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瑜捏着酒杯的手指微微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竟有此事?嘿嘿,二哥这一招耍的好啊,以退为进。我们平时都知道二哥以不争为争,这么一来他倒是有了正当理由留下那些‘华柔军’了。”
“不止如此。”景铭缓缓看了景瑜一眼。
“父皇还了一道口谕,赏了二哥不少药材补品,还…特许他借阅弘文馆内所有藏书,包括…前朝的军政实录和奏疏副本。”
殿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弘文馆的普通藏书对皇子开放,但前朝军政实录和奏疏,涉及无数治国用兵的真实案例与得失,向来被视为帝王之术的参考,非特许不得翻阅。这份赏赐,看似清淡,实则意味深长。
景瑜脸上的轻慢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凝重的思索。他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语气已然不同:“看来…我们这位二哥,并非真的只会读书和打仗。他这是…借着遇刺的由头,向父皇展示了些什么?或是表了忠心?还是…诉了委屈?”
“或许兼而有之。”冀景铭淡淡道,“遇刺受惊,却不哭闹,不攀咬,只安心静养,偶尔与父皇谈论些史册经义,请教些治国之道…这份沉稳,这份‘纯孝’,对比大哥近日的焦躁和我们在朝堂上的…些许动作,岂不是显得格外难得?”
景瑜眼神闪烁,忽然冷笑一声:“好一个以退为进!这么说,我们倒是小瞧他了。他一直蛰伏,并非无能,而是在等待时机?等待一个像现在这样,大哥自乱阵脚,而他又能恰到好处地引起父皇注意的时机?”
“恐怕正是如此。”冀景铭叹了口气,这声叹息里却听不出多少惋惜,更像是一种冷静的评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大哥以为自己是捕蝉的螳螂,却没想到,那只一直安静的蝉,或许早就睁开了眼,等着螳螂伸出爪子。”
他端起酒杯,终于轻轻呷了一口,兰生酒的醇香在舌尖蔓延,却化不开他语气里的冷意:“如今看来,这局棋,倒是越来越有意思了。大哥鲁莽,二哥隐忍,都不是易与之辈。”
景瑜盯着跳动的烛火,忽然问道:“四哥,你说…刺杀二哥的,真的只有大哥吗?”
冀景铭摩挲酒杯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抬眼看向景瑜,昏黄的光线下,兄弟二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彼此都试图从对方眼中读出更深层的东西。
“四弟何出此言?”冀景铭不答反问,语气依旧平稳。
“只是觉得有些巧合。”景瑜歪了歪头,露出一个近乎天真的表情,但眼神却锐利如刀,“二哥遇刺的时机太巧了,正好在他可能引起父皇注意的当口。失败得也太巧了,既重创了二哥的势力——如果他真有势力的话,又没能彻底除掉他,反而给了他一个在父皇面前表演‘坚韧纯孝’的机会。这看起来…像不像有人既想敲打二哥,又想借此把祸水引向大哥,一石二鸟?”
冀景铭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波澜,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他只是淡淡地说:“宫廷之中,真相往往比想象得更复杂。有时候,看似得益者,未必是主谋。而看似受损者,也未必就真的吃了亏。重要的是,我们该如何落子。”
他放下酒杯,身体微微前倾,烛光在他深邃的眸子里投下两点亮光:“五弟,如今之势,大哥虽失策,但根基犹在,母后与李国公绝不会轻易放弃他。二哥崭露头角,心思深沉,恐更难对付。我们若还像过去那般,只怕…”
“只怕最后为他人做了嫁衣?”景瑜接过了他的话,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四哥的意思是,我们也不能再等下去了?”
“等,或许能等到机会,但也可能等到的是别人的屠刀。”冀景铭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大哥视我们为眼中钉,二哥如今看来也绝非甘于人下之辈。我们若不相扶相助,只怕会被他们逐个击破。”
“相扶相助?”景瑜玩味着这四个字,目光灼灼地看着冀景铭,“三哥想如何相助?又想要弟弟我做些什么?”
萧景铭知道,这是摊牌的时候了。他沉吟片刻,缓缓道:“大哥经此一事,必受父皇训诫,短期内会收敛些。但李国公一派绝不会坐以待毙,他们很可能从别处着手,重新稳固地位。比如…北方战事。”
景瑜眼神一凝:“四哥是说…”
“督运粮草,或是选派监军。”李景铭一字一句道,“这是接触兵权、培养军中势力的好机会,也是风险极大、极易被抓住错处的泥潭。我们必须争,但不能直接争。最好能…推举一个我们的人,或者,至少不能让大哥或二哥的人轻易拿到这个位置。”
“而二哥,”冀景铭继续道,“他既以好学沉稳示人,我们便帮他扬名。弘文馆的藏书,尤其是那些前朝奏疏,可不是那么容易读的。里面多有敏感之处,若解读不当,或是被人曲解…便是窥探禁中、心怀怨望之罪。五弟你常在宫中行走,人脉灵通…”
景瑜立刻明白了对方的暗示。他需要暗中布置,在二哥阅读那些典籍时制造一些“误解”,或者散播一些流言。
然而,景瑜心中却另有算计。他看似认真地听着四哥的计划,不住点头,仿佛深以为然。但他心里清楚,四哥此举,无非是想利用他去对付大哥和二哥,四哥自己则躲在幕后,稳坐钓鱼台。若成了,四哥得益最大;若败了,自己便是那个顶罪的替死鬼。
“四哥果然深谋远虑。”景瑜脸上露出钦佩的笑容,“如此一环扣一环,既遏制了大哥,又钳制了二哥,妙极!弟弟我自然唯四哥马首是瞻。宫中那边,我会留意,定能找到机会。”
他答应得如此痛快,反而让冀景铭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疑虑,但他并未表现出来,只是欣慰地点点头:“如此甚好。你我兄弟齐心,方能在这危局中挣出一条路来。”
两人又低声商议了一些细节,如何安插人手,如何传递消息,如何利用朝中的御史言官。殿内的烛火渐渐烧短,蜡泪堆叠。
终于,酒壶已空,夜已深至极致。
“时辰不早,弟弟该告辞了,以免引人疑窦。”景瑜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脸上又恢复了那种略带轻浮的笑容,“四哥今日之言,弟弟铭记在心。”
冀景铭也起身相送,温言道:“五弟路上小心。一切谨慎。”
景瑜点头,由心腹太监引着,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侧门的黑暗中。
冀景铭独自站在殿内,看着那盏即将燃尽的烛火,脸上温和的表情慢慢褪去,变得一片冰冷漠然。他走到窗边,掀开厚重帘幕的一角,望着景瑜远去的马车融入漆黑的夜色,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冷笑。
“我的好五弟,但愿你是真的‘唯我马首是瞻’…”他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这盘棋,谁又不是棋手呢?都想做那得利的渔翁,就看最后,谁的网撒得更大,更早了…”
而离去的马车里,冀景瑜靠坐在柔软的锦垫上,脸上早已没了方才的钦佩与热切,只剩下冰冷的算计和警惕。
“想拿我当枪使?四哥啊四哥,你也未免太小看我了。”他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眼神幽深,“联手?自然要联手。先扳倒最大的威胁大哥,再对付深藏不露的二哥…至于最后,”他嘴角泛起一丝残酷的笑意,“那把椅子,谁能坐上去,各凭本事吧。我的好四哥,到时候,就别怪弟弟我…不讲情面了。”
马车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单调的辘辘声,载着各自的野心与阴谋,沉入无边无际的皇城黑夜。这场密谈,看似达成了联盟,实则只是为日后更加激烈的斗争,埋下了一颗新的种子。兄弟情深,在这九重宫阙之内,从来都是最奢侈也最致命的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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