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钟撞开天际鱼肚白时,尚食局已蒸腾起鼎镬香气。老庖人手持银刀,将羊脂玉般的江瑶柱片成蝉翼薄片,佐以刚从玉泉山采来的嫩芹;尚茶女跪坐在鎏金茶碾前,把新贡的蒙顶甘露细细研磨,乳白的茶汤泛起蟹眼般的细密茶沫。当第一缕朝阳攀上螭吻,三十六座青铜冰鉴里已镇好凝着霜花的荔枝酒,琉璃瓶中插满带露的芍药,花瓣上的水珠折射出七重虹彩。
午正三刻,明黄仪仗漫过丹凤门。帝王冕旒上的十二串东珠簌簌轻响,踏过刻着海水江崖纹的御道,凤辇中的皇后抬手时,护甲划过织金披帛,金线与珍珠在阳光下迸溅出细碎光芒。乐坊奏起《霓裳羽衣》新曲,三十六名舞姬踩着金铃步摇登场,广袖翻飞间,腕间的银镯撞出清越声响,腰间彩带扫落雕梁上的柳絮,纷纷扬扬飘落在群臣案几。
宴席间暗藏巧思:白玉碟盛着会"开花"的牡丹酥,舌尖轻触,酥皮便如花瓣层层绽放;翡翠盏里的碧螺春,竟能随着水温变化,在茶汤中浮现出"千秋万岁"的字样。宫娥穿梭如蝶,将新烤的鹿尾儿糕盛在掐丝珐琅碟里,糕点表面的糖霜映着宫灯,恍若落了一场细雪。
暮色四合时,太液池上燃起百盏莲花灯。画舫载着歌姬缓缓驶过,檀板轻敲,琵琶声起:"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歌声惊起芦苇丛中的白鹭,扑棱棱掠过水面,搅碎满池星河。而掖庭宫墙下,浣衣局的小宫女正蹲在井边,就着月光搓洗染着酒渍的锦帕,远处传来更夫梆子声,惊落墙头几瓣晚樱。
当皇家宴席的余烬渐渐冷却,市井里的烟火才刚刚升起。朱雀大街的夜市亮起千盏灯笼,小贩的铜锣声混着糖炒栗子的焦香,茶馆里的说书人惊堂木一拍,惊得茶客们碗里的茉莉花瓣都跟着颤了颤。寻常人家的娘子们围坐在葡萄架下,飞针走线绣着鸳鸯肚兜,孩童们举着走马灯追打嬉闹,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拉长,在青石板上织成一幅流动的市井长卷。
御膳房的烟火仍在夜空中缭绕,杂役们扛着雕花食盒匆匆穿过甬道,盒中残余的蜜饯海棠香混着石砖缝隙里的青苔气息。司礼监的老太监佝偻着背,用黄铜钥匙锁上存放礼器的紫檀木柜,鎏金锁扣碰撞的清响,惊醒了梁上打盹的蝙蝠,扑棱棱掠过绘着百子千孙图的藻井。
而宫墙外的平康坊,正是人声鼎沸时。酒肆二楼的花窗半掩,琵琶妓拨弦唱到动情处,腕间银钏与琴弦共振,溅起满座喝彩。街角馄饨摊的铜锅里,虾皮紫菜在沸汤中翻涌,摊主掀开竹编笼屉,白雾裹着韭菜鸡蛋的香气漫过青石板路。说书人惊堂木又重重落下:"且说那穆桂英大破天门阵——"听得隔壁面摊的学徒忘了揉面,面团在手中越捏越扁。
三更梆子响过,皇宫尚衣局的烛光依旧未灭。绣娘们就着羊脂油灯,用孔雀金线在霞帔上绣着百鸟朝凤,针尖刺破指尖的血珠,悄然晕染在月白色绸缎上。远处钟鼓楼传来更声,惊起御花园中的守夜侍卫,长枪上的红缨在风中轻轻摇晃,惊落树梢几瓣沾着露水的晚樱。
当东方泛起鱼肚白,挑着菜担的农夫已等在宣武门外。晨雾中,皇宫的铜漏滴尽最后一滴水,尚食局的灶火再次燃起,新一日的蒸饼香气混着宫墙内的玉兰芬芳,与城外早市的吆喝声,一同融进熹微的晨光里。宫墙内外,如同两块咬合的雕花榫卯,在日升月落间,各自书写着永不重复的人间烟火。
琉璃盏里的琼浆泛起细密涟漪,阮婧棠垂眸望着杯中晃动的花枝倒影,忽觉殿外春风卷着笑语漫过朱红门槛。抬头时,皇后木婉清一身茜色翟衣踏着满地碎金步入宴席,额间花钿随步伐轻颤,发间东珠在日光下流转冷光,她身后跟着的年轻宫娥捧着鎏金食盒,指尖还沾着未拭净的胭脂红。
“陛下前些日子说馋海棠糕,本宫特意命御膳房做了新样式。”木婉清莲步轻移,广袖扫过青玉案几,食盒打开的瞬间,十二枚雕花瓷碟层层叠叠,每块糕点都用糖霜勾勒出不同姿态的海棠,花瓣边缘还嵌着细碎金箔,“听闻阮妹妹最擅品鉴点心,不如替陛下尝尝?”
她尾音微扬,凤目斜睨着阮婧棠,带着边疆女子特有的锐利。半月前御花园,阮婧棠为皇帝拾起遗落的玉佩时被她撞见,此刻那双曾在马上弯弓如满月的手,正优雅地转动着鎏金茶盏,腕间银铃却发出细碎的冷响。
银匙舀起半块海棠糕,甜腻香气里混着若有似无的藏红花味,这是木婉清母族擅用的香料。阮婧棠余光瞥见皇帝袖中滑出的暗纹帕子——那是今早她亲手绣的并蒂莲,此刻正被她无意识地反复摩挲。而皇后身后的宫娥突然踉跄,打翻的蜜饯滚到她脚边,露出底部暗红药渍。
“这糕外皮酥脆,内馅绵密,只是...”阮婧棠将糕点放回碟中,指甲掐进掌心,“糖霜用的藏红花性热,与海棠的清甜相抵,反倒失了春日的鲜活。”
木婉清笑意未达眼底,抬手示意宫娥斟酒:“妹妹到底年轻,不懂得中和之道。就像这酒...”她举起夜光杯轻晃,琥珀色酒液映出她鬓边摇曳的银质鹰羽,“陈酿虽烈,兑些新茶反倒别有风味。”话音未落,杯中美酒突然朝着阮婧棠泼来。
阮婧棠本能后仰,却见酒液在半空凝成冰棱,擦着耳畔钉入身后立柱。木婉清袖中银针泛着蓝光,她身后十二面铜镜突然同时转向,将春日阳光折射成刺目光束:“阮妹妹这双巧手,既能绣帕子,想必也能解百毒?”
阮婧棠敛衽福身,广袖垂落如蝶翼敛翅,眼睫轻颤间泛起水光:"娘娘说笑了。"她指尖无意识绞着鲛绡帕,腕间羊脂玉镯轻碰出清响,"臣妾这副病弱身子,连春日的柳絮都受不得,若真有解毒的本事,又怎会终年药石无医?不过是比旁人多尝了些苦汤,倒教娘娘见笑了。"说罢又低低咳了两声,苍白的脸颊泛起病态的潮红,倒比案上的海棠更惹人怜惜。
木婉清闻言神色微怔,凤目中锋芒尽褪,轻柔地握住阮婧棠发凉的手:"是本宫疏忽了,总想着你年纪小,该多历练些,却忘了你这娇弱身子。"她转身命宫娥取来金丝绣的鹤氅,亲自披在阮婧棠身上,"这春日风还是凉,仔细别受了寒。"
殿内气氛顿时缓和下来,木婉清又示意宫娥重新呈上茶点:"这些糕点是御膳房新制的,特意减了糖霜,加了润肺的百合,你尝尝看合不合胃口。"见阮婧棠还有些拘谨,她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莫要怕,往后有什么难处,尽管来找本宫。"
这时,皇帝笑着开口:"皇后这般体贴,倒显得朕这个做夫君的粗心了。"木婉清盈盈一笑,向皇帝福了福身:"陛下日理万机,这些琐事本该是臣妾分内之事。"说着又转头叮嘱阮婧棠:"过些日子太医院新进了几位名医,改日本宫陪你去瞧瞧,定要将你这身子调理好。"
春日的暖阳透过雕花窗棂洒进来,映得木婉清鬓边的东珠温润柔和。宴席上重新响起欢声笑语,伴着殿外纷飞的海棠,一片祥和安宁
为首的宫女明曦莲步轻移,鬓边绢花随着动作轻轻颤动,眉眼间尽是笑意:"皇后娘娘心善仁厚,念着咱们平日里侍奉辛苦,特意备下这些好物赏赐。"她抬手示意身后摆满珍宝的檀木长案,鎏金护甲在日光下泛着温润光泽,"各位姐妹尽管挑,娘娘说了,看中什么尽管拿,莫要拘束。"话语未落,又轻轻拉过身旁小宫女的手,将一支累丝镶珠的银簪塞进她掌心:"这簪子最衬你,快收好了。"案上明珠流光、玉镯生晕,映得众人脸上皆是喜意盈盈,满室皆是皇后体恤下人的温情。
小宫女攥着银簪,眼眶瞬间泛红:“这太贵重了,婢子……”话音未落,便被明曦轻轻捂住了嘴。明曦笑着环顾四周,将鎏金嵌宝的护甲拿起展示,折射的碎光在众人脸上跳跃:“娘娘常说,咱们虽是宫中人,却也是一家人。上次掌事姑姑染了风寒,娘娘还特命御膳房炖了三日的温补汤呢。”
人群中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赞叹。有位粗使宫女怯生生地伸出手,指尖刚触到青玉镯便要缩回,却见明曦直接将镯子套在她腕上:“这玉最养人,你整日操劳,正该戴着。”忽有小太监匆匆跑来,怀里抱着新拆封的绸缎:“明曦姑姑!娘娘说春寒料峭,让把江南进贡的软烟罗也取来给姐妹们裁衣裳!”
檀木案上的宝物渐渐少了,众人眼中却盈满感动。明曦望着笑闹的众人,眼角也沾了笑意,忽听得环佩声响,转身便见木婉清携着阮婧棠款步而来。皇后指尖轻抚过案上残留的锦盒,声音温柔如春水:“可还合心意?明日让内务府再送些胭脂水粉来。”阮婧棠望着宫女们腕间闪烁的珠翠,由衷感叹:“娘娘的仁善,才是这春日里最珍贵的宝物。”
木婉清闻言莞尔,鬓边东珠随着轻笑轻轻晃动,她牵过阮婧棠的手,目光温柔地扫过殿内众人:"咱们这宫里,最珍贵的不是这些金玉珠宝,而是大家朝夕相伴的情分。"说着,她从袖中取出一卷明黄绸布,"这是前日画师为各位姐妹画的小像,本宫让他们添了些山水背景,裱起来挂在屋里,也算留个念想。"
明曦上前接过绸布,展开一看,只见画中宫女们或执团扇倚栏,或簪花而立,神态各异却栩栩如生。她眼眶微热,声音发颤:"娘娘这般用心,奴婢们..."话未说完,已哽咽难言。其他宫女们也纷纷围拢过来,看着画中自己的模样,有人红了眼眶,有人掩面而笑,紧接着整齐跪地,齐声高呼:"谢皇后娘娘赏赐!"
这时,忽有侍卫匆匆来报:"启禀娘娘,御花园的千株海棠开得正好!"木婉清眸光一亮,转头对众人道:"既然如此,咱们也别辜负了这大好春光。明曦,你带着姐妹们去御花园摆几桌茶宴,再取些点心果子来,今日不拘礼数,大家尽兴才好。"
御花园内,海棠如云霞般铺展开来,花瓣随风轻扬。宫女们围坐在花树下,品着明前龙井,尝着新制的桃花酥,欢声笑语惊起枝头雀鸟。木婉清与阮婧棠并肩坐在亭中,看着这其乐融融的景象,相视而笑。春日的暖阳洒在众人身上,为这幅宫中画卷添上最温暖的一笔。
正当众人沉浸在欢愉之中时,一阵悠扬的笛声从远处飘来。木婉清微微挑眉,看向明曦:“这笛声倒是新鲜,可是你安排的?”明曦福了福身,眼中带着神秘的笑意:“娘娘且听下去便知。”
笛声渐急,婉转间竟与春日鸟鸣、风吹海棠之声融为一体。循着乐声望去,只见湖畔垂柳下,一位身着烟青色襦裙的少女正专注吹奏。她外披鲛绡薄纱,发间斜簪着一朵白玉兰,腰间银铃随着动作轻响。
“这是新进乐坊的乐伎苏若蘅,擅用笛声与自然和鸣。”明曦解释道,“她听闻娘娘仁善,特意想在今日献艺。”
木婉清饶有兴致地点点头,示意少女继续。笛声忽而转为舒缓,一旁的编钟也适时加入,叮咚之声如清泉流淌。阮婧棠忍不住轻哼出声,周围宫女们也随着节奏轻轻摇晃。
一曲终了,苏若蘅莲步轻移上前,盈盈下拜:“民女献丑了,愿皇后娘娘凤体安康,这后宫永远如春日般温暖。”她声音清越如林间流莺,木婉清笑着命人赏了她鲛绡帕与羊脂玉坠,又转头对众人道:“今日这场春日宴,倒像是老天爷特意安排的。既有美景,又有妙音,可不能少了诗词助兴。”
她环顾四周,目光落在一位平日爱读书的宫女身上:“玉巧,你素日里爱读诗,今日便以海棠为题,作一首如何?”玉巧红着脸站起,思索片刻后轻声吟道:“海棠灼灼映春光,皇后仁心比蕊香。愿化园中枝上叶,长随暖日护宫墙。”
“好!”众人齐声喝彩。木婉清欣慰地拍了拍手:“好诗,好诗!来人,赏!”一时间,御花园内赏赐不断,欢笑连连,春日的暖意与宫中的温情交织在一起,苏若蘅再次执起竹笛,将悠扬乐声融入这融融春色之中 。
苏若蘅指尖轻捻笛尾红穗,见众人兴致正浓,又将竹笛抵在唇边。这回吹出的曲调不再是清雅之音,反倒混入了市井巷陌的明快调子,间或模仿黄鹂啼鸣、孩童嬉笑,惹得宫女们捂嘴直乐。木婉清眉梢带笑,从鬓边取下一支珍珠步摇,轻轻放在苏若蘅掌心:“这曲子吹得有趣,倒让本宫想起幼时在草原上听的牧歌。”
阮婧棠见皇后兴致高昂,起身提议:“娘娘,不如让姐妹们也露两手?听闻浣衣局的阿芸善跳胡旋舞,还有尚食局的小桃会口技,定能让这宴席更添热闹。”话音未落,明曦已快步去寻人,不多时便领着几个宫女奔来。
胡旋舞女一甩水袖,裙裾上的银铃骤响,在海棠花影间旋成一团绯色流霞;小桃鼓起腮帮子,顷刻间学出百鸟争鸣、车马喧嚣,惊得远处觅食的白鸽扑棱棱飞起。木婉清看得兴起,竟解下腕间玉镯掷作彩头,清脆的落盘声里,众人愈发放开了手脚。
日头西斜时,御膳房送来了桃花酿。木婉清亲手为众人斟酒,琥珀色的酒液盛在琉璃盏中,映着天边火烧云:“今日尽兴,明日不必早起当值。但有一事——”她故意板起脸,待众人屏息凝神,才又笑道,“都要将这春日的欢喜记在心里,往后日子,咱们还一同过。”
晚风拂过,落英纷纷坠入酒盏。苏若蘅倚着朱栏再次吹奏,这回的曲调里满是缠绵的暖意。宫女们醉意朦胧,或枕着花瓣沉睡,或围坐低声说笑,连素来严谨的明曦也松开了发髻,任由发丝散落肩头。木婉清望着这副光景,与阮婧棠相视一笑,眼中盛满温柔——这后宫的春天,终于真正热闹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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