书房或庭院的角落,沉默不语,借酒浇愁,一杯又一杯,试图在醉意中忘却这命运的无常与世间的炎凉。

且说那薛蝌与邢岫烟的婚事,原是薛姨妈一心热络地张罗着。邢岫烟生得温柔婉约、知书达理,恰似那空谷幽兰,淡雅清新;薛蝌亦是一表人才、稳重可靠,仿若那挺拔玉树,风姿绰约,二人站在一处,端的是十分般配,任谁见了都要赞一声好姻缘。故而此事甚得贾母欢心,老太太极力支持,在那贾府之中,也算是桩美事。

彼时,在尤氏、邢夫人等众人的见证下,两家欢欢喜喜、郑重其事地订下了婚约,只等那良辰吉日一到,便要完婚。谁料想,风云突变,现今这贾府竟是风雨飘摇,摇摇欲坠,府中诸事皆不顺畅,众人皆如惊弓之鸟,各个自危。那压抑沉闷的氛围,仿若浓厚的乌云一般,沉甸甸地笼罩着贾府的每一寸土地。

薛姨妈素来信奉传统之观念,在这惶惶不安之际,心中便笃定地认为,喜事或许能为这衰败的运势带来转机。于是,她便与众人商议,提出要尽快办好薛蝌和邢岫烟的婚事,也好冲冲这晦气,期望借此为家族招来新的希望与好运,使薛家能在这动荡不安的局势之中,寻得一丝安稳与祥和。再者,两个年轻人既已情投意合,早日成婚,也能在这乱世之中相互扶持,共筑爱巢,也算有个依靠。

众人商议既定,便匆匆忙忙地筹备起婚事来。虽说时日仓促,可这婚礼的排场倒也没省,大红的喜字贴满了门窗,喜庆的灯笼高高挂起,只是那喜庆之中,总透着几分仓促与不安。到了成婚那日,薛蝌身着红袍,英姿飒爽中带着几分紧张;邢岫烟凤冠霞帔,娇羞的面容下难掩忧虑。二人在众人的簇拥下,行了拜堂之礼,礼成后,送入洞房。

且瞧那前来祝贺的一众亲友,皆围聚于一处,你方唱罢我登场,叽叽喳喳个不停,口中纷纷道出一串串吉祥话儿来。但见众人脸上虽皆挂着那看似欢喜的笑容,然细细瞧去,那笑容背后,恰似那幽幽深潭,各自藏着不为人知的心思与隐忧,真真是人心隔肚皮,表里未必如一。

单说那莺儿,悄没声儿地独自立在那不起眼的角落里,恰似一只受伤后躲在暗处独自舔舐伤口的小兽。她缓缓背过身去,不愿旁人瞧见自己的失态,抬手轻轻抹着那扑簌簌滚落的眼泪,心中滋味,恰似打翻了五味瓶,酸涩苦楚,难以言表。

她泪光闪闪,眼眸儿紧紧地盯着薛蝌那挺拔如松的身影,一时间,往昔在这贾府之中的诸般情形,好似那走马灯一般,在心头逐一闪过。忆往昔,这府里也曾有过不少温馨暖煦、美好欢愉的时光,奈何岁月无情,世事多变,如今却早已是物是人非,这赫赫扬扬的贾府,竟也繁华不再,沦落到这步田地,如今连婚事都办得这般仓促草率。

念及自身,莺儿自小就进了这府里伺候,与薛蝌相处的那些点点滴滴,不由自主地涌上了心头。她对薛蝌的那份情意,便如那春日里的芳草,不知不觉间,在心底里潜滋暗长,难以抑制,却无奈身份有别,只能将这份情愫默默地藏于心底深处,无人知晓。可如今眼睁睁看着他迎娶了别家姑娘,那股酸涩之感瞬间涌上心头,好似有无数小虫在心房之中来回啃噬,痛意丝丝缕缕地蔓延至全身,痛得她几欲窒息。再想到自己那未卜的前途命运,眼见着这贾府一日不如一日,日渐衰败,自己身为丫鬟,日后恐也只能在这深宅大院之中,继续过着寄人篱下的日子,孤苦伶仃,无人倚靠,直至终老。如此思量一番,不禁悲从中来,泪水恰似那决堤之水,汹涌而下,怎么也止不住。可她生性要强,又怕旁人瞧见自己这副失魂落魄的狼狈模样,只能紧紧咬着下唇,拼了命地强忍着那呜咽之声,双肩微微颤抖,身子也跟着轻轻晃动,满心的苦楚无处诉说,只能默默地吞咽下去,暗自神伤,个中滋味,唯有自己知晓。

话说那年秋日,金风送爽,枫叶如丹。宝琴在众人的祝福声中入了梅府,开启了她的新生活。婚后的宝琴与梅公子情投意合,小两口的日子甜甜蜜蜜,如胶似漆,举手投足间满是新婚燕尔的幸福与甜蜜。而此时,薛蟠也因种种机缘巧合被释放出来,这一消息让薛家上下喜出望外,众人皆认为这是宝琴婚事带来的好运,仿佛是上天有意安排这一桩桩喜事来冲散薛家过往的阴霾,让这个家重新焕发生机,薛家上下也因这门亲事尘埃落定而稍感宽慰。

却道是命运无常,造化弄人,那命运的齿轮偏在此刻狠狠扭转。宝琴新婚未久,新郎便被梅翰林差遣至杭州书院攻读科举课程,一心筹备那秋闱科考,只盼能金榜题名,光大门楣。宝琴在这梅府之中,虽新婚燕尔便与丈夫分离,却也守着本分,每日于闺阁之中,或吟诗弄琴,或刺绣女红,只等夫君归来。

这日,和风煦煦,梅府上下本皆各司其职,静谧安好。忽然,一阵凌乱而急促的脚步声裹挟着惶恐的呼喊,直直地冲破了梅府的朱门,将原本的喜庆祥和击得粉碎。只见那梅府管家,平日里也算沉稳持重,此刻却面色惨白如纸,慌慌张张地冲进了大厅,额上豆大的汗珠簌簌滚落,趋近梅翰林身侧,颤抖着双唇,压低声音急急说了几句。这寥寥数语,犹如一道晴天霹雳,刹那间,梅翰林的面皮便没了血色,眼神里先是惊恐万状,继而决绝之色顿生。

刹那间,原本张灯结彩、满溢着喜气的梅府,仿若被一层厚厚的乌云严严实实地罩住,暗沉压抑。那些下人们,前一刻还满脸堆笑、恭敬有加,转瞬之间,便换上了冷漠疏离之色,目光中满是驱赶之意,仿佛宝琴一下子成了不祥之人。

宝琴尚在懵懂之中,她今日晨起还精心梳妆,盼着远方的夫君能有佳音传来,此刻却听得这府中喧闹异常,心中不安,便莲步轻移踏入大厅。未及开口问询这慌乱之由,那梅翰林已铁青着脸,冷冷喝道:“现今贾府已被抄家,那薛家必定也在劫难逃。我梅家世代清誉,怎可与你这等罪臣亲眷再有纠葛?这婚事,今日便作罢,你即刻离了此处,莫要牵连我梅家!”宝琴只觉周身如坠冰窖,寒气彻骨,满心的屈辱与绝望如潮水般汹涌袭来。

她瞪大了双眸,直直地望着梅翰林,眼中满是难以置信之色,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咬着银牙,倔强地不肯落下。宝琴双唇颤抖,声音带着几分哽咽,挣扎着辩道:“老爷,我既已与相公公成婚,虽尚无子嗣,然夫妻情分尚在,日后岁月还长。如今贾府纵有变故,薛蟠亦已出狱,我宝琴行事磊落,自问未做任何有愧于心之事,您怎能这般薄情寡义,说弃便弃?”梅翰林却仿若未闻,眉头紧皱,别过头去,不愿再多瞧她一眼,只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那几个粗壮的婆子和小厮便会意,上前欲将宝琴强拉回婚房。

宝琴奋力挣扎,怎奈势单力薄,被一路拉扯着。一路上,她泪洒衣衫,那精心布置的婚房此刻也似成了牢笼一般。宝琴环顾这曾经满是憧憬的屋子,悲从中来。她想到与相公往昔的点滴,那温柔的话语、深情的眼神,如今却似一场幻梦。而这梅府的无情,更让她心寒彻骨。她心中暗忖,这世间人情冷暖竟如此瞬息万变,自己一个弱女子,该何去何从?那原本美好的未来,此刻已如这梅府的天色一般,乌云蔽日,再无光彩。但宝琴骨子里的倔强,让她在这绝境之中,仍未放弃一丝希望,她暗自握紧了拳头,决心要与这不公的命运抗争到底,哪怕前路荆棘满布,也绝不轻易屈服。

宝琴失魂落魄地回到婚房,环顾四周,那些往昔在旁殷勤伺候、言笑晏晏的丫鬟们,如今竟似人间蒸发了一般,早没了踪影。她满心悲戚,恨不得立时给远在杭州求学的相公梅征明修书一封,将这满腹的委屈与心酸倾诉于他,可这山高水远的,又如何能通音信?刹那间,宝琴只觉一股寒意从心底涌起,迅速蔓延至全身,整个人便如坠冰窖,彻底绝望了。她心下明白,在这“人情似纸张张薄”的世道中,自己纵有千言万语,此刻也不过是徒劳无功,任何言语都显得那般苍白无力。果不其然,不多时,梅府的家丁便如凶神恶煞般闯了进来,不由分说地将她无情地撵出了府门。

宝琴孤零零地站在梅府那冰冷彻骨的大门外,仰头望着府内依旧高悬的大红灯笼,那本是新婚之喜的象征,如今却成了命运对她最大的嘲讽。往昔的种种美好憧憬,婚后夫妻恩爱的甜蜜期许,都在这一刻如梦幻泡影般消逝得无影无踪,只留下这无边无际、深不见底的孤独与迷茫,恰似那秋风中瑟瑟飘零、无所依傍的落叶,不知何处才是自己的归宿。

宝琴瘫坐在地,泪水在寒风中渐渐干涸,眼神却在这死寂之中渐渐凝起了一丝坚毅之光。她心里通透,如今这境地,梅家是决然靠不住了,能依靠的唯有自己。

那日清晨,宝琴独自一人拖着沉重的步子离去梅府。一路上,她的心始终提着,稍有风吹草动,便惊出一身冷汗,心中唯有一个念头,便是回到贾府梨香院。这一路的艰辛实难用言语尽述,饿了,便从包袱里掏出些发硬得咯牙的干粮,强忍着咽下;渴了,就寻那山间的清泉,也顾不得许多,俯身便饮。想当初,她也是金尊玉贵的小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如今却落得这般风餐露宿、狼狈不堪的田地。脚下的绣鞋早已磨破了底,脚趾露在外面,被路上的石子硌得生疼;身上的衣裳也被荆棘划得七零八落,褴褛不堪。烈日高悬,灼灼其华,她却唇焦口燥,好不容易寻到一条小溪,那溪水也浑浊不堪,可实在难耐干渴,也只能皱着眉头捧起,勉强喝下;夜幕降临,四下里静谧得可怕,唯有那风声鹤唳相伴,她瑟缩在树洞或破庙之中,满心皆是恐惧与惶然,难以成眠。

一日,宝琴行至一处荒僻幽深的山林,抬眼望去,只见一座古寺隐于山林之间,门上牌匾写着“智通寺”三个大字。她又累又饿,脚步虚浮,仿若踩在棉花上一般,摇摇晃晃地走进寺中,本只想寻个地方暂歇片刻,缓一缓这疲惫之极的身心。刚入寺时,她心中满是惶恐不安,瞧着寺中的僧人们,生怕他们将自己这蓬头垢面、狼狈至极的女子驱赶出去。岂料寺中的和尚见她形容憔悴、楚楚可怜,心生怜悯,动了恻隐之心,并未为难她,只默默地将她引至一处偏殿的角落,示意她在此歇脚。宝琴见状,心中自是感激不尽,可一摸身上,分文皆无,实在无以为报,一时又添了几分窘迫与无奈,那本就苍白的脸上泛起一抹羞红,低垂着头,坐在角落里,暗自神伤。

宝琴寄身于这智通寺中,转瞬便已过了几日。寺中的日子清苦异常,她腹中饥饿之感愈发强烈,几近难以忍受。每至夜深人静,周遭万籁俱寂,唯有她那饥肠辘辘的咕噜声清晰可闻。无奈之下,宝琴只能趁着寺中僧人忙碌未加留意之时,悄悄靠近那供奉着神灵的供桌。

她的目光落在那些供品上,心中五味杂陈,满是愧疚之情。她深知这些供品乃敬奉给佛祖神灵之物,自己这般行径无疑是大不敬之举。然而,生存的本能如汹涌浪潮,将她仅存的一丝矜持与顾虑全然吞没,令她别无选择。

每当她颤抖着伸出手去拿取供品时,那泪水便在眼眶中不停打转,几欲夺眶而出。她的心好似被重锤敲击,痛不可当,只能在心中默默向佛祖倾诉自己的苦衷,虔诚地祈求佛祖的宽宥与原谅,期望佛祖能怜悯她这遭逢大难的苦命之人,饶恕她这不得已的冒犯之举。

宝琴强忍着内心的煎熬,吃下那本不该触碰的供品,每一口都难以下咽,仿佛带着千钧的罪恶感。日子一天天过去,宝琴的身体愈发虚弱,眼神中透着深深的无助和绝望。

这日,宝琴在寺院角落暗自落泪,一位年长的僧人路过,叹息一声后将她唤至禅房。宝琴惶恐不安,以为自己的行为即将受到斥责。然而僧人却温和地说:“女施主,寺中僧众已知你难处,佛祖慈悲,不会怪罪于你。”说着,递给她一些干粮和水。宝琴愣住,继而泪如雨下,伏地叩谢。

僧人又道:“女施主,世间苦难皆有定数,你既已受此劫,往后当怀希望。这寺中虽清苦,却也能暂保你平安,待你恢复些力气,再作打算不迟。”宝琴听后,心中满是感激。

宝琴在智通寺的日子愈发艰难,虽然僧人给予了一时的帮助,但供品之事始终像一块巨石压在她的心头。

一日清晨,宝琴在寺后清扫落叶时,遇到了一位前来上香的老妇人。老妇人见宝琴虽衣衫破旧却难掩清丽之姿,且神情落寞,便与她攀谈起来。宝琴忍不住向老妇人倾诉了自己的遭遇,老妇人听后不禁动容,心生怜悯。

“姑娘,我家就在山下,家中虽不富裕,但也有几间空房,你若不嫌弃,可先到我那里安身。”老妇人真诚地说道。宝琴又惊又喜,眼中燃起一丝希望的火花,再三谢过老妇人后,她决定随老妇人下山。

恰在此时,柳湘莲亦因历经尘世沧桑,心灰意冷,来至这智通寺,欲寻个清净之地,了却余生。他一路行来,往昔的豪情壮志已被消磨殆尽,满心都是对这世间无常的厌倦。踏入智通寺的那一刻,寺内静谧的氛围仿佛能将外界的纷扰隔绝,那袅袅香烟,悠悠钟声,似在召唤着他疲惫的灵魂。

宝琴虽暂时有了山下老妇人提供的简陋居处,但仍不时上寺中取供品果腹,也帮忙打扫卫生、做些杂务,只为报答寺中之恩。

一日宝琴在扫地时,看到柳湘莲跪在大成宝殿佛像前磕头,柳湘莲起身便也看到宝琴,二人于寺中不期而遇,对视之间,往昔在贾府的相识情景浮现眼前。宝琴见柳湘莲满脸沧桑,曾经明亮的双眸如今透着几分黯然,可那挺直的脊梁、坚毅的神情,仍不失倔强侠义之气。她心中五味杂陈,往昔的回忆如潮水般涌来,又想起自己一路的颠沛流离,眼眶不禁红了起来。而柳湘莲看着宝琴,只见她身形消瘦,面容憔悴,却在那柔弱的娇躯中,隐隐透着一股坚韧不拔之意,心中暗自敬佩。

宝琴忍不住落下泪来,那泪水似断了线的珠子,簌簌而落。她微微颤抖着双唇,将自己的遭遇一一诉说:“自梅翰林家休婚,我便被无情地赶了出来。一路上风餐露宿,受尽欺凌,那些曾经的体面与尊严,都已荡然无存。”柳湘莲静静地听着,眉头渐渐皱起,眼神中满是怜惜。待宝琴说完,他长叹一声,说道:“姑娘莫要悲苦,这世间之事,本就变幻莫测。梅家如此薄情,实非姑娘良配。似这般趋炎附势之徒,便是留下,日后恐也难得幸福。”宝琴泣道:“我如今孤苦无依,又该何去何从?这天地虽大,却仿若没有我的容身之处。”说着,她的目光中满是无助与迷茫,下意识地绞着手中的帕子。

柳湘莲上前一步,双手握拳,目光坚定地看着宝琴:“姑娘,莫要如此绝望。我柳湘莲虽自身也漂泊无定,但见姑娘这般遭遇,又怎忍心袖手旁观?我定会帮姑娘寻个安身之所,这几日,你且先安心住下,我去山下探听些消息,或能找到些转机。”宝琴听后,抬起满是泪水的双眼,感激地说道:“若能如此,宝琴感激不尽。只是怕给恩公添麻烦了。”柳湘莲摆摆手:“姑娘莫要这般说,你我相识一场,便是缘分。”

且说柳湘莲,当下便将宝琴小心翼翼地安置于智通寺内一处清幽雅静的厢房之中。那厢房虽陈设简单,却也被柳湘莲收拾得干净整洁,透着几分宁静祥和之气。随后,他不辞辛劳,径往山下走去,不多时便带回些干粮和日用之物,一应俱全,皆是宝琴眼下急需之物,只为让宝琴能暂保衣食无虞,免受饥寒之苦。

自此,接连几日,柳湘莲果真日日下山,不辞奔波劳碌之苦,四处访亲问友,多方打听消息,一心只为寻得一个能让宝琴长久安身立命的妥善法子。这日,柳湘莲归来,面上带着几分喜色,原来他探听到宝琴有一位远房亲戚,在这智通寺山下的一处小镇上居住,日子过得还算安稳平和。柳湘莲寻思着,这或许是宝琴的一线生机,便赶忙回来告知于她。

宝琴听闻此言,眼中先是闪过一丝希冀之光,仿若漆黑夜空中划过的流星,可转瞬之间,那光芒又黯淡了下去,她微微低头,轻声说道:“恩公有所不知,我与这位亲戚素未谋面,如今这般落魄模样前去投奔,实在是难以启齿,又怎好意思前去叨扰人家?”柳湘莲见她这般忧虑,忙出言劝慰道:“姑娘,如今你身处困境,形势所迫,这也是无奈之举。况且我已修书一封,将姑娘的种种遭遇详述其中,言辞恳切,料想他们念在同宗同源之情分上,应不会忍心将姑娘拒之门外。”

宝琴心中自是对柳湘莲感激不尽,可仍难掩那一抹担忧之色,轻声说道:“既如此,此番便全仰仗恩公了。只是这一路前往,山高路远,我孤身一人,又没有个照应,心中实在是害怕得紧。”柳湘莲听闻,微微皱起眉头,心中暗自思量片刻后,毅然决然地说道:“姑娘莫怕,我送你一程便是。待将姑娘安全送到亲戚家,我再折返回来这寺中。”宝琴闻言,心中顿时涌起一股暖流,眼眶也微微泛红,落下泪来:“恩公如此大恩大德,宝琴实在不知该如何报答才好。”柳湘莲见状,微笑着说道:“姑娘不必这般挂怀,你我相逢自是有缘。能在姑娘危难之际略尽绵薄之力,于我而言,也算是这半生漂泊无依中做的一件极有意义之事了。”

几日后,宝琴与柳湘莲收拾行囊,踏上了前往小镇的路途。一路上,两人沿着蜿蜒曲折的山间小路缓缓前行,山林间静谧幽深,唯有他们的脚步声和偶尔的鸟鸣声相伴。宝琴心中满是对未来的忐忑不安,虽说有了投奔之处,可往昔的种种遭遇仍如阴影般笼罩心头,让她心有余悸;柳湘莲则默默跟在宝琴身后,眼神中透着关切与坚定,心中暗自盘算着如何确保宝琴此去一路顺遂无忧。

行至一处潺潺流淌的溪边,柳湘莲见宝琴神色疲惫,脚步也有些虚浮,便停下脚步,俯身从溪中舀了些清澈的水,双手递给宝琴,温声道:“姑娘,喝口水歇歇脚吧。此处离小镇已不远,但也不可太过劳累了自己,保重身体要紧。”宝琴微微点头,伸出双手接过水,轻声道谢。抬眸间,正瞧见柳湘莲那疲惫却依然挺拔如松的身姿,心中顿时五味杂陈,思绪万千。

“恩公,”宝琴微微低头,声音略带哽咽,“这一路若不是有恩公相伴相助,宝琴真不知要如何熬过这艰难险阻。宝琴此前从未想过会遭遇如此变故,原以为嫁入梅府能安稳度日,却不想世事无常,落得这般田地。”柳湘莲微微摇头,神色凝重,长叹一声道:“姑娘莫要这般说,你本是善良温婉、才情出众的女子,奈何命运弄人,遭此磨难。这世间的人心险恶,实在是令人心寒齿冷。只盼姑娘到了亲戚家后,能过上安稳平静的日子,忘却这些痛苦的过往回忆。”

二人稍作歇息后,便又继续赶路。不多时,终于抵达了那座宁静祥和的小镇。柳湘莲依照信上所写的地址,一路打听,费了些周折,终于找到了宝琴的亲戚家。上前叩门,待主人家开门后,柳湘莲便将宝琴的身世遭遇以及来意一一道明,言辞恳切,态度诚恳。那亲戚一家见宝琴生得眉清目秀、楚楚可怜,本也动了恻隐之心,可一听闻贾府被抄家这等变故,心中顿时犹豫起来,生怕收留宝琴会给自己家招惹麻烦。于是,那户人家的当家之人面露难色,委婉地说道:“柳公子,非是我们不愿收留宝琴姑娘,实在是如今这世道艰难,我们自家也是勉力维持生计,况且贾府之事闹得沸沸扬扬,我们实在是不敢贸然收留啊。还望公子和姑娘能体谅我们的难处。”言罢,便将柳湘莲和宝琴请出了家门,关上了大门。

宝琴见状,眼中的泪水再也忍不住,簌簌地落了下来。柳湘莲心中也是一阵无奈和愤慨,他轻轻拍了拍宝琴的肩膀,安慰道:“姑娘莫哭,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咱们再想别的法子便是。”宝琴哽咽着点了点头,心中对未来又是一片迷茫。

柳湘莲无奈又带着宝琴回智通寺,到了智通寺山上,他止住步子,目光深锁宝琴,拱手长揖至地,礼罢,方启唇道:“姑娘,这世间恰似那浮云变幻,难以捉摸。你我皆在这无常世道中历经磨难,受尽苦楚。想我柳湘莲,半生漂泊,看惯了人心险恶、世态炎凉。可自与姑娘相逢,便觉心中多了一抹亮色。如今,若姑娘不嫌我一介武夫,出身寒微,无甚家资,我愿在此古寺之中,与姑娘长相厮守。咱们守着这方清幽净土,远离那尘世的纷扰喧嚣、勾心斗角,粗茶淡饭也好,麻衣布裳也罢,只求能护姑娘周全,彼此扶持,走过往后岁岁年年。”言毕,他目光灼灼,那眼中的深情仿若燃着的灼灼烈火,直直照入宝琴心底,似要将一腔真心全然掏与她看。

宝琴听闻这一番肺腑之言,恰似春日里的湖面被一颗小石子激起层层涟漪,心下又惊又喜,一时怔在当地。她徐徐抬眸,望向柳湘莲,只见他星目含情,真诚坚定之色溢于言表,那目光仿若一道暖煦煦的光,直直照进了她心底深处,层层驱散了往昔的阴霾与惶恐。刹那间,往昔在贾府中的种种情形如走马灯般在心头闪现。曾记那一日,园中繁花似锦,众人笑语嫣然,她偶然间抬眸,正撞上柳湘莲练剑归来的英姿飒爽,剑眉星目,气宇轩昂,那一刻,心底悄然种下了一抹微妙情愫。不想如今历经这诸多波折,竟似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将自己引至他的身旁。宝琴念及柳湘莲此前的种种仗义之举,危难时刻不离不弃,又为今日这突如其来的缘分暗自欣喜不已。

于是,宝琴双颊飞红,恰似天边的云霞,娇羞地微微颔首,声如蚊蚋般嗫嚅道:“承蒙公子垂怜,宝琴乃落魄之人,蒙公子不弃,愿以此身相托,与公子相伴于这方天地。”

柳湘莲见宝琴颔首应许,嘴角不禁微微上扬,绽出一抹欣慰至极的笑容,恰似那穿透层层乌云的璀璨日光,刹那间将他面庞上久积的阴霾清扫得一干二净。情难自禁之下,他往前跨了一步,双手微微颤抖着,缓缓伸将出去,轻轻握住了宝琴那柔若无骨、白皙娇嫩的手,好似握住了这世间最为珍贵难得的稀世珍宝一般。他目光温柔如水,又透着坚定不移之色,语调轻柔且掷地有声地说道:“姑娘放心,此后余生,哪怕有疾风骤雨、艰难险阻,我柳湘莲也定会拼尽全力,为姑娘撑起一片朗朗晴天,决然不让姑娘遭受那半分委屈。”宝琴只觉一股暖煦煦的热流缓缓淌过心间,那从掌心传来的温热与雄浑力量,让她真切知晓,自己这颗长久以来漂泊无依、惶恐不安的心,终于寻得了安稳的归处。

宝琴心中思绪万千,回想起自己的身世转折,不禁感慨万千。她忽地忆起汤显祖《牡丹亭》中,杜丽娘在画像上所题的那首诗:“近睹分明似俨然,远观自在若飞仙。他年得傍蟾宫客,不在梅边在柳边。”那诗句中蕴含的深情与期盼,与她自己的经历竟有着莫名的契合。想到自己先是与梅家结缘,如今却又与柳湘莲有了不解之缘,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宝琴轻轻抬起眼眸,深情地凝望着柳湘莲,过往的种种经历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自己当年所作的十首怀古诗之一《梅花观怀古》,心中情感激荡,难以自持,竟脱口而出,吟咏道:

不在梅边在柳边,

个中谁拾画婵娟。

团圆莫忆春香到,

一别西风又一年。

柳湘莲听闻此诗,心内亦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波澜起伏,感慨万千。他缓缓仰起头来,目光悠悠然投向那古寺高高翘起的飞檐斗拱,思绪仿若被一只无形无影却又难以挣脱的手牵拉着,飘飘悠悠地回到往昔岁月的一幕幕场景之中。片刻之后,他轻轻挪动脚步,缓缓解下系在腰间的那柄鸳鸯宝剑。宝剑脱鞘而出,在这黯淡无光的暮色笼罩之下,闪烁着幽冷而凛冽的光芒,恰似他那颗久经岁月沧桑磨砺却依然炽热滚烫的心。

柳湘莲稳步踏入寺中的一片空旷之地,身姿挺拔伟岸,气宇轩昂不凡,宛如那坚毅刚强的松柏傲然挺立在霜雪之中。但见他手腕轻轻一抖,宝剑“噌”地一声脱鞘而出,发出一声清越悠长、动人心弦的剑鸣,仿若在悠悠然诉说着主人深藏在心底、不为人知的情愫。起初,他使出一个沉稳大气、中规中矩的起手式,剑势凝重如山岳,渊渟岳峙,透着一股久经沙场磨砺后的沉稳与内敛。转瞬之间,剑招陡然一变,恰似那蛟龙破浪腾空而起,迅猛异常且凌厉逼人,一时间,剑风呼啸作响,似要将这古寺积攒了经年累月的寂静与沉闷全然冲破、撕裂开来。

宝琴静静地伫立在一旁,一双美目眨也不眨地紧紧追随着柳湘莲矫健敏捷的身影,以及他手中那寒光闪烁、熠熠生辉的宝剑。她瞧得分明真切,柳湘莲的每一式每一招,皆蕴含着雄浑磅礴的力量与深沉真挚的情感。那剑法中的刚猛强劲之处,宛如他往昔纵横江湖、快意恩仇时的豪迈不羁、洒脱奔放;而那偶尔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一抹轻柔婉转之态,恰似他心底深处潜藏着的温柔与眷恋,虽历经岁月的无情磨砺,却从未有半分消散。柳湘莲身形灵动敏捷,辗转腾挪之间,宝剑在他手中仿若灵蛇蜿蜒盘旋、舞动不休,光影交错纵横,令人眼花缭乱。直至柳湘莲使出最后一式,收剑归鞘,周遭的一切方才重归平静安宁,唯有那宝剑的袅袅余音,似乎还在这静谧清幽的空气中悠悠回荡,久久不散,仿若在诉说着这场剑舞的未尽之意。

宝琴款步轻移莲足,缓缓走向柳湘莲,二人四目相对,一时间竟无言以对。然而那眼中涌动着的深情厚意,以及对未来相伴相守、白头偕老的殷殷期许,却如潺潺流淌的清澈溪流,默默无声地流淌不息。仿若在这清幽静谧的古寺之中,他们已然寻觅到了独属于彼此的世外桃源,从此可以远离尘世纷扰,静享岁月安好。

自此以后,宝琴与柳湘莲便又回到了智通寺。在这智通寺山下,他们用积攒的银钱购置了一间小巧精致的厢房,又买了几亩薄田。二人就此安顿下来,晨起诵读经文,净化心灵;暮时共赏天边绚丽晚霞,品味岁月静好;闲时宝琴轻抚琴弦,奏出悠扬婉转之音,柳湘莲则在一旁舞剑相伴,刚柔并济;忙时便一同下田耕植,挥洒汗水,收获辛勤劳作之果。二人相伴相守,日子过得虽平淡质朴,却也温馨和乐,充满了人间烟火之气。

寒冬腊月之际,智通山里的梅花竞相绽放,为这清冷的山间增添了几分暖意。一日清晨,柳湘莲偶见宝琴默默垂泪,不禁心生关切,遂轻声询问其缘由。

宝琴轻轻擦拭着眼角的泪珠,声音略带哽咽地说道:“我出嫁之时,贾母赠予我一件极为珍贵的嫁妆——凫靥裘。那是用野鸭子头上的毛精心缝制而成的毛皮服饰,金翠交辉,璀璨夺目,实在是无上的珍宝。贾母她老人家一直对我疼爱有加,而我却始终无缘报答她的深恩。更不幸的是,这件承载着贾母慈爱的凫靥裘,如今却遗失在了梅府之中。”言罢,宝琴的泪水又忍不住潸然而下。

柳湘莲听后,心中亦是感慨万千,却不知如何安慰。只能默默陪伴在侧,希望宝琴能早日释怀,重拾欢颜。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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