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七天,朴素的木门再次由内推开。
屋檐下挂着铃铛的木牌叮当作响,牌上赫然刻着一个“壹”字。
穿过长廊,走过转角,听山风细微清越的声音,结果措不及防对上韩落秋面无表情的脸。
路昭熤按下跳到嗓子眼的心脏,佯装镇定道,“早上好。”
韩落秋抬眼看了眼天上的月,懒得和她计较什么。
“你这几日怎么没和余星泽一起鬼混,甚至没去送别,她这一走,你可要无聊好久呢。”
韩落秋搁这揣着明白装糊涂呢,不会说话可以不说的。
路昭熤翻了个白眼,顺势到走一旁的长椅边坐下。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在这阴阳我什么呢?我想去见她也要她愿意见我才行吧。”
“你还有这种顾虑呀,不像你的作风。”
韩落秋捂嘴冷笑,一双眼弯弯的。
路昭熤没好气道:“你调侃人的技术也值得表扬。”
冬季,山中鸟兽绝迹,夜晚静得听不见时间的流逝。
此时,沙锤般轻缓的树叶声也显得十分聒噪。
“试探她这件事应该循序渐进,你冒进了些,事已至此,我们或许能一劳永逸。”
韩落秋一改先前打趣的语气,一本正经地说。
“她不会这么快招供的,”路昭熤表现得云淡风轻,“我让你做的事你吩咐下去了?”
韩落秋点了点头,“只不过有没有成效得另说了。”
“尽她所能就行,”路昭熤满不在乎地仰头,不知在想什么。
韩落秋担忧地看着她,生怕这表情下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负面情绪。
她皱着眉低头,大脑开始擅自运转。
路昭熤不像做事冲动的人,是我的猜测干扰她了吗?
如果是我的问题话,那我不就是她们关系恶化的元凶吗?
倘若这件事又牵扯到其他的麻烦事,我该如何补救?我还有补救的余地吗?
路昭熤会不会怪我?
更过分一点,她会不会恨我?
绝对不行!
韩落秋一想到这,愧疚感便爬满了心头,留不出一丝呼吸的空间,压得她的头更低了。
韩落秋忽地蹲到路昭熤面前,卸下平日常挂在脸上的冷漠,久违地展现出她亲和的一面。
“下次我会仔细想好再说话,往后,我不会干涉你与她之间的交往。”韩落秋握住她冰冷的双手,柔声道:“这件事要怪就怪我吧。”
路昭熤一脸莫名其妙,连抽出手都忘了。
她有时候是真不知道这人脑子里在想什么。
也罢,韩落秋就这样,思维跳跃,有时候甚至怀疑她被夺舍了。
路昭熤平静地安慰:“这事没有人有错。”
对方已经沉溺在自责中无法自拔了。
“如果有一天她要杀你,便用我的生命来为你拖延时间吧。”
韩落秋深邃的黑眸有一瞬间变成灿烂的金色,像扭转结局的奇迹。
路昭熤连忙甩开她的手,厉声道:“我与她之间的恩怨哪轮得到要你的死作陪。”
韩落秋有一个非常逆天的技能,她可以无条件且单方面和别人签订契约。
她金色的眼眸正是契约已成的标志。
路昭熤真想撬开这个人的脑子看看里面是什么构造,亏她穿越前还是律师,这样事关生死的不平等条约也敢签。
再说,要是余星泽真打过来了,她两能跑掉?无非就是死亡时间不一样罢了。
路昭熤心情复杂,“为什么?你的命不是命吗?”
韩落秋伸手抚摸路昭熤的脸颊,传递自己温热的体温,“因为你我才有了春天。”
如果可以,请让我为你付出生命。
路昭熤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下意识拍开韩落秋的手。
她突然发觉,面前这人估计对自己有意思。
韩落秋怔了片刻,缓缓收回手,却仍旧定定地仰视她。
路昭熤的眼眸清澈,映着纯净的月光,似冬夜里恬静又耀眼的雾凇,夺去她所有的目光。
我乐意你抓住我的把柄,无视我的诉求,我已不再奢求什么。
我也不清楚这是什么感觉,不像是爱,
是初春的雨,细腻无声。
“我不明白,只因我救过你?
“你未免太自作多情了吧,那只是我顺手的事。”
韩落秋笑着摇头,“你不需要知道为什么。”
这人神经病吧。
路昭熤忍着没翻脸真是难为她了。
无言,等太阳从东方升起,将昨日荒唐的言论掩埋。
“你离开了,宗门结界不会出什么问题吗?”
“不会,阵眼还在,而且,韩落秋和路昭熤又不是摆设,发生什么意外她们不会自己解决吗?”
言止哑然失笑,是她杞人忧天了。
她将头发高高扎起,英姿飒爽。
她莫名感慨:“姚暮漓,很可惜。”
余星泽转过头,半晌才回答:“她不愿意加入我们。”
言止得到了答案,她理解姚暮漓的选择,她没法改变什么。
她端坐在方圆上,争分夺秒地开始修炼。
余星泽见言止进入了冥想状态,她长长叹了口气。
言止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菜鸟啊,我还以为刚上凌境是韩落秋的谦虚呢。
更糟糕的是,她竟然连原质也没有。
这次清原宗任务简直是地狱级难度。
言止心知肚明,她不算一个真正的凌境,也没能推动宗门前进。
凌境以拥有原质或灵力储备达标为条件。
她悟性不够,没有天赋,只能加倍努力,突破灵力的门槛。
她不甘地攥着腰间最普通的佩剑。
高空上,利剑般凌冽的冷风嘲笑似地划过她的脸颊,但她仍旧岿然不动地盘坐在那,如每个不眠夜。
我一定要在这次任务中好好表现,绝对不能辜负路宗主的期望。
时间过得飞快,也许是因为全神贯注地做一件事。
余星泽出声提醒:“前面的路需要我们步行。”
“好。”言止睁开眼,站起身,利落跳下方圆。
余星泽向言止摊开手。
“请把手给我,我得立个结界。”
言止没有任何犹豫,按照她的指示将手放在她手心上。
余星泽既然能在短时间内就取得路昭熤的信任,那她自然也相信余星泽。
余星泽的视线扫过她的手,宽厚的手掌上布满了细痕,触感很粗糙。
“如果有什么变数我会提醒你,但你不要打草惊蛇。”余星泽放开了她的手,“现在,试着向我传音。”
言止看了眼手上还未消散的金光,“明白。”
她的声音直接出现在余星泽脑中。
两人对视一眼便加快步伐向清原宗内门前进。
一路上十分平静,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在散步呢。
不过,她们一个人也没见着,仿佛这里本就是一座空城,但街道上的酒楼客栈又向她们展现出过往繁华竞逐的风采。
余星泽在内心惋惜,过去的一切仍历历在目。
回望当年,峰上云层层叠叠,泛着刺目的金光,却也未能吸引她侧目。
尘世的烟火气实在迷人,以至于日日邀好友倚栏杆,举樽酒,赏明月,忘归途。
回忆轰然崩塌,只剩蜿蜒横生的藤蔓和危机四伏的世界。
“有人在跟踪我们,先观望观望。”
余星泽牵上言止的手,加快了步伐。
紧张的气氛蔓延开,言止目视前方,佯装正常。
看来,来清原宗寻宝的人不在少数。
余星泽抬头看着前方进入内门的石门,牌匾上猩红的“清原宗”三字到现在仍有余威。
她勾起嘴角,眼底不自觉泛起嘲讽之意。
清原宗里会死多少人呢?大概是三千多人全灭吧。
余星泽察觉言止有些僵硬,立马放开了她。
“她不敢跟过来。”
余星泽回头,居高临下地望着不远处只有一丝光亮的巷子口。
她很认同对方谨慎的选择,但这不够,要想拿到好东西,必须一直往上走。
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为什么?”言止不解,“既然有胆子来这,为什么要半途而废。”
“你待会儿就知道了,再说,她可能只是为了避开我们。”
言止呆呆地说:“我们两个人也不强啊。”
余星泽冷冷反问:“他如何知道我们的境界?”
她继续往山上走。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走了多远,只知道清原宗的山路十分崎岖,台阶很高,走起来十分费力。
树枝上时不时传来鸟叫,却不闻半点人声。
直至半山腰,毫无预兆的,腥臭味直冲面门。
言止下意识捂住口鼻,胃腔中仍止不住的翻涌,即使她迅速封住五感,可生理上的不适依旧持续着。
余星泽像是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面上波澜不惊。
这些人死了有一段时间,虽是寒冷的冬日,尸体上也爬满了蛆虫。
数不清的尸体,神色各异地推在她们面前,赫然是一座由腐肉和蠕虫构成的小丘。
“你早就预料到了?”言止想拉住准备蹲下近距离查看尸体的余星泽,却并未成功,她不禁感叹于对方强大的心理素质。
“不,这是意料之外的情况。”
言止震惊地看着她,怎么有人在没做过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对这么多尸体毫无反应的。
“我以为他们会尸骨无存。”
言止一时语塞。
余星泽站起身,随意地将面朝上的尸体踢翻,“那群爱啃骨头的畜生现在倒是懂得什么是害怕了。”
“是无骸吗?我听说过这种妖兽但从未见过。”
“嗯,有时候它们会偷偷溜进来,偷吃我们处理掉的妖兽,这次死了这么多人,它们却蛰伏不动,估计是被星目仙君吓怕了。”
言止回想起曾经在课上学到的东西。
无骸是群居动物,常结伴出行,喜食腐肉,广泛分布于树林中,不会主动袭击人。
许久后,言止终于克服了心里和生理上的不适,低头查看死者的伤口。
“都……都是贯穿伤。”
“凶器是剑。”
将近百人都是同样的死法,根据伤口来看,大多是从上而下刺穿身体,一击毙命。
“星目仙君的实力,恐怖如斯。”
“江湖公敌的称号不是白来的。”
余星泽顿了一下,“也不能算是公敌,毕竟谁敢与她为敌。”
突然,草丛里传出巨响,言止下意识转头,一只手臂露在外面,有鲜血蔓延出来。
她挪动双腿打算去看看,余星泽开口阻止:“不用看了,从天上掉下来摔死的。”
“怎么会?”
言止惊讶的抬头看了眼万里无云的天空。
“因为结界,清原宗里不允许飞行,即使宗主死了,只要她临死前没有解除结界,那么结界仍可以运作一段时间,那些不清楚的或是执意挑战她权威的人,下场你也看到了。”
“难怪我们要步行入内门。”
余星泽拍了拍衣摆上不存在的灰,传音:“继续往上走。”
言止紧随其后,在心中庆幸余星泽是清原宗的本土人,否则她现在是生是死都说不准。
在路上,言止不禁回想起那些修士的死状,感到疑惑。
“他们都被利剑所伤,可你被宗主带回来的时候毫发无损,为什么?”
余星泽警惕地回头,在看到对方单纯的表情时,她想,言止应该只是问问。
谁会用这么直接的方式刺探他人信息。
“我没那么弱,而且我很了解她的攻击方式,所以让我勉强捡回一条命,结果就是,灵力耗尽,经脉重损。”
言止大惊,“仅是挡下就这么费力。”
“而且,她还没动真格。”
言止听她这么一说,觉得民间的传闻还是低估了她。
又是一段山路,只是这次多了些泉水叮咚的声音,并不悦耳反而有些机械,呆板。
或许是一条溪流发出的,空幽得让人害怕。
余星泽瞥了眼没有丝毫波澜的水潭,她提醒言止:“不要看水池。”
言止困惑地转头问:“为什么?”
余星泽脚步一顿,过了一会儿才开口:“清原宗有种特别的生物,叫幻心云,无色,生活在水里,如果直视它会被夺去身体,只有等到别人攻击它的身体,你的灵魂才能被解放。”
“有点吓人。”
言止听后不敢随意转动视线了,在服从命令这一块,她很自觉。
“肯定的,这是星目仙君的杰作,她就喜欢弄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余星泽语气中透露出一分自豪感。
走上这段路的最后一个台阶,就像余星泽最初的猜测一样,无人生还。
余星泽顺手拔出插在泥土里的剑,看着剑柄处的“离尘”二字。
她嗤笑一声,剑锋朝下,刺入一名中年男子的胸膛中。
她小声吐槽道:“尸体的手感果然不行。”
她环顾四周,清一色肮脏的染上血污的白色。
果然,这种统一的服装就应该设计成深色,沾点血也不会太明显,更不会如眼前这般狼藉。
“这个人……好像不是普通修士。”
言止将男子腰间的玉佩取下递给余星泽。灰暗的绿色上黏着一滩暗红色的斑,分外恶心。
余星泽只是瞥了眼,不屑地说:“他生前起码是一个盈境修士,负责迎接外来修士,总结来说就是一条引路的狗。”
余星泽跨过他的尸体,径直向不远处的大门走去。
言止丢下手中的玉佩,连忙跟上余星泽。
她看着余星泽的背影,隐约觉得余星泽有些生气,是因为刚刚那个男人吗?
要不要问问呢?
言止犹豫了一下,不一会儿就跟不上余星泽了。
还是算了。
余星泽走得极快,极其用力地踹开了一间厢房的木门。
“砰。”
门撞在了被粉饰得洁白的墙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角落里的花瓶随声摔落在地上,又爆发出让人烦躁的噪音。
言止抹了把额头上不存在的汗。
还好没问,万一哪句话说错了,现在碎的就是她了。
两人开始在这间房里搜索,屋内的气氛有些说不上来的奇怪。
言止实在是不清楚她们在找什么,难道清原宗会把拐来的孩子堂而皇之地藏在这么显眼的地方吗?
言止抬头,刚要张开嘴问些什么,却连发声也做不到。
一把长剑贯穿了余星泽的腹部,血液沿着剑身滴在地板上。
但余星泽好似感受不到疼痛一样,没有任何表情,也没有反击的动作。
言止拔出腰间的佩剑,因为慌张顿了一下,剑未及时出鞘。
眼看敌人已经拔出剑准备再来一击,她如梦初醒般迅速调整好动作,冲向敌人。
那人轻松挡下言止的攻击,却无法给余星泽下一剑。
言止的攻击速度很快,有股野蛮的劲在,敌人只好专心对付她,躲避她不住的劈砍。
余星泽已找好一个角落为自己疗伤,她冷眼看着陷入胶着言止,心中不知在思考什么。
“你的同伴似乎不打算来帮你呢。”
敌人蒙着脸,只露出一双戏谑的眼睛。
言止坚毅地看着敌人的双眼,她这时只要与敌人战斗就行了,不要因为他的离间而分心。
听说余星泽和路昭熤前不久起了争执,余星泽不会打算拿我报复路昭熤吧?
我明显不敌对方,但我没有脱身的办法,怎么办?难道要死在这?
言止手上的动作出现破绽,只见对方愣了一下,随后高举手中的剑。
下一刻,她手中一轻,利刃穿心而过。
“你在发什么呆?”
余星泽板着脸,手腕一转,利落地将言止的剑从敌人身体里拔出,塞回她的剑鞘中。
言止一脸震惊,大脑不合时宜地宕机了。
余星泽牵着她的手走出厢房,沉闷的爆炸声在身后响起。
言止下意识回头,满地猩红的肉泥映入眼帘,森森白骨点缀其间,这比之前见到的腐烂的尸体更有冲击力。
她余光中似乎看见了余星泽脸上带着笑,创作出杰作后满意的笑。
“她就这样死了?”
言止强压下翻涌不止的胃。
余星泽露出不解的表情,“不然呢?还要留着折磨一下吗?我们没这个时间吧。”
言止抽出被她握着的手,与她拉开了一定距离,“失陪一下,我先去缓缓。”
“自便。”
言止迈开腿迅速逃离了案发现场。
离开了余星泽的视线,她微微俯身,深吸了一口气,毫无心理负担地抽出插在引路人胸口的剑。
余星泽怎么可以这么明目张胆地杀人?
她什么时候被幻心云夺舍的?
原来她是这么残暴的人吗?
纵使脑中有再多疑虑,言止也知道她现在最应该去干什么。
她向山下跑去,没时间让她往后看了,即使“余星泽”会起疑心,她也必须赶紧去救真正的余星泽。
风声侵占大脑,让她暂时忘记了害怕,双腿也异常轻松。
快了,就快了,她已经能听到那不祥的泉水声。
“你比我想像的要聪明些,怎么发现的?”
余星泽冷漠的声音随着风声而来,但这次她的声音未能带给她安心的感觉,而是宣告着危机的来临。
破风声紧随其后。
言止堪堪用手臂挡住余星泽横扫而来的腿,强力的冲劲震得她手臂一麻。
还好这只手没拿着剑。
言止这么想着。
余星泽借着还未被抵消的惯性转身,紧握着黑金剑柄,利刃裹挟着凛冽的剑气向言止袭去。
剑身相撞,言止虎口一震,险些松了手。
“怎么不说话?”
言止现在哪有功夫说话,完全被余星泽单方面压制,她的精神只能用来应对余星泽游刃有余的攻击。
在金属的碰撞声中,言止隐约能听到泉水嘲笑似的涌动声。
她不甘地咬牙,连愤怒的声音也发不出来。
对方完全是在享受着单方面碾压,自己如此艰难才只能做到勉强应付对方诡异的动作,想到这,她颤抖的手又紧了几分。
双方僵持了许久,余星泽好像不打算给她一个痛快。
幻心云是不会累的,但言止是凡人之躯,身体和心理上的压力无时无刻都在摧残她。
想放下剑,和过去一样。
没天赋带来的无力感总在叫嚣着让她放弃,只是这次身上的担子格外重,如果她逃了,余星泽该怎么办?
她自己死了就死了,但余星泽她必须救出来,不能让这个冒牌货回去祸害宗门里的人。
对方貌似察觉到了言止突然燃起的战意,她也不再玩闹了,直接掐住言止的脖子,压制她所有的反抗。
窒息感压迫胸腔,冷风如刃般划过她的肺壁,她狭窄的视野里只剩余星泽暗红的瞳孔和充满了讽刺意味的的笑。
“你要如何翻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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