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苏婉音将所有榆钱儿都阴干磨成粉,同时挖河渠大会战的消息像插了翅膀,迅速传遍了槐花村及周边村落。
空气仿佛都变得紧绷而忙碌起来,家家户户都在为即将出征的壮劳力准备干粮。
条件好点的,想法子弄点细粮;条件一般的,也要把窝头蒸得实在些。
更有的稍微富裕些的人家,还托人弄来了二两肉,先把壮劳力的身体补起来,挖河渠是个苦力活儿,整天泡在水里不说,还要出大力,身体差些的,那是能死人的。
村里还闹出了一抠门媳妇儿咬咬牙买了肉给男人补身体的,结果太久没沾荤腥反而拉肚子了,气得那家媳妇儿是站在茅坑门外捂着鼻子叹可惜的笑话。
苏婉音家没有壮劳力,小宝太小,她又是出了名的傻姑娘,爹妈去年刚没,队里也没谁会逼着他们家出一个人,也没谁会因此说闲话,那是把人往死路上逼!
就连王秀芬都说不出什么硬要他家出一个人去的话来,虽然她也心疼自家男人,但还是没把主意打到苏婉音身上去,就连过来的日子都少了,只一心想法子把苏建国的身体补一补。
因此苏婉音才得一些空闲,关起门来专心干她的事业,小院里弥漫着一股诱人的焦香。
丁翠兰果然不负所望,悄悄带来了第一波客户,都是相熟又信得过的老姐妹,家里要么是确实缺人手做饭,要么是想给男人弄点稀罕吃食补补身子。
趁着晚上放完工后村里没啥人,她们悄悄拿来或多或少的粮食:有的是小半碗白面,有的是玉米面,甚至还有人家拿来几个鸡蛋或一小块腊肉,虽然不相信苏家傻丫头能做啥好吃的,但是丁翠兰拿人格保证胸脯拍得“砰砰作响”,自家实在是抽不出空来做饭,所以想着来试试。
一进院子,她们就觉得真是没来错,谁家巧媳妇儿能做出这味儿?!还是缺油少盐的。
俗话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可这苏家丫头就是有能耐能把那些东西玩出花来,那是做得好吃又好看。
说到这个好看,就不得不提一下暴君了,暴君脾气暴躁爱砍人但是审美奇高,苏婉音最开始上灶先干的不是颠勺,而是雕萝卜雕菜心雕各种面食,还有摆盘,做得多了就刻入了骨子里,现在做饭苏婉音都还会尽量把吃食做的好看些。
这些婶子嫂子们,苏婉音来者不拒,根据对方提供的材料,灵活调整配方。
白面多的,就多掺榆钱儿粉,烙得酥软些,主要是也多些;杂粮多的,就努力做得精细,比如再用那个小磨盘磨一遍,尽量改善口感。
至于油盐上,盐她没得省,但是油得省着用了,拢共没几两菜籽油,苏婉音还是有些舍不得的,她严格控制着油量,既保证饼子香软,又不会用去她太多油。
小石磨昼夜不停,磨盘摩擦的嘎吱声在小院里响起,又被木门遮挡住,不至于传出去,苏婉音有些庆幸原主父母把院子建在村尾了,挨着山脚下,人家少,相互之间隔得也远,只有一个王奶奶家还算挨得比较近。
成日里摇磨盘,苏婉音手臂累得酸软肿胀,但是又不想停下来,小宝也成了最得力的小帮手,负责看火、递东西,小脸上满是认真。
自打第一波名声打出去后,晚上偷摸来的人是越来越多,都是带着自家吃食找她帮忙做的,酬劳也都说好定下了,她扣下一成,除了肉这种精贵东西舍不得拿粮食换,其他不管她做什么都会留一成,但就算这样村里人也满意,甚至还觉得是她贴补人家呢!毕竟拿一斤面去带回来的看着就比一斤面做的多。
这又是苏婉音的一个巧思了,她也知道现在人把粮食看得重,光是为了味道就白送她一成那指定心里不舒服,但是感官上比她原先拿来的多呢?
所以她就想尽办法把东西做得多些,味道好还多,那些婶子嫂子们自觉占了便宜,上门找来的也就越来越多了。
这下是皆大欢喜两厢便宜。
金黄酥脆的榆钱儿饼子、腊肉丁辣椒酱、还有各种量大顶饱还营养的吃食,被苏婉音用干净容器包好,再由丁翠兰像地下工作者接头一样,悄悄分发出去。
换回来的东西,渐渐在苏婉音床底下的藏宝处堆积起来:一小袋白面,半袋玉米碴,几个鸡蛋,甚至还有一小块黑乎乎的腊肉!
就连现金,都还有几毛!
资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长着,从家徒四壁到小有资产,苏婉音暗自给自己打了个气,加油!
大会战前的最后一天,需求量达到了顶峰,苏婉音几乎熬了个通宵,天快亮时,才将最后一批饼子烙好。
她看着院子里晾着的、包好的几十个饼子,成就感油然而生,这小小的“家庭作坊”,竟然支撑起了不小的产量。
然而,巨大的收益也伴随着巨大的风险,光顾着赚钱赚东西去了,苏婉音早把这个年代的独有特色抛之脑后。
这天下午,她正在灶房忙得满头大汗,院门又被敲响了,不是大伯娘丁翠兰惯常的节奏,声音有些急。
苏婉音心里一咯噔,赶紧用布盖住刚出锅的饼子,示意小宝别出声,自己擦了把手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不是相熟的婶子,而是村东头的赵寡妇,她男人去年没了,自己带着个孩子,日子艰难,这次也想来换两个饼子给娘家兄弟,手里攥着一小把豆子,脸上带着局促。
“婉音丫头……听说,听说你这儿能做顶饿的饼子?你看,我用这点豆子,能换一个不?”赵寡妇声音很小,眼神躲闪。
苏婉音犹豫了,赵寡妇口碑不错,但毕竟不如大伯娘介绍的人知根知底。
可看着她手里的豆子和期盼的眼神,拒绝的话又说不出口。
她最终心一软,侧身让她进来,快速用两个饼子换了她那一小把豆子,低声嘱咐:“快拿走,别让人看见。”
赵寡妇千恩万谢地走了。
可就在苏婉音准备关门时,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不远处的墙角,似乎有个身影飞快地闪了一下!
她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是谁?
王秀芬?
还是别的什么人?
一种强烈的不安感攫住了她,这些天顺利的交易都让她有些麻痹,险些忘了“投机倒把”这顶大帽子扣下来有多严重。
刚刚赵寡妇这一来一去,万一被人盯上……
她猛地关上门,背靠着门板,心脏砰砰狂跳,手心里全是冷汗。
“姐,你怎么了?”小宝害怕地拉住她的衣角。
“没事……”苏婉音声音有些发颤,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小宝,快去,把外面摊着的饼子全都收进来!快!”
姐弟俩手忙脚乱地将院子里所有显眼的痕迹都清除干净,刚把最后一批饼子藏进屋里,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声,似乎有不少人正往这边来!
苏婉音的脸瞬间煞白。
难道……真的被发现了?!
她一把将小宝护在身后,手指冰凉,又深呼吸强迫自己镇静下来,脑子里飞速旋转着对策,抵赖?还是承认?
喧哗声越来越近,似乎……停在了隔壁王奶奶家门口?
“王婶子!王婶子在家吗?”一个粗嗓门喊道,“公社派活儿了!让各家各户出个人,去大队部领明天挖河渠要用的工具!赶紧的啊!”
原来是通知领工具的。
苏婉音腿一软,差点瘫坐在地上,后背的衣裳已经被冷汗浸透,还好是虚惊一场。
但这场虚惊,却是在提醒她,虽然现在的政策风向看着比前几年缓和,但远未到可以明目张胆的地步。
她这点小打小闹,一旦被捅出去,后果不堪设想,即使村里都是相熟的人来交换,但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保不齐谁就会起坏心思,不然刚刚赵寡妇也不会自己径直就上门来了。
她想起床底下那些粮食和零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必须想一个更安全、更隐蔽的方式。
苏婉音搂紧弟弟,既是安抚小宝也是在给自己勇气,声音低沉而坚定:“小宝,别怕,饼子暂时不做了,咱们……得换个法子了。”
“投机倒把”四个字,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时刻提醒着她。
她可以冒险,但不能拿自己和弟弟的安全去赌。
王秀芬的恶意,赵寡妇可能带来的隐患,还有那个在墙角一闪而过的可疑身影,都在提醒她,必须停下来。
“小宝,”她蹲下身,扶着弟弟瘦弱的肩膀,语气是从未有过的严肃,“咱们的饼子生意,到此为止,从今天起,谁再来问,都说没有了,姐姐也不会做了,记住了吗?”
小宝看着姐姐凝重的表情,有些不明白为什么不能做了,明明这些日子他们姐弟才刚刚能吃饱饭,但还是用力点头:“记住了,姐,不做了。”
“真乖,”苏婉音摸摸他的头,心里有些发酸,刚刚看到一点改善生活的希望,却又不得不亲手掐灭。
她将床底下东西换了个地方,更加隐蔽地藏好。
然后,苏婉音开始彻底清扫小院,灶台擦得看不出油星,石磨清洗干净藏回床底最深处,所有可能残留的饼子碎屑和特殊香气都被清除干净。
最后又找大伯娘丁翠兰说明情况,表明这东西她不能再做了。
丁翠兰也正想找她说呢,眼看摊子越铺越大,她心里也发慌,忍不住跟自家男人苏国福说了,苏国福给她好一顿说,指着鼻子叫她恁大人了胆子天大,这种事都敢牵线,被人举报那是要拉去游街的!
给她吓得整夜睡不着。
可巧苏婉音就来说了,她也松一口气。
不过赵寡妇那里,也不知道是谁说漏了嘴,中间来往的人太多了,也追究不清了。
做完这一切,苏婉音看着再次变得一贫如洗、只剩清苦味的家,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这个时候,明哲保身才是硬道理。
就是不知道改革开放的春风什么时候吹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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