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车站停靠在S大门口，公交车上人很多，魏檐抓着扶手晃晃悠悠，有点晕车。
吃午饭的时候想事情影响食欲，没吃两口就觉得吃不下了，此刻胃部的不适和晕车的恶心结合在一起太要命，还没到站他就准备先下车。
这站下车的人少，靠近门口的人纷纷给魏檐让路，不知道谁的行李箱横在路中间，轮子绊了他一下，下意识握紧最近的扶手的同时有人轻轻托住了他的肘关节，但没出声。
“谢......”魏檐回头想道谢，这人早就被人群挤到里面了，司机又催着他快点下车，只得作罢。
雨没停，有愈下愈大的趋势。
魏檐在公交站站稳了脚，正准备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再上下一趟车，公交车前行了一米多却忽然再次停下，一个背着书包的学生从后门下了车。
“学长！”男生小跑了两步，撑开的伞被举着送到魏檐头顶，挡住了被风吹进公交站亭的雨水。
“谢谢。”魏檐往后站，给男生留了一块干燥的地方让他站上台阶，“你认识我？”
“呃......可以说认识吧？”男生挠头，“我叫姜书意，比学长小一届，资环的。”
“记住了。”魏檐指指头顶的伞，又问，“为什么突然下车来给我打伞？”
姜书意答非所问：“学长晕车吧？刚刚看你在车上就有点不舒服，别坐公交了，咱俩打个车或者走着去？”
“你知道我要去哪儿吗？”
“不知道啊，不过没关系，我对这片儿很熟......”
“那你为什么要跟着我？”魏檐打断他，又重复了一遍，“为什么要特地下车来给我打伞？”
姜书意握着伞柄的手轻轻一抖，瞬间被魏檐握住。
一时之间没人说话，魏檐把人攥疼了，姜书意尴尬地笑笑，把手抽出来。
“......刚才车上有人给了我一百块钱，让我下来打伞把你送到地方。”姜书意声音越来越小，“拿人手短，我就下来了。”
魏檐猛地抬头看公交车行驶的方向，可说几句话的功夫车早就开远了，根本不可能看见。
他死死盯着姜书意明显心虚的眼神，最终语气缓和下来，叹了口气：“你没记住他长什么样吧？”
“好像还真没有，他带着帽子和口罩。但是应该也是S大的学生，他和我同一站上车的。”姜书意回忆了一下，然后冲着人讨好地一笑，“我以为他是学长的追求者呢，现在看来好像不是啊？”
魏檐捏了捏眉心，借着身高优势抬手搭姜书意的肩膀，把伞接过来自己举着：“谢谢，你把我送到便利店就行了，我自己去买把伞。”
这人也太实在了，收了现金还真尽心尽力地帮人办事，换成别人早拿了钱就跑了。
而且还开放，遇见这种情况居然瞬间接受了“男追求者”的设定。
魏檐看着姜书意的侧脸，深吸了一口气，摸出手机来打开聊天窗口。
“有本事自己下车，”魏檐给陌生好友发语音，“有钱烧的你。”
对面秒回了一个小狗流泪的表情包，魏檐没理。
“......如果是别的患者的话，我可能会做出一个‘出现幻觉’的判断，但我知道你还没到那个份上。”林之舟做记录的手停了下来，认真盯着魏檐的眼睛，“你觉得这个人对你的日常生活影响大吗？”
“不大。”魏檐回答得很干脆，“他不干涉我的生活，是我自己钻牛角尖想把他揪出来。”
“如果是我的话，在发现摄像头的一瞬间就会立刻报警。”林之舟无奈地苦笑，“但听你这意思，你把摄像头毁尸灭迹了，而且这个人完全没有危害你的人身安全？”
魏檐点头，右手摩挲着左手指关节：“林姨，您从对方的角度分析一下，他为什么要‘观察’我？”
“还能因为什么。”林之舟曲指弹了魏檐一个脑瓜崩，“喜欢你呗。”
“不过具体是哪种喜欢我就说不好了，”林之舟像给儿子操心的妈，“有可能是觉得你人美心善，想和你交往，也有可能是变态心理作祟，以偷窥为乐，觉得你是很好的观测对象。当然了，也有可能是单纯觉得你长得好看，想给自己的眼睛谋点福利而已。”
魏檐听得头大。如果背后动机复杂到需要耗费大量的精力分析，那还是别白费这个功夫了。他摆摆手，指了指林之舟做的记录：“不听了，您直接给我开药吧。”
走出诊室之后魏檐没走，坐在门口的休息处盯着手里刚拿的药，回忆林之舟刚刚问他的问题。
“你不报警，是因为好奇，还是因为享受这种被关注的感觉？”
“......您觉得我在‘享受’？”
“某些双相障碍患者在躁期会出现追求刺激的行为，我不能完全否定你不会出现这种情况。”林之舟的笔写得更快了，“而且考虑到你的专业和职业，也很有可能会在潜意识里把这次经历当做创作的素材，从而助纣为虐地让其愈演愈烈。”
魏檐当时没有回答，现在也想不出答案。
他和林之舟认识了很久，知道她有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儿子，所以很多时候两人之间的对话更像妈妈和孩子而非医生和患者。
林之舟勉强同意了他先按兵不动的提议，但要求他如果对方确实表现出了很强的攻击性，一定要报警。
魏檐点开那个空白的头像，主页依然空空如也。
好奇是肯定的，在这个人之前从来没人在毫无交集的情况下注意到自己；至于有没有享受......魏檐判断不出是根本没有，还是自己不想承认。
他退回聊天窗口，按下语音键：“你在干什么？”
对面没回。他想起来对方之前说过下午还要上班，那现在应该是正在工作。
客厅灯被拍亮，魏檐支好画架，下意识往画具箱的方向看了一眼，意识到不会再有人从那里盯着他，收回了视线。
每一张脸都是用8B蹭出来的，圆眼睛的太纯良，丹凤眼的太精明；微笑唇好像画得不够真诚，唇角向下又显得太阴沉。还有眉眼间距大的、眉压眼的......洋洋洒洒五六张男性面孔跃然纸上，每一张的表情都活灵活现。
魏檐知道这个年轻的偷窥者不会长成这里面的任何一种样子，铅笔在指尖转了一圈。
“刚下班，”男生的声音清晰穿过听筒，“准备扫共享单车回家。”
【都沦落到骑共享单车了，还能随便掏出一百块钱来给别人？】
男生笑了一声：“我怕你淋雨。”
【下次自己来给我打伞。】魏檐慢悠悠地打字，掀开窗帘看了一眼外面，雨已经停了。
他把自己画的几张画都拍照发过去：【你比他们长得帅吗？】
“反正不丑吧。”男生还在笑，背景音里响起了共享单车已开锁的声音。
【见面的时候，你来当我的模特吧。】魏檐回复。
他开了瓶雪花，回忆了一下医嘱，决定暂时不听，几口灌下去小半瓶。正准备整理画稿，一通电话突然打了过来，虽然心里隐隐有不好的预感，但他还是接了。
“先别挂。”男人的声音刻意压低过，带着哭腔，却像蛇信子一样往耳朵里钻，“檐檐，你见我一面吧，我好想你......”
“你打一次我拉黑一次，滚。”魏檐指尖一抖，再次挂断了电话，把新号码加入黑名单。
按照魏檐的理解，好的前任就该像死了一样，还没有确认关系的“前暧昧对象”更应该知趣地消失。周子凯几次三番打电话来，显然是已经脱离家里的控制回国了。
社交平台的所有联系方式已经全部拉黑了，可魏檐知道之后说不定会有一个又一个小号涌上来骚扰他。
发了会儿呆，那个陌生好友回消息了。
【我当过你的模特，只是你不记得了。】
魏檐很少画人像，高考前集训的时候画过机构安排的模特，但次数很少，而且没有这么年轻的；去客户家里画人像的时候也留意过，他们大多是有些闲钱但又请不到大师的有钱人，雇他画两张玩玩而已。
那这个模特是在哪里当的？
【我怎么不记得？】
【你当然不记得，】对面回复很快，【你离得太远，看不清我的脸，只是把我画成了一小团黑乎乎的东西。】
魏檐情绪有所缓和，被逗笑了，又喝了口酒。
那就是画街景的时候，这个人曾坐在远处的某个地方，和魏檐遥遥对视过。
魏檐正准备回复，出乎他意料的是，仅仅过了几分钟，电话再次打来。
“离开我你不会觉得空虚吗？”周子凯的声音再次传出来，魏檐条件反射般把手机扔到了沙发上。
“我可以给你钱，给你性和爱，何必装清高呢檐檐...”电话里传出酒杯碰撞的声音，魏檐不知道这通电话是不是也变成了周子凯的谈资，蹙眉试图开口打断，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来。
“我本来不想用你的病来刺激你的，可是除了我之外，还会有人爱你吗？”
电话被挂断。
魏檐怔愣了一下，喉咙像被人扼住了一样，他平复了一下呼吸，支着膝盖站起来，踉跄着冲进卫生间吐了个昏天暗地。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锁骨处已经被自己抓挠出血痕。他深呼吸了几口，简单清理了一下自己，窝回沙发上蜷着。
他想起了小熊的那段语音。带着电流声和杂音，结尾有很清晰的画具箱被打开的“咔哒”声，中间是坚定诚恳的“我爱你”。
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魏檐神性质地绷紧了身体，却发现是那个空白头像发来的新消息。
【是在回忆什么时候见过我吗？】
魏檐盯着这条消息看了足有一分钟，突然抓起手机按下语音键，语气干脆利落。
“你是不是觉得这样很好玩？觉得戏弄我很好玩是吗？”
聊天框上面的“对方正在输入中”显示了很久，魏檐没什么表情，上下滑动屏幕平复心情，然后点进主页，手指停在“加入黑名单”上迟疑了一会儿，最终拉黑删除了。
魏檐靠在沙发上，仰头看着天花板上刺眼的灯光发呆。
窗外有汽车驶过积水的声音，有鸟被吓得扑棱起翅膀，飞到了客厅的防盗窗栏杆上。
魏檐把酒瓶里的啤酒喝干净了，看着两只麻雀对着铁栏杆啄了一会儿，敲门声突然响起。
“是我，”男生话音里还带着喘息，敲门声越来越重，“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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