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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生死簿与流水账 (2014-2017)

省城郊区的空气,似乎比市中心少了些汽油的焦灼,多了点草木和消毒水混合的独特气息。陈星星拖着行李箱,背着那个装着算盘的双肩包,站在“仁和医院”的大门口。这是一家规模中等的二甲医院,几栋略显陈旧的白色楼房呈“工”字形排列,门诊楼进进出出的人流带着一种匆忙而焦灼的节奏。与他想象中窗明几净的写字楼不同,这里弥漫着一种更接地气、也更复杂的生命气息。

财务科在行政楼的三楼。推开那扇磨砂玻璃门,一股纸张、油墨、旧档案和消毒水残留混合的味道扑面而来。办公室不大,靠墙摆着几组铁皮文件柜,几张办公桌拼在一起,桌面上堆满了凭证、报表、计算器和嗡嗡作响的老式电脑。光线有些昏暗,只有几缕阳光费力地穿过不太干净的窗户。科长吴玉芬坐在靠里的位置,依旧是面试时那副严肃的表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戴着一副金属框眼镜。她抬头看了一眼陈星星,指了指靠门口一张堆着半尺高凭证的空桌子:“小陈来了?坐那儿吧。桌上是前任留下的,你先整理一下,熟悉熟悉环境。小李,”她喊了一声旁边一个正在埋头按计算器的年轻女孩,“你带带小陈,把基本流程跟他说说。”

小李抬起头,是个圆脸、扎着马尾辫的姑娘,看着挺和气。“哎,好的吴科。”她应了一声,转头对陈星星笑笑,“你好,陈星星是吧?我叫李晓芸,叫我小李就行。喏,这些都是上个月的原始凭证,还没装订呢。你先按日期和类别分一分,然后贴到凭证粘贴单上,注意别把金额贴住了……”

陈星星放下背包,坐到那张椅子上。椅子有点矮,他需要微微弓着背。他看着桌上那堆小山似的票据:各种大小、颜色、材质的发票、收据、费用清单、领款单……上面印着模糊的印章、潦草的签名、五花八门的费用名称:西药费、检查费、材料费、床位费……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似乎更浓了些。他拿起一张票据,上面赫然印着“CT检查费:580元”。数字很清晰,但背后对应的是什么?他脑海里下意识地闪过冰冷的机器和躺在上面的人影。他甩甩头,把无关的念头抛开。他的任务是整理这些凭证,确保借贷平衡,数字准确。这就是工作。

他很快进入了状态。分类、排序、粘贴、在粘贴单上标注类别和金额。动作麻利,一丝不苟。枣木算盘安静地躺在背包里,他现在用的是财务科配发的计算器,按键有些油腻,但还算灵敏。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翻动纸张的窸窣声、计算器的按键声、吴科长偶尔接电话简短有力的指令声,以及窗外隐约传来的救护车鸣笛声。这种氛围,和他大学时在图书馆整理书籍时有些相似,只是这里承载的数字,似乎更沉重一些。

几天后,陈星星开始接触具体的账务处理。他的第一项独立任务,是处理住院处的预交金日报表。厚厚一沓打印纸,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当天所有住院病人的预交金缴纳情况:姓名、床号、预交金额、收据号……他需要将收据存根联按号码顺序整理好,与日报表核对金额是否一致,然后将每日预交金总额录入系统,并做现金日记账。

“这个一定要仔细核对,”吴科长强调过,“住院押金,是病人的救命钱,一分一厘都不能错。”

陈星星点点头。他坐在桌前,手指在计算器的数字键上飞快移动,眼睛在报表和收据存根之间来回扫视。数字在他脑海中自动归类、计算、比对。核对到一半时,他发现一个名字下的预交金额是5000元,但对应的收据存根上只有一张3000元的。

“嗯?”他皱了下眉,把那张3000元的收据抽出来,又仔细翻找了一遍当天所有的收据存根,确实没有另一张2000元的。金额差了2000块。他立刻向小李报告。

小李过来看了看,也翻找了一遍,脸色有点紧张:“哎呀,真没有!这……吴科知道要骂人了!”

吴科长闻声过来,拿起那张3000元的收据和报表看了看,眉头拧成了疙瘩。她拿起桌上的电话,直接拨通了住院处收费窗口:“小蔡!你们窗口怎么回事?陈XX病人的5000元预交金,存根联只有一张3000的,另外2000的哪去了?……什么?你确定交了5000?……找!赶紧给我找!报表和存根必须对上!”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年轻女孩有些慌乱的声音:“啊?我…我记得是5000啊…我找找看…吴科长您别急…”

过了十几分钟,住院处收费窗口那个叫小蔡的女孩气喘吁吁地跑上三楼财务科。她穿着白色的护士服(收费员有时也轮岗),戴着燕尾帽,帽檐下露出几缕不听话的栗色卷发,脸蛋红扑扑的,鼻尖上沁着细汗,手里紧紧攥着一张皱巴巴的收据。

“吴…吴科长,找到了找到了!”小蔡把收据递过来,声音带着点委屈和后怕,“压在键盘下面了!对不起对不起!”

吴科长接过收据,看了一眼金额2000元,又核对了报表,脸色稍霁,但语气依旧严厉:“小蔡!跟你说了多少次!收据存根联要立刻整理好,按顺序夹好!这次是小陈细心,要是没发现,月底对账不平,你们整个窗口都要扣钱!长点记性!”

“知道了知道了,吴科长,下次一定注意!”小蔡吐了吐舌头,连连保证,然后才注意到旁边站着的陈星星。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他,大大的眼睛眨了眨:“谢谢你啊,新来的会计?你眼神可真好!”

陈星星被这突如其来的近距离感谢弄得有点局促,下意识地推了下眼镜:“不客气,应该的。”他注意到小蔡护士服胸牌上的名字:蔡晓薇。

“我叫蔡晓薇,住院处收费的!以后交报表有啥问题直接找我!”小蔡性格显然很开朗,刚才的紧张已经烟消云散,笑容灿烂得像个小太阳。

“嗯,好。”陈星星点点头。蔡晓薇又对吴科长和李小芸做了个“我回去啦”的手势,风风火火地跑下楼去,楼道里留下一串急促的脚步声。

一场小小的“单据危机”化解了。吴科长临走前看了陈星星一眼,眼神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嗯,小陈,做得对。干财务,就得有这份眼力劲儿和责任心。”陈星星没说什么,只是觉得后背挺直了些。他坐回座位,拿起那张皱巴巴的2000元收据存根,仔细地展平,按顺序贴好。纸张上似乎还残留着小蔡跑上来时带起的一丝消毒水和……某种淡淡的糖果味?

医院财务工作的节奏,像医院本身一样,有着奇特的韵律。月初月末是打仗,各种报表、结账、对账,忙得人仰马翻,办公室里电话铃声不断,键盘敲击声密集如雨点。月中则相对清闲一些,处理日常报销、凭证装订、档案整理。陈星星渐渐熟悉了医院的账务特点:大量的现金流水(挂号费、门诊费、住院押金)、复杂的药品和卫生材料进销存管理、严格的专项资金核算(医保、农合)、还有各种政府拨款和零星收入。数字背后,对应的是挂号窗口前的长队、输液室里吊瓶滴答的节奏、手术室亮起的红灯、病房里此起彼伏的呼叫铃。

他负责的报销审核,是接触医院“人间世相”的另一扇窗口。每天都有不同科室的医生、护士、行政人员拿着各种票据来报销:出差的火车票、住宿发票、参加会议的会务费、购买办公用品的单据、零星维修费……他需要仔细审核票据的真伪、抬头是否正确、报销标准是否符合规定、签字流程是否完整。

这天下午,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眼镜、神情疲惫的中年男医生拿着一叠单据过来。“陈会计,麻烦报一下,上个月去省里开会的差旅费。”医生把单据放在陈星星桌上。

陈星星接过单据,一张张仔细查看。火车票、住宿发票、会务费发票……都很齐全。当他看到住宿发票的金额时,停住了。标准是每天300元,发票金额是350元/天,住了三天,超标150元。

“王医生,”陈星星指着发票,“这个住宿费超标了。按规定只能按300元/天报销。”

王医生愣了一下,凑近看了看,随即脸上露出烦躁和不耐:“哎哟,就超了50块一天嘛!那地方酒店都贵,开会安排的,我有什么办法?这点钱,通融一下不行吗?我们做手术一站就是七八个小时,这点补贴还不够辛苦钱呢!”他语气里带着一种知识分子的清高和对琐碎规定的轻视。

陈星星能理解医生的辛苦,但他记得吴科长的叮嘱:规矩就是规矩。他平静地解释:“王医生,规定是这样的,超标部分确实没法报销。要不您看看有没有别的酒店符合标准的发票?或者让会议主办方出个说明?”

“说明?我哪有那个闲工夫!”王医生更不耐烦了,声音也提高了几分,“你们财务科就知道卡这点小钱!病人欠费几十万你们怎么不去追?就知道为难自己人!”他一把抓起桌上那叠除了住宿发票以外的单据,“行行行,不报就不报!剩下的总能报吧?”

“剩下的符合规定的都可以报。”陈星星依旧平静,拿出报销单,开始填写其他合规项目的金额。

王医生气呼呼地签了字,拿着报销单和部分现金走了,嘴里似乎还嘟囔着什么。陈星星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轻轻叹了口气。他理解对方的情绪,但财务的“借贷平衡”原则,有时就像一道冰冷的闸门,隔开了人情与规则。他拿起笔,在报销单备注栏里工整地写下:“住宿费超标150元未报。”

并非所有报销都这么充满火药味。药房的小霍来报销一批零星采购的办公用品时,气氛就轻松得多。小霍是个微胖的女孩,脸蛋圆圆的,眼睛弯弯的,总带着笑,走路风风火火,像个移动的开心果。她放下单据,没等陈星星细看,就从白大褂口袋里摸出几颗包装鲜艳的水果糖放在桌上。

“陈会计,辛苦辛苦!帮帮忙快点审哈,等着钱买奶茶呢!”小霍笑嘻嘻地说,声音清脆。

陈星星被她逗乐了,拿起糖看了看:“霍思颖?药房的?”

“对呀对呀!叫我小霍就行!”小霍凑近一点,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我跟你说,我们药房最近新到了一批进口巧克力,可好吃了!回头给你带两块尝尝?”

“不用不用,”陈星星连忙摆手,拿起她的单据。是购买文件夹、打印纸和几支笔的发票,金额不大,手续齐全。“手续都全,金额也对,签个字就行。”他利落地填好报销单。

“哇!陈会计效率真高!比小李姐还快!”小霍高兴地签上自己龙飞凤舞的名字,拿起报销单,像只快乐的小鸟一样飞走了,留下一阵淡淡的消毒水和糖果混合的香甜气息。

最常打交道的是行政科的人。行政科负责全院的后勤杂务,报销单据五花八门:换灯泡买灯管的、修水龙头的、买扫把拖把的、印刷宣传册的……这天,一个穿着浅蓝色行政制服、气质温婉的女孩拿着一叠整齐的票据过来。她的胸牌上写着:黎静,行政科。

“陈会计,麻烦报销一下我们科上个月的一些零星维修和办公用品。”黎静的声音轻柔,像山涧的溪水。她把单据放在桌上,每一张都按时间顺序排列得整整齐齐,边缘对齐,还用回形针分类别夹好。发票的抬头、金额、印章都清晰可见。

陈星星有些惊讶。这是他见过整理得最清爽的报销单据,一目了然。他拿起单据,几乎不用怎么整理就能直接审核。“黎静?行政科的?”

“嗯。”黎静微笑着点点头,安静地站在一旁等待。

陈星星很快审完,金额、项目、签字都符合规定。“没问题,签个字吧。”他把报销单递过去。

黎静接过,在报销人处签下自己娟秀的名字。“谢谢陈会计。”她礼貌地道谢,拿起单子,步履轻盈地离开了,留下一室宁静。

一来二去,陈星星和这几位频繁接触的同事渐渐熟悉起来。小蔡(蔡晓薇)性格活泼开朗,有点小迷糊但热情真诚,是医院里的“小灵通”,消息传得飞快。小霍(霍思颖)是药房的开心果,爱吃爱笑,对医院哪个食堂窗口的什么菜最好吃了如指掌。小黎(黎静)则是行政科的才女,气质娴静,喜欢看书听音乐,做事极其细致有条理,她整理的报销单据堪称财务科的“免检产品”。她们仨似乎关系也不错,经常看到她们一起在食堂吃饭,说说笑笑。

陈星星在财务科的工作越来越得心应手。他像一颗精准的算珠,在借贷的轨道上稳定运行。吴科长对他的踏实和细心很满意,一些更重要的基础账务也慢慢交给他做。医院的环境,他也在适应。生老病死,在这里是日常。财务科窗外正对着急诊科的通道,经常能听到救护车尖锐的鸣笛由远及近,看到医护人员推着担架车飞奔而过,家属焦急的哭喊声隐约传来。一开始,这种场景会让他心头一紧,下意识地停下手里的计算。但看得多了,听的多了,一种奇异的麻木或者说冷静开始滋生。他依旧会为那些痛苦的场景感到一丝沉重,但更多的是明白,这是医院运转的一部分,就像他手中的凭证和报表一样,是冰冷现实的一部分。

有一次,他跟着吴科长去住院部财务室对账。穿过长长的、弥漫着消毒水和药水味的走廊,两边是一间间病房。有的病房门开着,能看到老人安静地躺着看天花板,家属在一旁削水果;有的房门紧闭,里面传出压抑的哭声。走到一个拐角处,一个穿着病号服、头发稀疏、脸色蜡黄的中年男人,正扶着墙慢慢挪动,手上还打着点滴。他的眼神空洞,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旁边一个护士轻声劝他回病房休息。

吴科长面无表情地走过,低声对陈星星说:“肿瘤科的,晚期了。”

陈星星心里咯噔一下。那个男人的眼神,空洞中带着一种死寂,像一口枯井。他低下头,加快了脚步。对账时,他看到了那个病人的住院费用清单,长长的一列,金额巨大。西药费、检查费、治疗费、材料费……冰冷的数字背后,是一个正在急速消耗的生命和整个家庭的煎熬。他一丝不苟地核对着每一项费用,确保数字准确无误,心绪却有些飘忽。他想起了父亲那句“活着就是赚了”,在这里,有了更直观也更残酷的注解。

回到财务科办公室,窗外阳光正好。他坐在桌前,拿起计算器,继续处理一份药品入库的账务。算盘安静地躺在背包里。他忽然觉得,自己每天打交道的这些借贷数字,这些凭证报表,看似冰冷枯燥,却构成了医院这座庞大生命机器的底层支撑。它记录着生命的消耗(费用支出),也支撑着生命的维系(药品采购、设备维护、人员工资)。在生与死的宏大命题面前,他这份专注于数字平衡的工作,渺小,但也算是一种维系秩序的力量。一种对“活着”本身最基础、最务实的保障。

他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眼睛,端起桌上的搪瓷杯喝了一口温吞的茶水。茶水寡淡,带着一股铁锈味。窗外,一只麻雀落在窗台上,蹦跳了几下,又扑棱着翅膀飞走了。他深吸一口气,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依旧浓烈。他重新拿起笔,在入库单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字迹清晰工整。生活,或者说生存,就像一本庞大的、充满未知的账簿。而他,陈星星,一个来自农村的普通会计,正在努力地学习如何在这本账簿里,做好自己那份借贷平衡的分录。至于那些无法计算的沉重与无常,他选择将其归入“营业外支出”,在心底默默计提一笔无形的折旧。看淡,或许不是冷漠,而是在无力改变的现实面前,保持继续前行的平衡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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