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檐站在S大校门口，顶着刺眼的阳光刷卡进校。
作为典型的坏学生，魏檐信奉出勤率不影响最终成绩的理念，除了偶尔到校应付一下导师和期中期末考个试之外，几乎就和学校里没这号人一样。他的导师斯特法诺是个固执的意大利老头，上个学期力排众议收下他，自此开始了相爱相杀的互相折磨。
“提前住宿申请？去问问你们院的辅导员吧。”斯特法诺那边很吵，好像是在画展现场，“你自己的画参加画展，你自己出席行不行？我这把老骨头真的不想再被挤来挤去了......”
魏檐敷衍地“哦”了一声，回了一句“对不起哈老师”，干脆利落地把电话挂了。
他连辅导员叫什么都不知道，打开企业微信，在院系列表里胡乱搜了一遍，没有发现适配的名字，放弃了。
正值暑假，学校里只有极少数办理了暑期留宿的老生和申请了提前住宿的新生，放眼望去几乎看不见人。
魏檐在教学楼里溜达了一遍，又去食堂转了一圈。他没办理住宿，过不了宿舍楼门禁，只能站在外面打量几眼。
摄像头被踩碎后，那个陌生好友再也没有发过消息。魏檐之前表现得太坦然，对面可能根本没料到他会突然发难弄坏摄像头，自始至终没有采取行动。魏檐本来以为他会气急败坏地发一些威胁性的消息，可是什么都没有。
一个偷窥狂，在摄像头后观察他，却不采取任何实质性的伤害行为，似乎只是把他当做观察样本，甚至在偷窥无望后就此消失，行为矛盾又无法理解，魏檐摸不清这人到底想要做什么。
快递站只有一个工作人员，正在帮着快递员卸货放进自助取件柜。
“您好，这个快递出库时候的录像还有吗？”魏檐找到提前保存的那张截图，把订单编号给工作人员看。
工作人员在电脑上查了一遍订单编号，又看了一遍当天的出库记录，冲魏檐摇摇头：“快递柜里的快递都是同学们自己输入取件码才能取到的，几乎不会出差错，所以没有一对一的出库录像。是你的东西吗，丢了？”
魏檐笑了笑，摇头道谢。
【你在哪？】
对面没回。
魏檐又溜达进食堂，给自己点了一杯名为“柠檬红茶”实则是立顿红茶加一片刚放进去完全没泡开的柠檬的饮品，一边嘬一边玩手机，等到将近中午才收到姗姗来迟的消息。
【不好意思，上午在上班。】
【我以为你把我删了......】
【流泪小狗.jpg】
原来几天不联系的原因是以为自己被删了。魏檐看着那个流泪小狗的表情包，实在无法把屏幕背后的人和这只萨摩耶联系起来，面无表情地回复。
【暑假工？】
【对。】
【什么时候下班？】
【......你是不是去学校找我了？】
魏檐挑眉。
有时候觉得对面好像是个傻子，对衣服尺码没有概念，被人骗了买到劣质摄像头，图片发错人......都是一个十八岁的年轻学生会犯的蠢，太合理了。
可有时候他又聪明细致得过分，让人不得不设防。那天在奶茶店握住他的手腕的力道之大、把铅笔削成他习惯的角度、买下一套对于一个还在打暑假工的学生来说不算便宜的画笔......甚至包括现在，寥寥几句就猜到魏檐已经到了学校，又实在是一个靠谱的成年男性形象。
【对，但我猜你不在学校。】
【确实不在。你是通过快递地址确定我住在S大吗？不是的，东西是我朋友帮忙买帮忙取的，我还没有到校报到。】
【真的？】
【真的，我不会骗你。】
魏檐盯着最后一条消息看了一会儿，没作回复。
【你把拆掉摄像头的时候，我以为你生气了，一直没敢找你。】
【有胆子监视我没胆子发消息？】魏檐盯着这条消息，突然笑了。
假的。担心自己生气是假的，不会骗自己也是假的。魏檐想。
这些天不发消息，不是因为不敢，是因为他在观察自己的反应。恐惧、焦虑、愤怒，甚至是遗憾难过，都是对方想要看到并记录的。
魏檐不知道这种观测的意义是什么，也不想去合理化一个变态的行为。如果自始至终魏檐都没有发现那枚摄像头，也没有通过他的好友请求，那这就只是一场单向的猫鼠游戏。
可魏檐破坏了游戏规则，他不想当老鼠，对方自然就当不成猫了。
魏檐没有等对面回消息，直接打了语音通话。
铃声仅仅响了半秒钟，电话就被接通了。
电话对面是男孩清晰的呼吸声，环境音很吵。
“我在骑车。”男孩轻轻拨了一下自行车的铃铛，电话那边传来清脆的声响，“下午还要上班。”
魏檐没想到他会接通，自然没有做好应答的准备。男孩的声音当然和小熊一模一样，只是没有厚重的头套和扬声器的干扰，声音更清晰了。
“......骑车为什么还要接电话？”
“我怕我这次不接，以后你就不会理我了。”男孩的语气很坦然。
魏檐没有继续说，只是挂了电话，到食堂窗口点了一份盖饭，就着难喝的柠檬红茶吃了顿午饭。
电话那头的声音语调上扬，没有接到临时电话的慌张，反而有一点隐隐的、按耐不住的兴奋，甚至还率先开口解释自己在骑车。
魏檐自觉不是一个很有存在感的人。他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也不会主动和什么人认识，甚至连出席画展的机会都拱手让人，就是为了在任何地方都当个普通人。
这个人第一次见到自己，是在什么地方？
奶茶店？
魏檐回忆了一下当天自己的装束，白色T恤衫外面套着长袖米色衬衫外套，浅色牛仔裤，黑色运动鞋，细框眼镜，散开垂到肩膀的中长发。
普普通通毫无特色，留给人的印象应该是少言寡语、平平无奇才对。
但变态的心境是很难共情的，魏檐无法确定自己身上到底有什么和其他人不一样的地方能吸引对方。
魏檐回想起加上好友那一晚对方发来的消息。
【你好漂亮。】
是......脸吗？
大脑停滞了一瞬间，对面发了消息过来。
【为什么挂电话。】
【我还没有听够你的声音。】
魏檐已经不想纠结这个人到底是纯情还是变态了。他隐隐有些不安——奶茶店的小熊、模棱两可的的S大地址，他能了解到的信息都已经彻查到底了，同样的错误这个人不会犯第二次，之后再想从只言片语中获得细节简直难如登天。
可对方不仅知道自己经常写生的地点，还知道自己是S大的在校生，甚至也已经获得了自己的住址。
魏檐之前只是认为，只要自己率先采取行动，就能让这场单向游戏无法进行下去。可信息量的相差悬殊让这场游戏始终有继续运转的筹码，而且这个筹码会越来越重。
【我是不是吓到你了。】对面又说。
魏檐盯着屏幕上方的“对方正在输入中”。
【好吧，我道歉。】
【我确实是S大的新生，但是没住校，目前住在租的房子里。刚才骑车也是因为知道你在学校，想快点回学校看你一眼。】
魏檐眨眨眼睛，继续等。
【你不戴眼镜也很好看，头发扎起来也好看。】
【你怎样都好看。】
【眼睛冒爱心.jpg】
又来。相同的伎俩用这么多次还不腻，又有点冒傻气。
魏檐把头发散开，从衣领上摘下挂着的眼镜戴上。
【你知道我现在在哪？】
【食堂一楼，最靠近楼梯口的位置。】
魏檐瞳孔一缩，猛地抬头，但食堂里除了工作人员外空空如也。
【你上周来找斯特法诺的时候，就是在这个位置吃的午饭。我猜对了吗？】
指尖悬在半空，视线依次扫过“上周”、“斯特法诺”几个词语，魏檐的肢体语言不再自然。录取通知发下来还没有一个月，这人却早就来到B市住下，甚至以观察自己为目的展开了一系列“跟踪”行为。
魏檐盯着手机屏幕出神，试图回忆起从暑假开始到今天为止自己的所有行程。
至少在装着摄像头的画具箱被魏檐亲手拎回家之前，对方还不知道他的住址，不然那些“礼物”早就该送到了。所以在那之前唯一有可能产生交集的地方就是魏檐经常出没的场所，比如常去写生的公园、回家必经之路上的商业街。
而这个人表现出的所有信息都表明他和魏檐的行程近乎重合，那这个人的住址就应该在大学城或者公园附近。考虑到骑行几分钟就能从工作场所回到学校，那工作的地点就在大学城里。
魏檐至少在同一片土地下和这个人生活了一个月，熟悉的陌生人。
“喂？”
电话铃声突兀地响起，号码没有备注，魏檐下意识接了，听了两句脸色微变，什么都没说果断挂断拉黑。
他又看了一眼时间和公交车到站预报，直奔公交站。
就像误打误撞走进奶茶店的那个下午一样，一场突如其来的雨悄然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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