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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破晓

车子一路朝里滩开,阮安坐在靠窗处,离得近了,看到造船厂两扇铸铁的大门。

门楣上“江南机器制造总局”的大字早已褪色,被车灯照着,斑驳处露出同治年间的底漆。

开车的伙计朝紧闭的大门按了几声喇叭,过了一会儿,在铰链的呻吟中,大门缓缓洞开。整个造船厂随之在几人眼前慢慢呈现出全貌,它像一艘沉默的钢铁巨兽,蛰伏在黄浦江畔。

车子停在一幢办公楼前,大家下了车,东群忍不住“哇”了一声。

整个造船厂分为几个不同区域,船体制造,机械加工,三个老船坞里躺着尚未完工的炮舰和商船,蒸汽锤的轰鸣像它的心跳。

“华先生,怎么这个时间过来了?有重要的事情?”

留英归来的技师小窦,见华东霆拖着断腿,领几位女士进来,错愕的自蓝图纸前抬起头。

“没什么事,不用管我,你忙。”

窦振国抓了抓因为连续熬夜而凌乱打绺的头发,欲言又止。

“有事?”华东霆拄着手杖,一顿。

窦振国看了看几位女士,又看向华东霆拖着的断腿,迟疑了一下,摇摇头。“算了,不打扰您了,华先生。”

“有事就说。”

被华东霆这么一说,窦振国便道:“这几天您不在,日本三井商事的代表田村英来过好几回。”

华东霆眉峰一跳,日本人竟然趁他不在,来了江南造船厂?

“日本人来干嘛?”

“说是关于钢材进口事宜。”

华东霆说:“钢材进口的事情,不是一直都由我们这边在跟美国人谈,怎么又冒出日本人来?他们跟谁谈?”

“是南京那边新任命的所长,英国纽卡斯尔大学轮机工程学硕士,懂技术。”

“他不知道我跟沈先生已经跟美国那边谈好,准备签合同了吗?”

窦振国低了头,不说话。

华东霆不动声色道:“我知道了,你早点回去休息,今晚不要再熬了。”

窦振国摇头苦笑:“不熬不行,工期太紧。他们接手了造船所,第一件事就是禁用榫卯接钢法,违者按破坏军工生产论处,以后都要用日本产的气动铆钉枪。”

民国七年,欧战剧烈,美国政府以运舰缺乏,不敷协同助战之用,待造甚亟,特电饬驻沪美领事,商请江南造船所代为赶造运舰多艘。不过当时那些运舰都是由美方提供材料、图纸及技工,再由江南造船厂提供场地组装。时到今日,江南造船厂自主造船的能力不断增强,营业也日渐畅旺。

这也就导致,江南造船厂的订单爆满,那些订造的运舰商船,应接不暇。

华东霆的断腿站久了有些难受,他悄悄把支撑身体重量的手杖移了移,“可我记得,老周的榫卯接钢法,比起西方的工艺,能够节约三分之一的时间。”

“谁说不是呢。”窦振国叹气,“那些英美工程师用游标卡反复测量榫接处的0·2毫米误差,他们也感叹,我们的榫卯接钢法,简直就是蒸汽时代的鲁班锁,可他们依然认定这只是中国工匠的经验主义,不是科学正统。将0·2毫米的工艺容差,贬为‘东方玄学的随机性’。日本工程师甚至说,我们的工匠像蚂蚁筑巢般盲目重复祖先错误,只有他们的和式铆接法,才是天下无双,而我们的工艺,是陈旧落后的技术,必须淘汰。”

“这件事,沈先生知道吗?”

面对华东霆冷峻的眉眼,窦振国沉默不语。

断腿处越来越难受,隐隐传来痛感,今天晚上他没遵医嘱,擅自解除了辅助设备,骨头还没长好,就在外头活动这么久,想来又要出问题。

华东霆深吸口气,对窦振国说:“你去把老周找来。”

他又喊了开车的伙计,让他先回去跟瓒叔和父亲说一声,叫他们莫要担心。另外,又给汤妙瑛她们安排了私人休息室。

江南造船厂有华家的一份,虽然如今被南京政府接管过去,但他在这里身份毕竟特殊。

华东霆的私人休息室不算大,里面私人物品很少,桌上床上堆满了各种文件和图纸,带一个盥洗室。几个女孩烟熏火燎,样子难看,正好可以打理。

“那边柜子里有我的衬衫。”他朝衣柜那示意,对阮安说。

东群过去打开柜门:“大哥,我也想穿你的衬衫。”

华东霆横她一眼,“不行。”

“为什么?”

“怎么来的,怎么给我回去。”

东群蔫了,不敢抗议。

阮安正待拒绝,窦振国带了老周过来,一个浸满风霜的老工匠,一双布满老茧的手掌,拇指关节的地方有洗不掉的桐油。

“华先生。”老周见到华东霆,眼眶一红,“他们熔掉了我干活的鹤嘴壶,那是我祖传的工具,他们还说,我的鱼鳞榫技法,是北洋残余……”

华东霆看一眼汤妙瑛等人,撑着断腿往外走,“咱们外头说话。”

他去忙自己的事情,汤妙瑛让女孩们先用盥洗室,把手脸洗干净。盥洗室水台上放着洗漱用品,一把剃须刀,还有肥皂。等大家打理好,窦振国又端来热红茶,甚至还有西洋小点心。

“这是我去英国工程师办公室拿的,华先生交代的。”

只怕是偷拿。

但她们也是真的饿了,纷纷道谢,接过红茶点心。

窦振国走了,汤妙瑛最后一个打理完出来,阮安已经脱下她的白色衬衫。衬衫脏了,下摆处还不平,她带着歉意说:“汤先生,要么您换件新的吧,我帮您把这件洗一洗。”

汤妙瑛抿嘴笑:“我要是穿着华先生的衬衫被抓,他可就说不清了。倒是你的衣裳,对不住啊,腋下的地方被我弄撕了,刚刚才发现。”

阮安身形本就纤瘦,衣裳又是收腰的,汤妙瑛穿上不大合身。事从紧急,当时顾不上,方才一照镜子,一侧腋下裂一大道口子。

这下她不想穿华东霆的衬衫都不行。

把衣裳跟挎包都还给阮安,汤妙瑛喝着热茶,打量华东霆的休息室。那边还有个露台延伸在外,钢框的玻璃门,外头就是船坞。

推开门,夜风吹拂而至,不似别处,带着江水湿意,还有钢铁的气味。

船坞的龙门吊上,钢梁悬在半空,未完工的船体骨架下,华东霆撑着手杖跟老周在说话,窦振国呆呆站在一旁,都不知道给华东霆找个坐处。

阮安此刻不关心他们在说什么,她盯着他的那条断腿。他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稍稍移动一下手杖的支点,想来支撑的有些辛苦。

“在担心他?”

阮安被汤妙瑛突然一问,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但她没有否认。“他的腿还没好。”

汤妙瑛点点头,忽然凝视阮安的脸。“今晚刚见你时,便觉得你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我是做新闻传播的,经常跟人物和照片打交道,这方面有些敏感,你好像就是前不久跑马会上,挺身阻拦发疯马匹的那个姑娘,对不对?”

她并不需要阮安回答,很自信的接着往下说:“虽然华家动用了一些手段,压下了真相,并且要求所有报社杂志撤掉现场照片,不允许发表出来,但我看过。说实话,当时因为他们这样做,我是挺生气,这简直就是妨碍新闻自由,不过,今晚见到你,我倒有些能理解。”

阮安不解。

汤妙瑛看了看底下的华东霆,“他是为了保护你,就像今晚。说起来,我还没有好好谢谢你,今晚要没有你,我想华先生肯定不愿意淌这趟浑水。”

阮安垂眸道:“跟我并没有什么关系。”

汤妙瑛看破不说破,只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应该就是一个人最大的诚意了。”

阮安抬眼看她,有些不甚明白,又有些明白。

她咂摸着汤先生这话,不由自主朝华东霆看去。底下的华东霆就仿佛跟她有什么心理感应,忽然转首,稳稳接住了她的视线。

两人目光相触,都没有闪躲。

“我很欣赏这位华先生,虽然我们未必是一条船上的人,甚至可能会有冲突,但这并不影响我欣赏他。”汤妙瑛握着茶盏,后背抵在露台的钢条栏杆上,“最初从我先生那里听说的他,他在珠江走私军火,护法军跟北洋军对峙时,他假冒游商勘察地形,然后在一个雨夜,带着人炸毁了武江铁桥。还有在更早的时候,那时他应该还在讲武堂,就带着同学烧了桂军的运兵船。最有意思的是,北伐军里给他取了个‘北伐赵子龙’的称号,你知道这个典故吗?”

阮安当然不知道,但她望着华东霆,可以想见他当时参加战斗的模样。

汤妙瑛轻笑出声:“据说是在武昌的时候,他保护进步学生转移,一个教会学校的女学生们被困在教堂,当时吴佩孚的部队围城,重炮和机枪朝城内猛射,他独自一人,单枪匹马,冒着那样的火力,硬是把那些女学生都给转移了出来,安排护送到安全地点,就得了这么个称号。后来也因为这事,他被那些女学生们追着表白。”

“可这些为什么从没在报纸上出现?”阮安收回自己的视线,转而望向汤妙瑛。

“当然是被人有意抹去了呀。”汤妙瑛朝她眨眨眼,“至于原因,我先生没有说,不过我想,现在我大概也清楚了。”

说着,她转头往下看去,华东霆见阮安收回视线,淡淡瞥了一眼汤妙瑛,就也把眼睛转开去。

“如果可以,我真不希望有一天,我会与华先生站在对立面。我先生也很欣赏他。”

汤先生喝完茶走回休息室,阮安又看了一眼华东霆,也回到室内。

东群一口气吃了好几块点心,灌了两杯红茶,不敢乱趴大哥的床,老实坐在沙发,见她们进来,起了八卦的心思,问汤先生关于她和先生的事情。

原来汤先生的爱情,也同她的人生经历一样有传奇性。当年她大学毕业就去了北京,在她先生的报馆做助理兼记者,因为她善于交际,胆气豪壮,甚是敢言,甚至离经叛道。为了挖新闻,经常跟着自己先生一起逛窑子,还出手大方,在八大胡同里,人称汤二爷。

她们听汤妙瑛讲过去逛窑子的事情,她从八大胡同的姑娘们嘴里,打听到不少政治要闻,秘闻,一些离奇经历,比小说还精彩。可阮安听着听着,就有些走神,控制不住总是想象,炮火连天中,华东霆护着女学生们的样子,是不是就像那天在青云路上,他护着自己一样,把女学生们抱在怀里。

阮安觉得自己今晚有些不正常,去盥洗室又洗了把脸,强迫自己冷静,她还有重要的事情没做。

趁着华东霆还没回来,东豫东群已经累了,蜷缩在沙发上睡着,她从盥洗室里出来,问汤妙瑛。

“您认识商务印书馆发行委员会的陈风林陈先生么?”

“谈不上认识,但我知道他。我们报馆也经常找各位学家约稿,听说他是个很不错的人。”

阮安多少有些失望。

汤妙瑛看出来,“怎么了?”

阮安涩声说:“陈先生在杭州被枪杀了。”

“怎么会这样。”汤妙瑛很是震惊,接着是气愤,“为什么?谁做的?”

阮安摇了摇头,这些她并不清楚,要是汤先生与陈先生是认识的就好了,这样她就可以把怀表交给她。尽管,从今晚来看,汤先生跟陈先生极有可能都是一样的人,但她也不想凭白再给汤先生添麻烦,也还不知道,明日一早,汤先生是否能够平安脱困。

一阵沉默后,华东霆拄着手杖进来,发现两个妹妹已经睡着,身上盖了一条薄毯,只有阮安同汤妙瑛各自坐在角落。楼下办公大厅里,德国机械钟准时报时,已经半夜两点。

“五点钟,我送你去码头坐船,那边我的人会提前安排好。”

“有劳你了,华先生。”

华东霆听出汤妙瑛的声音有些低落,他并不深究,只去观察阮安神色。

她也有些低落,有些疲倦,应该刚又洗过脸,额前的头发湿着,穿了他的衬衫,显得很大,人比衣轻,将她整个人包裹的感觉,所以袖子卷到上臂上,下摆打了个结。

白色衬衫黑裙子,尤其他的衬衫,她穿起来格外有味道,竟是说不出的好看。当时他在底下抬头,一眼就被惊艳。

“趁还有时间,你也眯一会儿。”说着他就又要出去。

阮安急声:“那你呢?”

“我在外面找个地方就行。”

她看他的腿,不掩藏眼里的关心。

“我心里有数,你安心休息。”华东霆点了一下头,转身出去,把门轻轻带上。

过了一会儿,门从里面打开,阮安抱了枕头被子,发现华东霆靠墙坐在硬木长凳上,断腿平放在凳面。

这就是他说的找个地方。

阮安把枕头被子搁在一边,快步过去半蹲:“让我看看腿怎么样。”说着就去卷他裤腿。

华东霆按住了她的手:“真的没事。”

他态度很坚持,阮安只好作罢。江边夜里还是凉些,她把被子盖在华东霆身上,枕头却没有地方放。长条凳子不够长,他只能半坐,阮安抱着枕头皱眉。

“还有三个钟头而已,不用管我了,你进去吧。”

想来他当年从军打仗,攻城夺地,吃过比这更多的苦。阮安想起来,他从没跟自己说过当年上战场的事情。

“还有三个钟头,我就不睡了,也睡不着。”她把枕头垫在华东霆身侧,让他挨着墙壁不至于太难受。“你睡吧,我看着你。”

华东霆皱起眉:“汤先生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

“嗯。”阮安搬来一张凳子,坐在他身前,“说了你以前的辉煌战绩,还有你的称号。”

华东霆哑然半晌,“那都是战友们叫着玩的,大家平时喜欢开开玩笑。”

阮安笑了笑,“你为什么想要去打仗?你那样的家世,那样的出身,出国留洋一样可以报效国家,为什么一定要亲自上战场?你就没想过,万一要是牺牲……”

“那你今天晚上有没有想过,你万一被捕会怎样?”

他指她今晚在小礼堂的行为,还有跟汤先生换衣裳,冒充她掩人耳目。

阮安说不出来,当时身在其中,看到那么多进步学生,花季的少女,还有第一次见面的汤先生,只是希望她们能够平安。她们都是那样的好,怀着一颗济世爱人的心,她做不到独善其身。

华东霆微垂眉眼望着她,浓眉利眼此刻很是柔和,声音在暗夜里愈发低沉,“还有那天在跑马场,你明知道有多危险,还是不顾一切的冲到飞龙前面,把别人挡在身后。明知道日本人会记恨你,报复你,还是想办法来通知我,把自己的安危置之度外。”他停顿了一下,不错眼的望着她,声音又低又轻,带着一些些蛊惑,“这又是为什么?”

阮安被他看的,脸烧起来,于是把头转开。

“阮阮。”

他低而缓的声音忽然这样唤她,教她的心漏跳一拍。

华东霆盯着阮安侧开的脸,打湿的碎发贴在象牙色的肌肤上,小巧的耳垂像新打磨好的珍珠,睫毛微颤,修长的脖颈上,能够看到脉搏跳动。

他只觉口干舌燥,仿佛她是荒漠里的一眼泉,他全身的细胞都在叫嚣着,渴望被她滋润,渴望品尝一口她的清甜。

华东霆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已经身不由己在朝阮安靠近,仿佛她有什么致命的吸引力,牵引着他失控。

他越靠越近,已经能够闻到自她领口里散发出来,带着体温的淡淡香气,只要再近一点点,他就可以采撷。

在自制力彻底崩溃之前,华东霆紧急将自己逼停,一只手藏在断腿边紧握成拳,另一只手用力握着手杖,暗自做了好几个深呼吸。

“这就是我的本心。”

他的声音变得有些沙哑,气息不稳。

“为什么要去讲武堂,为什么要上战场,以及今晚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出于我的本心。”

“你明白了吗,阮阮……”

感情开始变化了啊,两颗心逐渐开始走近。

一直不太擅长写感情,看剧或者别的作品,也很奇怪为啥两个人就爱了,还死去活来。还真是情不知从何起,一往情深。

既然这个是我的短板,在这部作品里,我有刻意在这方面对自己进行训练。

所以你们会看到,一个在这个历史时空下,特殊年代背景,特殊身份的两个人,彼此穿越炮火硝烟,人心诡谲的感情。

越是在这样艰难的时代,越是能够跨越战火,时间,身份的感情……贯穿始终

PS:关于文中提到的榫卯接钢法,如今中国的舰船,有使用这项技术,但它最早出现于哪一年难以考察具体。时到今日,中国造船世界第一,重回世界第一,我们的来时路不容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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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破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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