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袭人辞去之后,黛玉便独个儿坐在房中,恰似那被遗落的孤雁,形单影只。那老妇人的言语,还有所赠的玉带,仿若浓重的阴霾,沉沉地笼罩在她心头,怎么也驱散不开。
紫鹃何等伶俐,早瞧出姑娘心事重重,眉间似有千般愁绪。她满心怜惜,轻声细语地劝慰着,而后小心翼翼地扶着黛玉,慢慢走到榻边,伺候她安歇。
时光悠悠流转,不觉便到了黄昏时分。暮色仿若一层薄纱,悄然笼罩了整个潇湘馆。馆内的翠竹在暮色中影影绰绰,更添几分静谧与孤寂。黛玉拖着那仿若灌了铅般沉重且疲惫的身子,缓缓走进套间,准备卸妆安歇。
她下意识地抬眸一望,恰瞧见白日里那老婆子送来的荔枝瓶。这一眼,恰似一根尖锐的刺,猛地扎进她的心间,顿觉心口一阵钻心的刺痛。白日里老婆子那些没头没脑、不知所谓的混话,此刻就像一把把寒光闪闪的利刃,毫无留情地直直刺进她的心窝。
四下里静谧得可怕,仿若时间都已凝固。没有一丝声响,唯有黛玉心中那无尽的忧愁与烦恼,仿若汹涌澎湃的潮水,一波接着一波,滚滚蔓延,将她整个人紧紧裹缠,叫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就这般怔怔地站在原地,眼神空洞而迷茫,脑海中不断盘旋着那些话语,思绪万千却又理不清头绪。那玉带所承载的不明深意,老婆子的神秘来意,都如一团迷雾,让她深陷其中,难以挣脱。在这寂静的黄昏,在这昏暗的套间,黛玉的悲伤与困惑,如那夜色一般,愈发深沉 。
黛玉缓缓坐下,目光迷离,往昔与北静王水溶的种种交集,如走马灯般在她脑海中浮现。还记得那日,宝玉神色郑重,将前日北静王水溶所赠的鹡鸰香串“珍重取出”,呈到她面前。宝玉对这香串极为珍视,平日里连碰都不舍得让人碰,却独独想着送给她。可当时的她,满心厌恶,想也不想便说道:“什么臭男人拿过的!我不要他!”说罢,更是“掷而不取”,彼时只觉那香串沾染了旁人气息,不堪入目。
又忆起那一日,窗外细雨如丝,宝玉身披蓑衣、头戴箬笠,冒雨前来潇湘馆探望她。黛玉见了,先是打趣道:“那里来的渔翁!”待凑近仔细瞧那蓑衣箬笠,却见其精致细巧,别具一格,不由好奇询问出处。宝玉笑着告知,这是北静王所赠,还说若她喜欢,便再去向北静王讨要一套给她。黛玉听闻,面上虽仍是拒绝,言语间却没了那般坚决,只道:“戴上那个,成了画的和戏扮的鱼婆了。”话一出口,她便猛地反应过来,自己刚称宝玉为渔翁,此刻又说鱼婆,二者之间的微妙关联,让她不禁脸红羞涩,一颗心也似小鹿乱撞般,慌乱不已。
如今想来,那蓑衣箬笠本就来自北静王,而当日那番关于渔翁鱼婆的对话,恰似一种隐晦的暗示,仿佛冥冥之中预示着他们三人之间,必有一番剪不断、理还乱的纠葛情缘。
思绪再飘至怡红院开夜宴那日,她抽出的花签竟是芙蓉,上头题着“风露清愁”,所配诗句为“莫怨东风当自嗟” 。此句出自北宋欧阳修的《明妃曲·再和王介甫》,诗中讲述汉元帝因误信画工,致使绝色的王昭君远嫁匈奴,空留遗憾。王昭君洒泪离去,自叹红颜薄命。当时抽到这花签时,她心中便隐隐不安,如今联系起与北静王的种种,只觉这一切似是命运精心布下的棋局,而她不过是那无力反抗的棋子。
北静王水溶,身份高贵无比,生于钟鸣鼎食之家,长于锦绣繁华之地,却无半点纨绔之气。其人儒雅俊秀,风姿翩翩,腹有诗书,谈吐不凡。初次与宝玉相见,二人便觉彼此投缘,仿若多年挚友。宝玉对北静王亦是推崇备至,但凡北静王所赠之物,皆视作珍宝。
黛玉不禁暗自思忖,北静王为何屡屡借宝玉之手,向她传递物件?是偶然为之,还是另有深意?那碧玉红鞓带上,以金字篆刻着她替宝玉所作的《杏帘在望》,究竟是北静王对她才情的赏识,亦或是背后藏着更为隐秘的心思?
若说北静王对她有意,可自己不过是寄人篱下的孤女,无依无靠,身世与北静王相较,实乃云泥之别。况且,她心中早已有了宝玉,那份情根深蒂固,岂是轻易能撼动的。可北静王这般频繁地示好,又让她不得不心生疑虑,诸多猜测在她心间反复交织,搅得她心烦意乱。
她又想起平日里,众人谈及北静王时的神色与言语,那满是尊崇与敬畏的口吻,让北静王在她心中,除了神秘,更多了几分难以靠近的距离感。可命运却好似故意捉弄,偏要将她与北静王牵扯到一起。
黛玉越想越觉迷茫,越思越感痛苦。她深知,在这深宅大院之中,自己的命运往往不由自己掌控。若真与北静王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那这段莫名的纠葛,究竟会将她带往何处?是万劫不复的深渊,还是另一段未知的人生旅程?她无从知晓,也不敢去想。
窗外,夜色愈发深沉,如墨般浓稠,月光透过斑驳的树影,洒在窗棂上,恰似她此刻支离破碎的心境。她幽幽长叹一声,泪,又悄然滑落,打湿了衣衫。在这寂静的夜里,黛玉独自沉浸在这无尽的纠缠与猜想之中,不知何时才能寻得一丝解脱的曙光 。
黛玉不禁自怜自伤起来,想到自己自幼体弱多病,如今年岁渐长,却仍孤身一人。瞧着宝玉那副模样,虽说他心里头只装着自己,可老太太和舅母那边,却始终不见有半点要成全他们的意思。一念及此,黛玉心中对早逝的父母涌起一股深深的怨艾:为何在世时,不曾早早为自己定下这门亲事呢?
可念头一转,黛玉又暗自庆幸起来:“若在父母尚在之时,便在别处定下了亲事,又怎会遇见宝玉这般才情出众、心地纯善之人呢?如今虽说艰难,到底还有一丝希望。”这般念头在她心间来回拉扯,恰似汹涌波涛在大海上翻涌,搅得她痛苦不堪,心乱如麻。
良久,黛玉幽幽地长叹一声,那清泪恰似断了线的珍珠,顺着她苍白如纸的脸颊簌簌滚落,洇湿了大片衣衫。她只觉满心悲戚,仿若被浓重的哀愁抽走了浑身的力气,最终只能和衣卧倒在榻上,蜷缩成小小的一团。此时的她,宛如一只受伤后在暗夜里独自舔舐伤口的小兽,默默地承受着命运无情的捉弄与煎熬,在这茫茫夜色中,形单影只,孤独而又绝望。
恍惚间,一个伶俐活泼的小丫头蹦蹦跳跳地进了黛玉的房间。她的脸上洋溢着抑制不住的喜悦笑容,声音清脆响亮地说道:“姑娘,外面时飞老爷差人请您过去呢。”
黛玉闻言,不禁微微一怔,心下瞬间涌起一丝疑惑。她与时飞老爷往昔虽一同读过书,可自己毕竟是女流之辈,并非学堂中的男学生。她暗自思忖,这平白无故的,他为何突然要见自己呢?况且,舅舅从未在自己面前提及此事,这没来由的邀约,实在令她感到困惑不已。
不过,黛玉并未贸然应允去见时飞老爷。她深知在这深宅大院之中,凡事需谨慎小心,不可莽撞行事。于是,她轻轻唤住小丫头,轻声说道:“你去回禀老爷,就说我近日身上染了病恙,实在不便出去。若老爷有何事,只需差人向我请安道谢便是了。”
小丫头听了黛玉的话,脸上露出一丝犹豫之色,她眨了眨眼睛,小心翼翼地说道:“姑娘,只怕这位老爷是来给您道喜的呢。方才听闻北静王府还有人要来接您过去,想必是有什么好事儿。”
黛玉听到这话,心中猛地一震,犹如平静的湖面被一颗石子激起千层浪。她自是知晓北静王府的尊贵地位,且自己与那里的人也有着一些难以言说的微妙关系。然而,这突如其来的道喜与接人之说,实在让她难以捉摸时飞老爷的真实意图。
她定了定神,再次询问小丫头:“你当真见过时飞老爷?他可有提及是何等具体之事?”
小丫头用力地点了点头,脆生生地回答道:“回姑娘的话,我确实见过老爷。可他并未提及具体事情,只说有件至关重要的事要告知姑娘。”
黛玉的眉头微微皱起,心中暗自揣度着时飞老爷此举的深意。她深知,这世间之人,往往会因着种种缘由而隐瞒真相,表里不一。故而,她暗暗告诫自己,定要保持警惕之心,不可轻易相信他人的言语。于是,她对小丫头说道:“你且下去吧,多谢你告知我这些消息。只是我断不能轻易相信旁人之言。你去回复时飞老爷,就说我身子不适,实在无法见他。倘若他真有要事相告,待我身体好些,自会尽快与他联系。”
正说着,却见凤姐同邢夫人、王夫人、宝钗等人结伴而来,众人面上皆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凤姐率先开口笑道:“我们这一来是给姑娘道喜,二来也是来给姑娘送行的。”黛玉听了,顿时慌了神,急忙说道:“你们这是说的什么话?我怎么一点儿也不明白。”
凤姐嘴角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说道:“我的好姑娘,你就别在这儿装傻充愣了。你难道不知,北静王因着欣赏林姑爷的才学,推荐他升职,如今已然事成。北静王又对你的美貌才情倾慕已久,特地托了你那恩师兵部尚书贾雨村老爷,前来求聘你做他的侧妃呢。这不,已经派了龙凤大轿,着人来接你过去了,估摸着一到家中,便要启程。”
黛玉听闻此言,只觉一股寒意从心底油然而生,瞬间蔓延至全身。她心中明白,父亲能得北静王举荐升职,自是感激不尽。如今北静王求娶,家族中人岂有不应之理?怕是连贾雨村都已应允做这媒人,将自己许给了北静王作侧妃。
黛玉的心中一阵慌乱,她从未料到自己竟会陷入这般左右为难的困境之中。她深知自己的容色才情或许确已引起北静王的注意,可这突如其来的求婚,却让她感到无比沉重的压力与深深的不安。她明白自己难以拒绝这门亲事,毕竟此事关乎家族的荣耀与地位,自己的意愿在这高门大院的利益权衡中,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黛玉默默地低下头,心中满是矛盾与挣扎。她知晓这或许是一次改变自己命运的契机,可这也意味着她将从此失去自由与自主选择的权利。她彷徨无措,不知该如何抉择,只能在这命运的十字路口,默默地等待着命运的安排,仿若一片飘零的落叶,在狂风中无力地挣扎。
恍惚间,黛玉的脑海中又浮现出父亲在远方为官的身影,她的心愈发焦急起来。为了掩饰内心的不安,她硬着头皮说道:“没有的事,你们定是听了些不实的传言,凤姐姐就爱拿我打趣儿!”这时,邢夫人不动声色地向王夫人递了个眼色,那眼神中似有深意。邢夫人随即说道:“罢了罢了,瞧这孩子还不信呢,咱们走吧,也别在这儿白费口舌了。”黛玉眼中含泪,带着一丝哀求说道:“二位舅母,好歹坐一会儿再走。”然而,众人仿若未闻,只是冷冷地笑着,相继转身离去。
黛玉望着众人离去的背影,只觉心中被无尽的悲伤与无助填满。她深知,这些人并非真心关怀自己,不过是在利用她来谋取各自的利益罢了。她感到自己仿若置身于茫茫荒野之中,孤独无依,被整个世界无情地遗弃,那酸涩的泪水,再一次夺眶而出,肆意地流淌在她苍白的脸颊上。
待众人离去,屋内静谧得可怕,只有黛玉轻轻的抽噎声。她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黑沉沉的夜色,心乱如麻。往昔与宝玉相处的点点滴滴如走马灯般在脑海中闪现,那些共读《西厢记》的甜蜜时光,那些心有灵犀的默契瞬间,如今都化作了锋利的刀刃,一下又一下地割着她的心。
“难道我与宝玉的情谊,终究是一场镜花水月?”黛玉喃喃自语,泪如雨下。她想到自己寄人篱下的孤苦身世,想到命运的无常和无奈,心中满是悲戚。“我不过是这贾府中的一个过客,如今又要被当作棋子随意摆弄。”
黛玉深知自己无力反抗这门亲事,家族的期望和压力如同大山一般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但一想到要嫁给北静王,从此与宝玉天各一方,她的心就好似被撕裂一般疼痛。“宝玉啊宝玉,你可知我此时的痛苦?”
正在黛玉沉浸在悲伤之中时,紫鹃轻轻走了进来。看到黛玉满脸泪痕,紫鹃心疼不已,忙上前劝慰:“姑娘,莫要太过伤心,身子要紧。”黛玉扑进紫鹃怀里,放声大哭:“紫鹃,我该如何是好?我不想嫁给北静王,我心里只有宝玉啊!”紫鹃轻轻拍着黛玉的背,眼中含泪说道:“姑娘,咱们再想想办法,总会有转机的。”
然而,黛玉心里明白,在这封建礼教森严的贾府,在家族利益面前,自己的感情是多么渺小和无力。她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将会是什么样的命运,只是那无尽的悲伤和绝望,如影随形,将她紧紧笼罩。窗外,夜色愈发深沉,仿佛也在为黛玉的命运叹息。
黛玉在紫鹃的怀中哭了许久,直到泪水干涸,双眼红肿,才缓缓抬起头来。她的眼神中透着绝望后的坚定,轻轻推开紫鹃,低声说道:“紫鹃,你先出去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紫鹃虽满心担忧,却也不敢违拗,只得默默退下,守在门外。
黛玉独自坐在榻上,思绪渐渐清晰起来。她深知这一去北静王府,便如踏入牢笼,再无自由与真爱可言。但她绝不愿就此屈服于命运的安排,她要为自己的幸福抗争到底。
“宝玉……”黛玉轻声呼唤着这个名字,仿佛从心底汲取力量。她想起宝玉的深情与纯真,想起他们一起在园中度过的美好时光,那是她生命中最珍贵的回忆,也是她如今反抗的勇气来源。
突然,黛玉起身走向书桌,拿起笔墨,在纸上奋笔疾书。她要给宝玉写一封信,将自己的心意和处境告诉他,即便可能无法改变结局,她也要让宝玉知道,她的心从未改变。
信写完后,黛玉小心地将其折好,藏在衣袖之中。她知道,这封信是她最后的希望,也是她对爱情的坚守。
此时,窗外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说话声,黛玉心中一惊,她知道,接她的人恐怕就要来了。她深吸一口气,整了整衣衫,脸上露出一丝决然的神情。她暗暗发誓,无论如何,她都不会轻易放弃自己的爱情和自由,哪怕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不多时,邢夫人带着几个婆子并丫鬟进来,满脸堆笑却难掩急切地说道:“姑娘,北静王府的轿子已在门外候着了,姑娘快些收拾收拾,莫让人家久等。”黛玉只作未闻,静静地坐在那里,仿若一座冰雕,浑身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意。
邢夫人见状,微微皱眉,走上前几步,又道:“姑娘,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分。北静王年少有为,身份尊贵,能嫁与他,是姑娘的造化。”黛玉抬眸,眼神冰冷似雪,直直地盯着邢夫人,那目光仿若两把利刃,直刺得邢夫人心中一慌,不自觉地退了一步。
“舅母,我自是知道这是怎样的‘喜事’。”黛玉的声音清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只是我父母早亡,婚姻大事,原该由我自己做主。如今这般,却连问都不问我一声,便要将我随意许人,这又是何道理?”
邢夫人被噎得面色一红,干笑两声,说道:“姑娘这是说的哪里话?这门亲事可是老爷们仔细斟酌过的,自然是为姑娘好。”说罢,便使了个眼色,几个婆子上前欲拉黛玉起身。
黛玉猛地甩开婆子的手,站起身来,厉声道:“我今日便把话说明白了,我断不会嫁给北静王!我心里只有宝玉一个人,除了他,我谁也不嫁!”邢夫人听了,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惊惶地说道:“姑娘,你可莫要糊涂!这岂是你能任性的事?”
正在僵持不下之际,只听得外面一阵喧闹,原来是宝玉听闻消息,匆匆赶来。宝玉冲进屋内,看到黛玉满脸泪痕,心中一痛,几步上前,将黛玉护在身后,怒视着邢夫人等人,大声说道:“我不许你们带走林妹妹!我要娶她为妻!”邢夫人等人见状,皆是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屋内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一场激烈的冲突似乎在所难免。
邢夫人脸上一阵白一阵红,她万万没想到宝玉会在此时闯进来,还公然说出这番话。她定了定神,强压着心头的怒火与惊愕,说道:“宝玉,你这孩子,莫要在此胡言乱语。婚姻大事,岂是你能随意置喙的?这是老爷们定下的主意,岂容你这般胡闹!”
宝玉紧紧握着黛玉的手,眼神坚定而决绝,丝毫没有退缩之意:“我不管什么老爷们的主意!我只知道我和林妹妹两情相悦,今生今世,我非她不娶!”黛玉站在宝玉身后,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她心中既感动又担忧,她深知宝玉的反抗或许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加复杂棘手,但此刻,宝玉的挺身而出,又让她感到无比温暖与安心。
邢夫人见劝不住宝玉,便冲着身旁的婆子们喊道:“还愣着干什么?把宝二爷拉开!”几个婆子面露难色,但又不敢违抗邢夫人的命令,只得小心翼翼地靠近宝玉。宝玉却像是一头发怒的小兽,张开双臂护住黛玉,怒喝道:“你们谁敢动林妹妹一下,我跟你们没完!”
正在局面混乱不堪之时,贾政匆匆赶来,他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大声呵斥道:“宝玉,你这逆子!还不速速退下!”宝玉看到父亲,身体微微一颤,但仍倔强地站在原地,不肯挪动半步。贾政见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上前几步,扬起手便要打宝玉。黛玉见状,急忙冲出来,跪在贾政面前,哭着说道:“舅舅,求您莫要打宝玉!这一切都是我的错,要打就打我吧!”
一时间,屋内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每个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不知所措。而此时,北静王府的人也等得不耐烦了,在外面催促起来,这一声催促,如同一记重锤,狠狠地敲在每个人的心间,让本就复杂的局面愈发变得扑朔迷离,难以收拾。
贾政被黛玉这一跪弄得愣了神,他虽恼怒宝玉的忤逆,但黛玉这楚楚可怜的模样,又让他一时下不了手。他瞪了宝玉一眼,怒道:“看你干的好事!”转而对黛玉说道:“姑娘,这是何苦?快起来!”黛玉却只是哭泣,并不起身,声声哀求着舅舅放过他们。
此时,北静王府的催促声再次传来,贾政心急如焚,他深知若得罪了北静王府,贾府怕是会有大麻烦。他咬了咬牙,对着宝玉说道:“宝玉,你若还认我这个父亲,就乖乖退下,此事休要再提!”宝玉满脸涨红,眼眶中泪水打转,却仍坚定地摇头:“父亲,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林妹妹被带走,我与她情比金坚!”
贾政怒极,正要发作,却见贾母在众人搀扶下颤巍巍地走来。贾母一进屋,便喝道:“都在这儿闹什么!”邢夫人等人忙上前将事情经过简略诉说。贾母听后,沉默片刻,目光在宝玉和黛玉身上来回打量,最后叹了口气道:“这门亲事是仓促了些,但北静王府的面子不能不给。”
黛玉一听,如坠冰窖,只觉眼前发黑。宝玉更是大喊:“老太太,您怎么也这样说?我和林妹妹从小一处长大,您是最疼我们的啊!”贾母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但很快又恢复了决然:“宝玉,你莫要任性!此事关乎贾府兴衰,由不得你!”
北静王府的人已在门外等候多时,贾母对着黛玉说道:“孩子,委屈你了。这也是你的命数。”说罢,示意婆子们将黛玉带出去。宝玉想要阻拦,却被贾政和几个小厮死死拉住。黛玉被带出屋子的那一刻,回头望向宝玉,眼中满是绝望与不舍,那一瞬间,仿佛整个世界都失去了颜色,只留下无尽的悲哀与凄凉。
黛玉于睡梦中轻轻翻了个身,悠悠转醒,恍惚间才惊觉方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切竟是一场噩梦。她只觉喉咙干涩发紧,隐隐残留着梦中哽咽的余韵,心犹自剧烈跳动,恰似小鹿乱撞,难以平复。伸手一摸,枕边早已被泪水浸湿了大片。她不由打了个寒颤,顿感肩背乃至全身一片冰冷,仿若置身冰窖之中。黛玉不禁陷入了深深的沉思:“父母辞世已久,我与宝玉的姻缘却仍如水中月、镜中花,飘忽不定。这一切的纷扰与迷茫,究竟是从何时开始的呢?”
回想起梦中那孤苦无依、彷徨无助的情景,黛玉心有余悸,暗自思忖:倘若宝玉当真有个三长两短,离我而去,我又该如何在这世间独自存活?念及此处,她顿感心如刀绞,痛苦万分,整个人仿若失了魂儿一般,神思恍惚。一时间,泪水又止不住地夺眶而出,她索性放声大哭一场,直哭得全身微微沁出了些许汗珠。良久,黛玉挣扎着坐起身来,褪去外罩的大袄,唤紫鹃过来为她掖好被子,复又缓缓躺下。然而,她心中千头万绪,如乱麻般纠缠,翻来覆去,竟是难以成眠。
只听得窗外淅淅飒飒之声不绝于耳,那声音时而似风的低吟,时而又像雨的呜咽,交织在一起,更添了几分凄清之意。片刻后,远处又隐隐传来一阵吆呼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黛玉侧耳倾听,却听到身旁紫鹃已然睡熟,呼吸声均匀而舒缓,清晰可闻。黛玉强撑着疲惫的身躯,再次挣扎着爬起身来,裹着被子静静坐了一会儿。忽然,一阵凉风从窗缝中悄然潜入,仿若一只冰冷的手,轻轻抚过她的脸颊,激得她寒毛直竖。黛玉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又缓缓躺了下去。
就在她即将再次陷入朦胧的睡梦中时,竹枝上忽然传来无数家雀儿的叽叽喳喳声,啾啾唧唧,喧闹不停。那声音透过窗户上的纸和屉子,渐渐有几缕清光透了进来,洒在地上,形成一片片斑驳的光影。
黛玉此时已然彻底清醒过来,她睁开双眼,双眸中闪烁着炯炯有神的光芒。可没过多久,她便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那咳嗽声在寂静的屋内回荡,格外刺耳。紫鹃被这咳嗽声惊醒,忙不迭地起身,满脸关切地问道:“姑娘,您这是还没睡着吗?怎么又咳起来了?莫不是着凉了?您瞧,这窗户纸都泛青了,天也快亮了。姑娘还是再歇会儿吧,养养精神,莫要再想那些劳神费心的事儿了。”黛玉微微喘息着,轻声答道:“我何尝不想睡,只是这心里乱得很,怎么也睡不着。你且睡吧,莫要管我。”言罢,又是一阵咳嗽袭来。
紫鹃瞧着黛玉这般模样,心中酸涩不已,哪里还睡得着?听到黛玉又咳了起来,她急忙起身,拿起痰盒递到黛玉跟前。此时,天已大亮,晨曦透过窗户洒在屋内,泛起一层淡淡的光晕。黛玉问道:“你不睡了吗?”紫鹃强挤出一丝笑容,应道:“天都亮了,还睡什么呢?”黛玉微微点头,说道:“既如此,那你便把痰盒换了吧。”
紫鹃连忙应声,手脚麻利地忙碌起来。她先是换了一个干净崭新的痰盒儿,然后将手中那旧痰盒轻轻放在桌上。接着,她轻轻打开套间的门,小心翼翼地走了出去,又转身将门关好。随后,她放下那绣着撒花的软帘,这才走出来叫醒了雪雁。
紫鹃端着痰盒,打开屋门准备去倒掉。就在这时,她不经意间低头一看,只见那痰盒里已满是痰液,其间竟还隐隐夹杂着几点血星。这一幕吓得紫鹃花容失色,她情不自禁地失声惊呼:“哎呀!这可如何是好!”黛玉在屋内听到声响,心中一紧,连忙问道:“发生何事了?”
紫鹃猛地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方才失言,急忙改口说道:“我……我刚才手滑了一下,险些把痰盒子摔了,惊扰了姑娘,真是该死。”黛玉眉头微蹙,追问道:“那盒子里的痰……可是有什么不妥?”紫鹃强压下心中的慌乱,故作镇定地答道:“没……没什么问题,姑娘莫要担心。”说罢,她只觉眼眶一热,泪水再也忍不住,簌簌地落了下来,声音也变得哽咽起来。
黛玉因喉间早已觉出些许甜腥之意,心中早有疑惑;方才听见紫鹃在外头那诧异的呼声,此刻又听她言语间满是悲戚之态,心中便已猜到了**分。她轻声唤道:“紫鹃,进来吧,外头冷,莫要冻着了。”紫鹃应了一声,那声音比之前更加凄惨,鼻音浓重,显然是在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黛玉听在耳中,顿觉心凉了半截。只见紫鹃推门进来时,手中还拿着绢子不停地擦拭着眼角的泪水。
黛玉见状,轻声问道:“大清早的,好好的为何哭起来了?”紫鹃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答道:“谁哭了?这早起起来,眼睛里不知怎的有些不舒服。姑娘昨夜许是比往常醒的时候更多些吧?我听着姑娘咳嗽了大半夜呢。”黛玉微微叹了口气,说道:“可不是嘛,越是想睡,却越是睡不着。”紫鹃走上前,轻声劝道:“姑娘身子本就不大好,依我说,姑娘还得自己宽心些。身子可是最要紧的,俗语说的好:‘留得青山在,依旧有柴烧。’况且这府里上自老太太、太太,下至丫鬟小厮,哪个不疼姑娘呢?”只这一句话,却又勾起了黛玉的梦来,她只觉心中猛地一撞,眼前一黑,神色瞬间变得煞白。
紫鹃见势不妙,连忙端起痰盒,雪雁也急忙过来轻轻捶着黛玉的脊梁。半晌,黛玉才艰难地吐出一口痰来,只见那痰中竟有一缕紫血,还在簌簌地颤动着。紫鹃和雪雁见状,吓得脸色蜡黄,二人守在黛玉床边,一时手足无措。黛玉只觉眼前一阵眩晕,昏昏沉沉地躺了下去。紫鹃瞧着黛玉这般模样,心急如焚,忙向雪雁努了努嘴,示意她赶紧去叫人来。
且说那惜春所画的“大观园图”,众人正在细细评论着画作的细节。有的说这一处应当再多添些细节,那一处则需删减几分;这一处的线条太过稀疏,显得有些空泛,那一处的线条又过于密集,稍显杂乱。众人议论纷纷,莫衷一是,便想着过来潇湘馆找黛玉一同商议。
于是,惜春便携着众人来到了潇湘馆。黛玉见惜春进来,心中不禁又是一阵刺痛。可转瞬之间,她又想起梦中的情景,暗自思忖:“连老太太都那般态度,更何况她们呢?罢了罢了,我若不请她们,她们怕是也不会来的。”黛玉虽心中这般想着,脸上却难以掩饰那深深的痛苦之色,只得强撑着让紫鹃扶起自己,口中说道:“姐妹们快坐吧。”
惜春轻轻坐在床沿上,瞧着黛玉这般憔悴虚弱的模样,心中也满是伤感。探春见状,关切地问道:“姐姐怎么身子又不爽利了?”黛玉微微喘息着,答道:“也没什么要紧的,只是觉着身子发软,没甚力气。”紫鹃站在黛玉身后,悄悄用手指了指痰盒儿。湘云毕竟年轻,性子又直爽,伸手便将痰盒拿了起来,定睛一看,顿时吓得花容失色,惊疑道:“这……这是姐姐吐的吗?这可如何是好!”
惜春见黛玉精神萎靡不振,显然十分疲倦,心中不忍,便立刻起身说道:“姐姐,你且好生休息,我们改日再来探望你。”黛玉感激地说道:“劳烦姐妹们挂心了。”惜春又转头嘱咐紫鹃:“你可要仔细照顾姑娘。”紫鹃连忙点头应道:“姑娘放心,我定会尽心尽力的。”惜春正欲转身离开,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喧闹声。究竟是谁在吵闹?且待下回分解,一探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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