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之前有了怀疑,唐嘉霖真要深信不疑,甚至感动了。
陆闻江嘴角挑起若有似无的笑:“潘老师用心良苦。”
潘老师自嘲:“是我自以为是了,我应该早点和你开诚布公,而不是私底下改志愿。老师在这里郑重向你道歉,对不起。”
说着,她朝唐嘉霖深深鞠躬。
唐嘉霖拧了拧眉,她表现的太坦然太真诚了,如果顶替上大学是事实,那该多可怕。
潘老师慢慢直起腰:“可以和老师回学校重新填志愿吗?明天就要交到教育局。”
唐嘉霖点了点头,没有不依不饶。尚未确认是否存在顶替,不能撕破脸。
陆闻江陪同前往学校。
在办公室里重新填写志愿表,唐嘉霖回教室拿书包,她请了三天假。
范秋丽急忙问:“志愿的事情弄清楚了?”
“潘老师怕我考不上F大掉档,一个运气不好又落榜,所以给我改了,现在已经改回来了。”
唐嘉霖的声音不高不低,却宛如一道惊雷炸响在教室上方,无论正在做什么,所有学生都抬头看了过来,疲惫的双眼里布满错愕。
唐嘉霖看一眼走廊上双唇抿成一条直线的潘老师,怎么解释是她的事情,自己为什么要给她留面子。
必须要让所有同学知道,种下怀疑的种子。
如果只是好心办坏事,难道这份好心只针对她?
如果是为了遮掩顶替,难道受害人只有她一个?
十几年如一日的当高三班主任,盯早自习跟晚自习,只多十几块钱的补贴,只因为热爱吗?
太反人性了。
她生出一个很可怕的怀疑。
扔下重磅炸弹,唐嘉霖拎起书包离开。
回去的路上,她忧心忡忡:“我怕她再改我的志愿。”
“志愿表最后会送到省教育厅,还有转圜时间,等老五那边的消息再看。”陆闻江安抚,“如果不存在顶替,她只是自以为是的好心,已经这样了,没必要再改。如果顶替属实,就算她又改了,也可以改回来。”
唐嘉霖慢慢点了点头,沉默了一会儿,低低道:“我希望没有顶替,不然她死的太冤了。”
事与愿违。
傍晚陆闻河打来电话,交职交通运营管理系大一有个学生叫唐嘉霖的学生,名字身份证号码一模一样,并没有一个叫夏思甜的学生。
唐嘉霖眼底升起惊人的愤怒:“我怀疑她是惯犯,她一直在带高三,这在学校很罕见。她儿子考上了军校,既然能让女儿顶替别人的大学名额,也有可能让儿子顶替别人。他们家亲戚里,光夏思甜提过的,就有三个大学生,她小舅,她堂哥,她表姐。”
陆闻江微点头:“有可能。”
“报警,报警!”唐嘉霖气的团团转,忽然想起,“夏思甜爸爸是书记,得防着官官相护。三哥,你认识媒体行业的人吗?马上就要高考了,其他人不关注,几百万学生加千万学生家长不可能不关注。一旦引发舆情,就算他是□□也兜不住。”
没有的话,拿钱砸也行,几百万砸下去就不信砸不出个愿意报道的人。
陆闻江没让她失望:“之前投广告的时候认识一个《文汇报》的主编,我给他打个电话。”
唐嘉霖眼前一亮,《文汇报》立足沪市,面向全国发行,受众广泛,以知识分子为主。
知识分子可是对高考最为关注的那一批人,会说能说,且社会地位高影响力大。
陆闻江开始打电话,不仅找给郑主编,还打给公司里的战友。来几个身手好的,防着曝光后那边打击报复。
另一厢,潘老师用力挂上了电话,脸色阴沉的能滴下水。
难得在家的夏父不免担心:“是甜甜出事了?”电话是女儿辅导员打来的。
潘老师凝重着脸看向丈夫:“他说今天有人在学校打听唐嘉霖。”
辅导员倒不知道冒名顶替上学的事,只是因为收了礼,特别照顾夏思甜,听说有人打听学生,思来想去决定告诉家长一声。
夏父勃然色变:“这节骨眼上,是不是你那个学生?”
白老师缓缓点头:“哪有这么巧,他们倒是机灵,居然猜到了甜甜身上。”
夏父眉宇间一派厉色:“敬酒不吃吃罚酒。”
“我去见见她,”潘老师站起来,“才查到,他们应该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先稳住他们,别让他们乱来。”
“我和你一起去吧。”夏父跟着起来,他怕家属情绪激动,她一个人应付不过来。
潘老师点了点。
夏父打电话叫来司机,夫妻俩坐车出发。
到了楼下,发现卤味店已经关门。
司机下车敲门。
小饭厅里的陆闻江听到动静走出去,他不习惯和陆小六睡一个屋,遂晚上在一楼小饭厅休息。
“谁?”
司机回答:“潘老师找唐嘉霖同学。”
陆闻江扬眉,这个点过来,看来是听到风声了,耳目倒是灵敏。打开门,看见了站在门口的司机,以及从桑塔纳上下来的夏父和潘老师。
夏父皮笑肉不笑:“小伙子,叫上唐同学,我们坐下来聊聊。”
陆闻江面不改色:“我家人在里面,去三楼吧。”
人越少越好,夫妻俩自然没意见,跟着他绕到后面的外楼梯,上了三楼。
司机留在下面等候。
陆闻江敲门:“嘉霖,潘老师他们来了。”
刷题转移注意力的唐嘉霖怔了怔,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她找出随身听开启录音模式,然后藏起来。
抓抓头发,一幅刚从床上爬起来的模样过去开门。
陆闻江对闻讯出来的陆家人道:“你们先回房间休息。”
夏父满意地看一眼陆闻江,觉得这小子知道分寸,那就有的谈。这才是聪明人,都能上重点大学了,何必抓着一个大专不放,不如换点实惠的东西。
进了房间,关上门。
夏父率先开口,带着几分诘问:“你们让人去我女儿的学校了?”
“那是她的学校吗?”唐嘉霖反问。
夏父噎了噎。
唐嘉霖直视潘老师,目光凛凛:“去年我问过你,你说帮我问过教育局,没有我的录取信息。”
潘老师轻叹:“以你的成绩上大专很可惜,复读肯定能考上本科。而甜甜复读也没什么把握,所以我一时鬼迷了心窍。至于甜甜,她并不是故意要顶替你,我骗她你不想上专科想复读,就卖了录取通知书换你奶奶的医药费。”
“别说的那么冠冕堂皇,你明知道我奶奶当时病重,对弥留之际的老人来说,专科本科有区别吗?只要是大学,她就满意。”唐嘉霖冷冷道,“知道老人病重,你反而更满意吧,连个家人都没有,还不是想怎么拿捏就怎么拿捏。”
潘老师脸上的温和愧疚如潮水般褪去,露出冷冽的真实面目:“事已成定局,再说这些没什么意思。抓着这件事不放,除了让甜甜退学,对你又有什么好处,难道你会放弃高考去上那所学校。”
“我想要一个公道。”唐嘉霖掷地有声。
潘老师嘴角上浮,仿佛听见了什么笑话。
夏父直接嗤了一声,他没看唐嘉霖,而是看向陆闻江,在他看来,男人才是做主的:“她年轻天真,你作为男人总不会也这么天真。这件事捅破了,我们家确实会有点麻烦,但只是有点麻烦而已,你们家可就要有没完没了的麻烦了。”
陆闻江已经很多年没有被人这么**裸的威胁过了,耐着性子配合:“你想做什么?”
夏父答非所问:“下面永安镇出了个恶行案件,犯案的是一伙小流氓,平日里就喜欢敲诈勒索打架斗殴,没想到这伙子人胆子越来越大,把个才初二的女学生给欺负了。作孽啊,才十五岁,一辈子都给毁了。就该把那伙小流氓枪毙了,可小流氓最大的不过十六岁,最小的才十一岁,又能把他们怎么样?只能送少管所,没几年又放出来了。”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沉下脸的陆闻江,听懂了就好。
“这种没成年的小流氓最让人头疼,仗着未成年保护法,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都敢干。”
陆闻江定定注视他,眼珠慢慢变暗。
夏父忽觉一丝凉意从背上爬上来,不由打个愣,掂了掂那句莫欺少年穷,话锋一转:“当然你们放心,我们县城里是肯定不会出现这种事情的。言归正传,你们没必要为了一个大专耿耿于怀,我们会加倍补偿你们。”
他从公文包里拿出厚厚一摞现金:“这里是十万,是我们家的一点心意。当然,不只这一点。我大舅哥做工程的,需要一批空调,我让他联系你。以后但凡他的工程有需要都会找优先你合作,不用担心我骗你,毕竟有把柄在你手里是不是,我们可以长长久久地合作。”
他扯出虚伪的笑容,说出了真正的目的:“我大舅哥的工程都在省城,为了更好的合作,得辛苦你常驻省城,那唐同学还是去省城念大学的好。”
做工程最容易抓把柄,有了把柄就不用再担心他们的威胁。
“潘老师又把我的志愿改了?” 唐嘉霖冷冷出声。
潘老师淡淡道:“以你的成绩上不了J大,去H大又太可惜,Z大真的很合适你。”
唐嘉霖讥讽地扯了扯嘴角:“何必说的这么好听,不就是怕我去了沪市影响夏思甜。”
潘老师笑了笑:“保护儿女是母亲的天性,等你做了母亲就会知道。”
唐嘉霖反唇相讥:“别把自己说的这么伟大,损人利己就损人利己,扯什么母爱,母爱嫌晦气。”
“说话客气点,别给脸不要脸,”被人捧惯了的夏父耐心告罄,声色俱厉,“好声好气跟你们商量,你们蹬鼻子上脸还来劲了。我今天跟你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们敢闹一个试试,看看到时候谁悔断了肠子。”
“老夏。好好说话,确实是我们有错在先。”潘老师十分通情达理的模样,“你们心里有气,我理解,但是没必要为了出这口气闹到两败俱伤。明明光明的前程美好的未来就在眼前,值得吗?”
她脸上挂着笑,看向唐嘉霖的眼底一片冰冷:“你的志愿,我已经改了。如果你想改回来,报警也好,怎么都好,我们会奉陪到底。”
“小伙子,眼光放长远一点,别为了眼前这点得失斤斤计较。”夏父居高临下地拍了拍放在椅子上的钱,“你好好劝劝她,人别跟钱过不去,更别跟权过不去。”
夫妻俩转身离开。
唐嘉霖不可思议:“太猖狂了吧,他们怎么能这么理直气壮有恃无恐。”
“监管缺失法治落后,他们早把自己当土皇帝了。”陆闻江问她,“录了吗?”
“当然,”唐嘉霖拿出藏起来的随身听,“楼下没人,你却把他们带上来,我就猜到你是想让我录音。”
听了听,录得很清晰,顿时放心了,不枉费她故意激怒他们,让他们能说多说点。
翘起的唇角徒然落下,想起夏父的威胁,唐嘉霖涌起生理性的不适:“他们是不是也这么威胁过别人?有没有人坚决不肯妥协,最后被打击报复?”
陆闻江无从得知,只能说:“事情闹大之后,为了平息民愤,会一查到底。”
唐嘉霖郁闷:“有网络就好了,这么劲爆的内容,绝对能引起公愤,喜提热搜。”
“报纸凑合下,让他们写得生动点。”陆闻江打电话给郑主编。
隔着电话听完录音的郑主编叹为观止:“还真是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看把他狂的。陆总放心,我一定找个文采最好的编辑,让这两公婆全国出名。”
陆闻江:“辛苦了,回头请你吃饭。”
“是我该请陆总吃饭才是,以我的经验,这十有**是个窝案大案,恰逢高考的节骨眼上,一准能成大新闻。是你帮了我的忙,最近我们的版面有点平了。”
做新闻的最喜欢大新闻,至于得罪人,他们这行哪有不得罪人的,这也怕那也怕怎么讨好读者。
*
浑然不知大祸临头的夏父见妻子神思不属,宽慰:“放心吧,这眼看着就要考上大学了,那么多好处摆在眼前,他们不会不管不顾的。”
靠坐在沙发上的潘老师疲惫地捏了捏眉心:“老夏,我这眼皮子一直跳。”
夏父无语了一瞬:“你不会想跟我说左眼跳宅右眼跳财那一套吧,我看你就是累的。”
潘老师也觉得是因为心力交瘁,她脸上浮现厌烦:“唐嘉霖这次可给我惹了大麻烦,她在教室里嚷嚷我改了她的志愿,就有胆子大的学生找上门,说自己志愿好像填错了想检查一下,有一就有二。”
夏父眉心皱出一个明显的川字:“那两个找你了吗?”
一共改了三张志愿表,一张是为老周儿子改的,他儿子想去京市上学。还有一张和唐嘉霖情况差不多,那个人填了和去年一模一样的学校,那肯定不行。
“倒是没找。可到时候,一个没收到录取通知书,另一个收到其他学校的录取通知书,会不会想是因为我改了他的志愿,想查一查。”潘老师吐出一口浊气。
夏父不以为然:“上哪儿查去,他们知道教育局的门往哪儿开吗?就算去了,是他们想查就查的吗?”
潘老师忧虑的是:“一个两个没事,可学生管不住自己的嘴,慢慢传开了,起疑心的人多了,麻烦便多了。”
“你就是杞人忧天,一年才那么两三个人,”夏父浑不在意,“算上那个唐嘉霖,这么多年下来也就四个人发现了,只有一个不懂事,最后还不是老实了。你就放心吧,有我呢,出不了事。”
潘老师思忖片刻,和他商量:“我想收手了,咱们家该有的都有了,没必要再冒险做这个,常在河边走没有不湿鞋。”
夏父在她身边坐下,扶着她的肩膀,温声细语:“带高三是挺累的,要不你挑个能掌控的,让他来带学生,你就在后面指导。”
潘老师扭脸看着他,眉头皱起来。
“你先听我说完。”夏父好声好气地继续,“咱们思阳和甜甜都还没成家立业,以后有的是要用人的地方,在县里还成,出了县谁卖我们的账。靠人不如靠己,五十岁还是干部的黄金年龄,正是拼事业的时候。我走得越远,孩子的起点越高,以后的路越平坦。”
潘老师沉吟半晌,长叹一声:“儿女都是债,还是我自己来吧,多一个人就多一分风险。”
夏父捏她肩膀:“再辛苦你几年,回头转领导岗就轻松了。”
“算了吧,”潘老师闭上眼,“我不爱当领导只爱当班主任的形象立在那,何必自打嘴巴,到时候我就内退。”
“也好,反正家里不缺你这份工资。”夏父乐呵呵道,“再过几年,思阳该结婚有孩子了,你就每天带着孙子玩。”
潘老师脸上慢慢浮现慈爱笑容,彷佛看见了活泼可爱的孙辈承欢膝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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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 2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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