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老庄家的女儿庄念秋从羊城大医院停职回来,她为了和母亲做伴,暂时放下理想进了安化社区诊所,也就是吴侑珍所在的社区诊所。
庄念秋进社区诊所报到那天,我刚好在输液,是吴侑珍帮我脱的裤子扎的针。原本我是极害羞的,只想输液,不想打针,吴侑珍偏不肯。她不由分说地将我一把拽进了隔帘后面,外头站着许多等待的人,我也不好乱喊,只得任由她去。
吴侑珍对我毫无那方面意思,她只喜欢逗弄我,因为我总是很容易脸红心跳。她一边慢悠悠地褪我的裤子,一边悄声道:「好哥哥,再帮我写一封呗,这有**天了,小李都不来找我,我心里想得发痒。」
我反过来打趣她:「你发痒的,怕是另有别处吧。」
她娇憨地往我屁股瓣上抹碘伏,整得我凉凉的:「下回我从老陈那儿给你带好东西,他秘书从国外搞回来的,保你和古秀梅快活得像神仙。」
我一听动了心,毕竟古秀梅最近实在冷落我太久,我觉着自己活像是古代那投入冷宫的妃子。
我应了下来:「成吧,明天给你。」
吴侑珍眉开眼笑道:「谢谢我的好哥哥,最好是能写得让小李看了信就能立马飞奔来找我。」说完,她花枝乱颤地笑。
我继续打趣她:「那何必写信,直接送他一本金瓶梅不得了。」
「哼。」吴侑珍嗔了我一口,随即快准狠地给我一针。
小李本名李英俊,是实验小学的数学老师,个头高挑,模样英俊,尤其是那孔武有力的鼻子,最是引人注目。他总是穿着白衬衫牛仔裤,清爽又干练。
有饭念六年级时他给带过课,我也跟他打过两次照面。对他印象很是不错。
第二次见面时我同他聊起过自己是个历史学家的事情,但没告诉他我长生不死的秘密,他听完沉思道:「在如今这个崇尚盲目与低俗的时代,您是如此的与众不同,其实初次见面的时候,我就为能遇见您而感到荣幸。」
那个瞬间,我几乎要变成一颗氢气球,飘到天上去了。
关于老庄的死和老庄媳妇的神性,我也只与他交谈过。
「我恨不能把眼睛挖出来,换到你的眼窝里,好让你看到那天我所看到。那就是古往今来一切哲学家、历史学家、天文学家所一直苦苦追寻的真理,它短暂一现,且如此朴素,它那般轻易地显现在了一位烤红薯的妇人身上。」
我激动地摇动着他高而宽的肩膀:「从今以后,我可以无比自信地告诉所有人,真理是有味道的,它洋溢着烤红薯的香甜。」
小李也同样激动地推了推眼镜,他追问:「林师傅,快,快描述给我听,那是怎样一幅场景。」
我望着他宛若明星的双眼,看到人类的未来依然存有可以被教化的、光明的火种。
纵使我知道陈传富手段滔天、心狠手辣,但我依然愿意为知己,也就是小李和吴侑珍,赴汤蹈火。
想到这里,我提笔写下:
「
在这个光明前夜的时代里
我习惯了克己复礼 压抑**
所以
我无法确定
和你的相遇
是重生还是加速灭亡
我既怀念大爆炸之前
风平浪静的生活
也无法舍弃
在如今残喘的自由里
与你眼眸交错的瞬间
恳求你
舍弃我吧
放我重回那个禁锢的牢笼
无尽的冷雨
无尽的利箭
我遍体鳞伤无人问津
舍弃我
不要回头
你有你的光明
我有我的黑夜
」
次日的深夜,小李等待宿舍的其他青年老师睡着之后,怀里裹着信翻进了陈传富送给吴侑珍的别墅。
吴侑珍身穿一件薄如蝉翼的真丝睡衣,正站在小李上次用过的浴巾前,心如乱麻,脸颊绯红。
小李从身后环抱住她,硕大的两手在吴侑珍软滑的腰身间游走。
吴侑珍欲拒还迎地嗔怪道:「放手,不许你再碰我了。」
却被小李圈得更严实。「我不会舍弃你的,我要与你在残喘的自由里沉沦,我需要你的温度来取暖,而我也将给出全部的我,为你取暖。有珍,如果你愿意,我将带你走出黑夜,我发誓。」
吴侑珍虽然不懂小李的话语,但她感受到了青年炙热的真心,她无法说出惊世骇俗的深情话语,只能还之以缠绵悱恻的情意。
在几乎所有伟大的经典小说中,自由的情爱都被视为,是主角冲破宗法礼教约束的象征之一。无论是婚内出轨、勾引他人的妻子、诱惑朋友的丈夫、甚至是毫不负责任的一夜情、**等等诸如此类。
显然,小李作为一个受过高等教育、饱读文学经典的人民教师,也是如此。
但事实果真这样么?
根据我在人性里摸爬滚打了几千年的经验,真正的勇敢者,是那些打破阶级限制、用真理对抗宗法礼教、追求科学民主、向天改命的人。
一件人人生来就会,甚至驴、骡子、马、苍蝇、老鼠、蟑螂、鹌鹑都会的事情,我实在想不出,它跟冲破宗法礼教有什么伟大的必然联系。我可以勉为其难地承认,它在一些极端禁欲的地区的确伟大,但上升至如今的高度,实属本末倒置。另有与之相似的什么裸露自由、死亡自由、性别自由,当一群毫无思想建树、又沽名钓誉的人类,想拔高自己的知名度时,总会创造出许多惊世骇俗的言论和名词,他们无所谓这些言论和名词是否存在道德和逻辑的硬伤,只要效果足够轰动,就是好的。这导致许多纯良的人被蛊惑,他们以为自己有幸参与了改写历史的大事件,却不过是一颗颗盲目的橘子,迟早被剥皮吃掉。
至少在如今这个时代,出轨、一夜情,似乎已成了家常便饭,这导致「爱情」二字的信誉骤然降低,甚至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似乎情爱关系的稳定性,远远超过了虚无缥缈的爱情。
汗水淋漓的吴侑珍,浑身酥软地扑在小李厚实的胸肌上。
吴侑珍挑弄着他胡青的下巴,问道:「为什么这许多天都不来找我?」
小李意犹未尽地抚摸着她肌肤,道:「我总自诩是个品行高尚的人,况且我还是个老师,可自从流感传染,来到诊所,被你打了一针之后,我的品行便崩塌了。你与陈传富虽然没有领证,但明面上大家都知道你们的关系,如果不是他女儿,你怕是早成了陈太太。而我竟然还贪恋着你,我深感自己的不道德,却又总是无法压抑内心深处对你的渴求。你在信里说恳求我舍弃你,这应该我说才对。你知道吗,这许多天里,我每天都洗冷水澡,睡觉不盖被子,才能勉强压抑住夜深人静时,身体里的火焰。侑珍,我竟是个如此懦弱的伪君子,我羞于来见你。」
吴侑珍从未被人这般深情地告白过,她激动得声音颤抖:「不,小李,我不许你这样说自己,你是我遇见过的最有学识、最正直的人,反倒是我,我总是轻浮、无礼,拿那些老实人取乐。被你这样一说,我简直自惭形秽,我是个坏女人。陈传富强要了我之后,我就愈发放纵了,但我发誓,除了他,我只有你,我也只要你。小李,我攒了一些钱,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
小李听到吴侑珍愿意陪自己冲破枷锁,奔向自由,瞬间感到自己英武非凡,摇身一变,成了千万本名著小说里的主人公。他皮肤下的每一处血管都充斥着滚烫的热血,仿佛一台人类历史上划时代的伟大蒸汽机。
他激动地问道:「侑珍,你真的愿意吗?这是真的吗?你发誓,你绝不是在骗我。」
贪吃的吴侑珍娇喘道:「小李,我……愿意,我都愿意。」
窗外偷听的少年,在月光下浮想联翩。
少年在朗朗夜空下,逃奔回家。
我眼见他凌晨进门,气得忘记了什么通情达理的开明父亲人设,只想抄家伙教育。
「林有饭,这还是你的家吗?这分明是你夜宿的旅店!」
「别喊我这破名字,我要改,改叫龙震天。」
龙震天这个新鲜又熟悉的名字,让我回想起冷兵器文明时代,我的一位挚友。
这也是他的名字。
他出身乡土,纯朴、热情。彼时我是一名自由的流浪家,也就是乞丐。讨饭到他家门前,他闻声从低矮的黄土墙屋里弯腰出来,并带了半碗生野菜。他十五六岁,左腿微跛,粗布衣衫干净平整。他身形不高,瘦而弱,却剑眉星目,眼神刚毅。我询问他可有读书。他答家中清苦,只听过几次游历至此的艺人说书,不曾有幸读过。不过他思想自由、胸怀万物,他说自己虽不识字,但深有体会如今的当政者昏庸无能、暴戾贪婪。他不曾见识圣贤书里高深的解救之道,纵使读了,他也不信,不然社会与人民怎会沦落至此。他心中有自己的成仁之法,只是此刻仍需要积蓄力量。
历史滚滚车轮下,似乎从不缺少像他这般充满理想主义色彩的献祭者。
这,是真正的勇士。
数年后,他为了人人平等的大同理想,献出最宝贵的仅此一次的生命。
我亲眼目睹了他被悬于城门,绞杀三天的漫长过程。他始终保持着初见的体面与整洁,在被套上绞刑绳索之前,行刑服一尘不染。他被悬挂在巨大的木架中央,愤然高喊着试图唤醒政府良知:「掩耳盗铃无异于自取灭亡,今日政府视种种暴露于阳光下的贪腐、渎职于不见,明日千古浩浩王朝必亡于此。各方官吏同僚啊,你们曾经也都是寒窗苦读、怀有为民请命理想的志士青年,何以进了那官场,便仿佛白布投入染缸,脱胎换骨,全然失了初心与良知。人终有一死,浑噩度日者太多,流传千古者寥寥,扪心而问吧,夜深人静时,可否安睡!」
随着行刑官恶令牌落地,他脚底的木板被抽走,整个瞬间被勒紧脖颈。他出于求生本能地挣扎,虽然他毫不畏惧死亡。待他因窒息而昏厥,行刑员会把他的绳索放低,冷水泼醒,呼吸缓和后再次送回行刑架,如此般反复折磨。期间不可进食进水、睡眠排泄。
第一日的他除了面容被刑罚折磨得有些憔悴,意志未削减分毫。甚至在凌晨城门前只剩我一人时,他还用洪亮不减的音量,放浪大笑道:「龙某,此生无憾。」
而意志的逐渐瓦解,始于尊严的丢失。
第二日晌午,在经历了一百九十九次绞刑时,他的身体由于极度虚弱,失去肌肉控制的本能,围观看热闹的五百八十六个人和等待为他收敛尸体的我,都看到了——是尿。
尿液在他那本就破败、脏污的行刑服底逐渐晕染开来。而随着不合时宜的大风骤起,人们嫌弃地哄然而散,生怕沾染了飘散在风中的尿水。
在低矮贫瘠的黄土房中,仍时刻保持干净的他,此刻几乎是比死了更难受的。
衣衫脏了或许还可以洗净。
而哄散的人群,却瓦解了他为之付出生命的信念,他几乎像个孩子般泪眼婆娑地望着我,眼神中分明在问:
「我竟是为这样一群人舍弃年迈的父母亲,付出了生命,我值得吗?」
无法给出答案的我,在大风中解开裤腰带,随即用尿浇湿了它,并且尽力浇得均匀些。随即趁其还温热,我弯腰捡起来用它给自己擦了一把脸。擦完我将裤子披在身后,表情英武得仿佛这是一块久经沙场的披风。
那一刻,他望向我的眼神,此后几百年我都不曾忘却。
悲情,释然,天真。
当天夜里,我将身上为数不多的钱财悉数上供给行刑官差,于是在太阳升起之前,龙震天死了。
但他的尸体,依然被绞刑架吊了三天。
出于开明的人设,我没有反对儿子改名的提议,并答应明天请假去派出所把这事办了。
林有饭很是惊讶:「真的?」
「开玩笑,你老爹什么时候说过假话!」
林有饭小声嘀咕道:「那可太多了。」
有饭是个历史虚无主义者,他不认同过往和将来与此刻之间的蝴蝶效应,而认为人只是在活一个瞬间。过去的瞬间就消失了,未来的瞬间毫无意义,只有当下。所以从个体思想维度来看,在他眼里,像我这样的历史唯物主义者确实是彻头彻尾的谎话精。他认为世间万物、凡所发生,皆无意义,那些高深莫测的名言至理,不过是人类的自我催眠。就如同人人都知道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已经流逝的时间也无从追回,却还是害怕地狱、反复对已经发生的追悔莫及。
十三岁的有饭,下巴已经冒出绒毛般的胡须,像一只初出蛋壳的雏鸭。他的眼睛像古秀梅,看人很深,沉静却坚不可摧,嘴巴像我,薄薄的两片肉,话有很多,说出口的却很少。他从六岁起便在育红班里,为同龄人甚至老师观命。一张木头板凳,他抬腿往上一坐,肉乎乎的手捧在来人的脸颊上,眼睛定定地透过对方的眼睛,望进其灵魂里。
而事实上,有饭并没有什么天赋异禀的灵异能力,他无非是从我这里听了太多的陈年故事,暗自摸索出一套对人心的拿捏话术。
「无论任何人,讲童年时光不快乐,少年时莽撞,青年时艰难,中年时压力如山,总归是没错的。还要讲些看似确切的经历,被在乎的人伤过,曾受贵人帮助,有段时间睡眠和饮食不好,难以打起精神,天命之选、有大智慧,其才能和天赋在当前的位置实属浪费。男人多讲讲事业、钱权、女人,女人则聊聊情感、自我、觉醒。但不能讲得如此直白简单,要善用语言包装,譬如引经据典几个晦涩难懂的名词,给其贴上一个属性标签,有了明确定义,人人都会信若真理。」
短短几行字,因人而异的实践起来却是密密麻麻的心思。
过午,在派出所等待新证件。我们从民警口中得知了,吴侑珍和小李疑似私奔的消息。细节知晓得并不多,大概就是清晨天不亮,小李忽然从学校职员宿舍里收拾行李,然后打车去到吴侑珍的别墅,随即两人去车行提了辆摩托车,然后就再也没人见过他们。据说,因为走得太匆忙,吴侑珍左脚的鞋子,还丢在了摩托车行门口。
我听后,连连摇头,小李终于还是踏上了世界文学的不归路。
我不免心怀愧疚,万一私奔途中,小李发现那些勾起他思想涟漪的信,并非出自吴侑珍之手,而是出自我这个热心肠的男人,情感会否发生畸变。我自是相信吴侑珍的魅力与真情的,女人嘛,千古以来总是单纯得近乎傻瓜,只要充足的□□和几句甜言蜜语,她们就会神魂颠倒死心塌地,男人可就复杂多了,有了情爱要灵魂,有了灵魂要新鲜,总之无论如何迎合,都会厌倦、不满、抱怨,然后换下一个。尤其是像小李这样深受禁俗文学荼毒的文艺男青年更是如此。
他们口号喊得好听,追求自由、平等、博爱,用通俗文学翻译无非就是四个字,逃避责任。打着自由的旗号大搞混乱关系,实在是龌龊至极。如此看来我竟然有点支持当局对文学、艺术和哲学的极端控制,至少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阻止人类文明的堕落。有了,本月的思想报告文章有主题了。就名为《伟大的光明的正确的思想甘霖终将涤净我的灵魂》
林有饭还想修改自己的年龄,他想改大十岁,以此来快速增加自己那几乎没有的男子气概,但被户籍处民警武汉志用一个白眼怼回来了。
他有些沮丧又心存不服,但也只得乖乖低头往回走,来到我跟前,确定那边听不见了,他才敢小声嘟哝:「凭什么他那个傻瓜儿子武棒棒就能随便改,到我这就不行,哼,只许州官放火。」
我的耳朵听得仔细清楚,低声向这个刺头儿子道:「所谓名字年龄,只是社会制度用以统计和管理人民的一种手段,本质上,决定你的不是年纪,而是你的思想和阅历。当局者非常狡猾的一点是,公开谈论和发表个人思想是违法的,而关于阅历方面,所有的书籍经他们删选,你想去往哪里,必须先打申请然后拿着通行证买票。我只能说这么多了,毕竟我上次就是因为话多被抓起来的。」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