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檐站直了身体摊开双臂，任由斯特法诺帮他整理衣服。这套西装是前几年买的，有点显旧，但很合身。
“至少该做个发型，”斯特法诺替魏檐打上领带，仔仔细细地抚平了每一处褶皱，“你可是今天最年轻的参展画家之一。”
中长发被尽数捋到脑后，发胶味有点刺鼻，半晌才散去。魏檐自己动手在脑后扎了个小揪揪，左右看看觉得还算利索，摆摆手让斯特法诺别忙活了。
“我只是去露个脸，又不是要走秀，不用这么精致。”魏檐无奈地耸了耸肩膀，适应了一下西装严丝合缝的垫肩，“老师有空不如打扮一下自己。”
“我都一大把年纪了，打扮什么。”斯特法诺满意地绕着魏檐转了一圈，“再说了，我出席过那么多次了，大家都把我看腻了，你今天的照片是要发到报道上的，还是漂亮一点比较好。”
魏檐不理解，但是没有继续顶嘴。
他在家宅了好几天，原本今天的计划是去花苑小区看看徐听年提供的地址是否属实，谁知原本需要等待展馆安排的画展提前了。斯特法诺早就知道，告诉展方魏檐会出席，但故意瞒着当事人，没给他找借口的机会，直接到家门口来把人抓走了。
一些市侩的场合，比如酒局，斯特法诺和魏檐这对师徒是都不去的。但类似画展这种活动，斯特法诺每次都劝魏檐多参加，多露脸，就当是提升知名度。
魏檐画画往往署名一个“Yan”就算了事，大多数人都没办法把名字和脸对上号，这样魏檐画的画就只有经济价值了，对他自己的未来发展起不到什么作用。
“你下学期多上几节课吧，最后一个学年了，让老师们都认认你，这样答辩的时候会更顺利一点。”斯特法诺拍拍魏檐的肩。
“答辩不是应该看硬实力吗，怎么还要看人脉。”魏檐敷衍地自己整理袖口，先一步迈出门去点了根烟，“拿成绩说话的话，我应该很好通过吧？”
“别抽烟！有味儿！”斯特法诺在后面大叫。
办展地点就在B市，和S大在相邻的区。斯特法诺开车，魏檐坐在副驾，后座坐着顺路被捎上的斯特法诺的儿子安东尼奥。
父子俩都话多，魏檐不怎么接茬，偶尔被斯特法诺提到的时候会意思意思答应几句。
心里想着事情，坐车都不踏实。
一是自从那天晚上分开后，徐听年再也没有在魏檐视野里出现过。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心理作祟，但自己已经把人家拉黑了，主动拉回来太掉价。
二是周子凯打完那通电话后居然没有继续骚扰，魏檐总觉得这不像他的行事风格，担心后面会有更难处理的情况。
这些事他没跟任何人说，也实在是无人可说。
展馆的冷气开得很足，魏檐抱臂站在人群边缘，等着摄影师咔嚓一声拍照。
虽然他有意想在合照后直接溜走，但斯特法诺全程跟在他身边，寸步不离地盯着他和几个同样年轻的创作者寒暄。
魏檐才二十出头，就算再有天赋也比不上那些大师的水平，那些心高气傲的年长者都不愿意和小辈们聊没营养的天，自发凑在一起先去晚宴场所了。
“您是Yan老师吧。”一个戴着圆眼镜的姑娘往魏檐身边凑了凑，引着他避开了游客，“B厅里我最喜欢您的画。”
女孩衣着干练，长发扎成低马尾，镜片下的眼睛沉着又温柔。
魏檐挑眉，转头看了一眼自己那幅尺寸比别人都小一大圈的画：“承蒙厚爱。”
“您呢，有没有很喜欢的？”女孩显然也是学生，冲远处一个更年长的女性招了招手，“这次他们把新生代画家的作品都放在了一起，很好比较。”
“都不错，相比较而言更喜欢那幅《草》吧。”魏檐向不远处的一个画框抬了抬下巴，“没那么炫技。”
“是我的。”女孩笑了，冲魏檐伸出手来，“我叫林见青，这是我的画第一次参加展览，该说承蒙厚爱的人是我。”
魏檐看着女孩伸出的手，握四指行半掌礼，冲人笑了笑。
晚宴开始之前两人已经添加了联系方式，对方的意思明显是席上细聊，魏檐没办法提前溜走了。
展览结束的时候魏檐还被不知道哪里的小周刊记者拉住进行了一次意料之外的采访，出于礼貌魏檐没有拒绝，简短地回复了几个关于创作灵感的问题，直到这个记者问：“听说您拒绝了几家画廊的高价邀约，是有什么特别的考量吗？”
魏檐和记者对视，露出一个很客气的笑容来：“采访之前要做好背调，我还在念书，大部分精力都放在学习上了。”
斯特法诺撇嘴，没拆穿他。
记者正欲再问，魏檐的视线突然穿过摄像机，定在展馆后门。那里站着一个穿着黑衬衫的男人，正低头看手机。那个角落灯光太暗，魏檐又稍微有点近视，不太确认，可还是觉得那个背影似曾相识。
“抱歉，”魏檐两指轻轻推了一下话筒，“我还有事，多谢喜欢，下次见面细聊。”
他快步穿过人群，没几步就把斯特法诺甩在了后面。
时间还早，展馆里的游客还没散，魏檐走路得避着人，几番遮挡，那个穿着黑衬衫的人就不见了。等到他到达后门的时候，门口只剩下了几个帮忙的工人。
魏檐左右看看，啧了一声，开门出去倚着栏杆又点了根烟。
“在找我吗？”
魏檐愣了一下，偏头看人。
徐听年甩了甩手上的水，从口袋里捏出一张纸巾来擦干手：“怎么不直接打电话。”
“我没有你的电话。”魏檐用牙齿咬了咬滤嘴。
“哦，对，你把我唯一的联系方式拉黑了。”徐听年擦完手，转身从魏檐嘴里把烟抽出来，隔着纸巾捻灭了一起扔进垃圾桶，手指凑近鼻尖闻了闻，“......坏了，白洗手了。”
“你怎么在这？”魏檐看了看徐听年的手，又看了看自己刚点燃没多久的烟，“闻不惯就离我远点。”
“你哪舍得让我离远点，追我追得很着急吧。”徐听年用手指一挑魏檐因为刚才快步走路散开的头发，“外面的海报写了你的名字，我经过这里看到了，临时补票进来的。”
“没有写全名吧，你怎么知道那是我的？”
“你忘了？我看过你画画，也看过你署名，想认出来不是轻而易举吗。”
有人对自己的监视行为非常坦然，魏檐无话可说。
他当着徐听年的面把人从黑名单里放出来改了备注：“来了怎么不找我？”
“刚才你在和一个女画家聊天，我怕打扰你们，就准备先自己转转，来后门看了一下场地布局图。”徐听年的回答天衣无缝。
魏檐其实有很多问题想问，但斯特法诺敲了敲门，示意他晚宴马上开始，最好不要迟到入场。
徐听年冲他抬了抬下巴，把人放走了。
林见青穿的裤装和平底鞋，走路速度比魏檐还要快一点，两人并排走着简直掀起一阵风。
“咱们去海鲜那边占个地儿吧，不能白来，好歹得吃好。”林见青拽着魏檐在角落里坐下，端了一盘小龙虾过来，又扔给魏檐一副一次性手套，“快吃，一会儿要端酒杯喝酒的话还得腾出手来，麻烦。”
魏檐为眼前的场景感到吃惊，看看林见青利索掰下龙虾头的手，又看看盘子里看着就辣的鲜红小龙虾，跟着一起动手。
斯特法诺作为大学教授颇受尊敬，这会儿正被主办方的人拉着聊天。魏檐悄悄给他递了一小盘小蛋糕过去，斯特法诺露出一个感激的眼神。
“我以为是你要和我聊艺术。”魏檐吃不了太辣的，已经喝了一杯红酒了。
“不是都约定俗成，艺术家之间不聊艺术嘛。”林见青吃够了，摘了手套开始吃小蛋糕，“主观思想太强烈，聊多了就发现俩人观点不一样，谁也不赞同谁，就闹掰了。”
魏檐笑笑，没多说什么。
“刚才那个帅哥是你朋友？”林见青顺带着把魏檐的盘子也装满了，“你也帅，但你俩不是一个风格的。”
“......算是吧。”魏檐看着自己盘子里越放越多的小蛋糕，“那你觉得我是什么风格？”
“你属于不好接近的。”林见青想了想。
“你一个人站着的时候太凶了，我下了好大的决心才和你搭话，没想到还挺平易近人的。”林见青得意地一笑，“他们都忙着社交，我就想找个人陪我吃饭，一眼就看见你了。”
“我本来准备直接溜走的。”魏檐也开起了玩笑，“要不是你需要我陪，我现在早就到家了。”
“哎呀，那还真抱歉了。”林见青没半点歉意，嘻嘻一笑。
俩人聊得挺轻松，期间斯特法诺来看了一眼，没打扰。魏檐的手机一直在口袋里震动，最后只在没办法了，跟林见青道了个歉，低头开始回消息。
【你今天好漂亮。】
【没有说其他时候不漂亮的意思。】
【一会儿需要我接你吗？】
三条消息分别间隔了七八分钟，伪造出一副很有分寸的样子。
魏檐正在打字，徐听年又发消息。
【小狗落泪.jpg】
......这人线下也不这样啊？
【不用，老师开车来的。】
【你先走吧，不用等我。】
对面果然就不再发了。
徐听年肯定没走，魏檐知道。这场晚宴商业性质太重，年轻人们都待不住，有的提前溜了，有的去楼上找了个房间各玩各的去了。
林见青吃饱了饭懒得社交，和魏檐打了个招呼，就和同路来的年长女士一起离开了。
斯特法诺带着魏檐认识了几个同行，魏檐都礼貌性地打了招呼，自己溜溜达达转了几圈，一杯红酒端在手里喝了半天装样子。
【别溜达了，无聊的话我带你先撤。】
魏檐盯着屏幕笑，走到窗边向外面望。
晚宴厅和展览馆中间隔着一道玻璃连廊，创作者们可以从这里直接通过，游客被禁止进入宴会厅。
从魏檐的角度看过去，可以清晰地看见连廊的全貌和展厅一层的一小部分，徐听年正站在连廊入口处微微抬起手来冲他打招呼。
斯特法诺还在和别人谈话，魏檐回头看了他一眼，决定提前开溜。
他快步穿过连廊来到入口处，徐听年却难得没在看他。
魏檐皱了皱眉，顺着他的视线向展厅内部看去，手脚忽然变得冰凉。
周子凯正站在魏檐的画作前向这边微笑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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