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耳的嘶鸣声戛然而止，头顶的灯光挣扎着闪烁了几下，最终归于一片死寂。
剧院瞬间被绝对的黑暗吞噬，只有消防喷淋系统还在不知疲倦地洒落着冰冷的雨水。
一秒后，墙角和天花板的应急灯同时亮起，幽红与诡蓝的光线交错切割着空间，将每一滴下坠的水珠都染上了不祥的色彩，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电线烧焦的糊味。
这片混乱正是最好的掩护。
灰鼠的身影在交替的光影中一闪而过，如同一只真正的老鼠，瞬间消失在通往后台设备区的铁门后。
紧接着，沉重的机械咬合声响起，那是通道闸门被彻底封锁的声音。
“该死！”秦决低吼一声，抬手按住耳边的战术通讯器，试图联系外部的林砚请求支援。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一片嘈杂的电流噪音，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疯狂地啃噬着所有频段的信号。
全频段干扰。
他们被彻底困在了这个与世隔绝的铁盒子里。
他猛地转身，目光如刀锋般射向苏辞月，声音里压抑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焦躁：“现在怎么办？等他们派清道夫来替我们收尸？”
苏辞月却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话，他蹲下身，无视了满地的积水，目光专注地审视着舞台边缘一个不起眼的排水口。
应急灯诡异的光线在他侧脸上投下深刻的阴影，让他看起来像一尊没有温度的雕塑。
他伸出两根手指，从排水口边缘捻起了一丝极其微小的金属碎屑，在指尖轻轻一搓。
“这不是一个普通的剧院。”他的声音很平静，却像一颗石子投入秦决焦灼的心湖，“上世纪八十年代，这里曾是城市民防工程的地下联络点之一，有三条不对外公开的隐蔽逃生通道。”他顿了顿，抬起头，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在红蓝光影中直视着秦决，“其中一条，直接通向市政综合管网。”
他将那点金属碎屑展示给秦决看：“这是加固通道用的特种钢材残渣，被水冲了出来。”说完，他话锋一转，问题直指核心，“但我需要知道，你是想抓人，还是救人。”
这个问题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秦决的原则底线上。
抓捕灰鼠，将他绳之以法，是他作为检察官的天职。
但沈知白还在对方手上，生死未卜。
程序正义和人命安危，在这一刻形成了尖锐的对立。
秦决的沉默只持续了不到两秒。
他做出了一个连自己都感到意外的决定。
他抬手，干脆利落地撕下了自己胸前那枚象征着身份与荣誉的检徽，看也没看就胡乱塞进了上衣口袋。
这个动作很轻，却仿佛卸下了一副千斤重担。
“先救沈知白。”他的声音沙哑但坚定，“其他的，回头再说。”
苏辞月微微一怔，似乎没想到他会如此决绝。
随即，他那总是带着一丝疏离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真实的笑意，带着几分玩味和赞许：“终于肯弄脏自己的手了？”
话音未落，他已经行动起来。
他几步跨到舞台侧面一个被砸坏的功放箱旁，用随身携带的工具刀利落地撬开外壳，无视里面还在闪烁的电火花，精准地拆解出一个巴掌大的高频震荡模块。
他将模块与自己口袋里一个不知名的信号发生器连接起来，手指飞快地在上面调试着，模拟出一段极其复杂且独特的脉冲指令。
“这段指令的频率，与当年民防系统的最高权限开启码完全匹配。”他头也不抬地解释了一句，像是说给秦决听，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十秒钟后，他按下了确认键。
剧院西侧那面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墙壁深处，传来一阵低沉的、令人牙酸的机械运转声。
一道严丝合缝的暗门，在积满灰尘的墙体上缓缓向内开启，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漆黑洞口。
老陈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入口处，仿佛一直等在那里。
他没有多问一句，只是将两支高亮度的战术手电和一副军用防毒面具递了过来，言简意赅：“B通道，通往地下控制室，距离最近。但半年前内部有过一次小规模塌方，小心瓦斯泄漏。”
三人不再废话，依次钻进了狭窄的隧道。
一股混合着霉菌、铁锈和湿热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几乎令人窒息。
隧道内部比想象的还要逼仄，墙壁上布满了湿滑的苔藓和裸露的管道，脚下是深浅不一的积水，手电光柱所及之处，满是压抑的黑暗。
大概行进了五分钟，走在最前面的秦决忽然停下脚步，压低了声音：“前面有东西。”
手电光向前探去，只见前方十米处的通道被一张由无数道纤细的红色光线交织成的网格彻底封死。
红外激光，肉眼可见，意味着功率极高，每一个交汇点上都闪烁着危险的信号。
一旦触发，后果不堪设想。
秦决下意识地想寻找绕行的缝隙，苏辞月却一把按住了他的肩膀，示意他停下，同时将手电光向下压去。
“看地面。”
秦决依言望去，只见脚下的积水像一面镜子，清晰地倒映出头顶的激光网。
而在那晃动的水面倒影中，那些看似笔直的激光，实际上却呈现出一种不规则的、极其轻微的波浪状。
“发射器受潮，频率失准了。”苏辞月低声解释，“它的稳定性正在衰减，只要有足够强度的外部震动，就能让光束产生瞬间错位。”
他说着，迅速脱下了自己身上那件早已湿透的衬衫，在手臂上紧紧缠绕了几圈。
然后，在秦决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他猛地用裹着衣物的手臂狠狠拍向身侧潮湿的砖墙！
“砰！”
沉闷的撞击声在隧道里回荡。
墙体剧烈一震，灰尘簌簌落下。
前方那张致命的红色光网果然如他所料，在一瞬间出现了剧烈的扭曲和波动，几束关键位置的光线瞬间错位，形成了一个转瞬即逝的狭窄空隙。
“就是现在！”
秦决反应极快，几乎在空隙出现的同时，一个标准的战术翻滚，从光网下方穿了过去。
他刚一落地，立刻回身伸手，准备拉拽身后的苏辞月。
然而，他的手还没碰到对方，一股巨大的力量却从苏辞月那边传来。
苏辞月没有借他的力，反而是一把反手抓住他的手腕，猛地将他整个人朝自己怀里拽去！
秦决猝不及防，一头撞进一个带着血腥和潮湿气息的怀抱。
他正要挣扎，耳边却响起“嗤”的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
一枚尾部带着红点的微型追踪钉，几乎是擦着他刚才所在位置的颈侧飞过，深深钉入了他身后的砖墙，尾部的指示灯还在微弱地闪烁。
如果刚才苏辞月慢了零点一秒，那枚钉子就会精准地扎进他的颈动脉。
“下次别硬闯，听我的节奏。”苏辞月低沉的嗓音响彻在耳边，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耳廓。
秦决的呼吸一滞，心跳仿佛漏了一拍。
他这才感觉到，那人紧抓着他手腕的掌心滚烫得惊人，而那只染着未干血迹的手背，正不偏不倚地贴在他手腕的脉搏上，随着他剧烈的心跳，一下，一下，有力地搏动着。
短暂的插曲并未拖延他们的脚步。
很快，一道厚重的合金防爆门出现在隧道尽头。
控制室到了。
门禁系统比想象的更麻烦，需要指纹加动态密码双因素认证。
老陈上前，用工具尝试暴力破拆，但防爆门纹丝不动，连一丝划痕都没留下。
就在秦决耐心即将告罄时，苏辞月忽然从战术背心一个极其隐蔽的夹层里，取出了一枚指甲盖大小的微型芯片。
他看也没看一旁的老陈，径直将芯片插入了读卡器的维修槽内。
“这是‘月影’很多年前在市政安防系统里埋下的一个后门程序。”他轻声说，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宣告，“一次性的。”
话音刚落，门禁系统发出一声轻微的“嘀”声，认证通过的绿灯亮起。
厚重的合金门在一阵液压声中缓缓开启。
门开的刹那，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混合着绝望的气息扑面而来！
灰鼠早已在里面设下埋伏。
他背靠着主控制台，脸色惨白，但眼神却疯狂而狠戾。
他的一只手死死勒住沈知白的脖子，另一只手里的枪，枪口冰冷地顶在沈知白的太阳穴上。
沈知白脸色青紫，已经快要窒息。
“S先生。”灰鼠看着走进来的苏辞月，神经质地笑了起来，声音嘶哑，“我一直都很好奇——当你戴上别人的脸，活成别人的样子时，会不会在某个深夜里，忘了自己原本究竟是谁？”
他的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站在苏辞月身侧的秦决，眼中厉色一闪，突然猛地转身，用尽全身力气撞向旁边一个一人多高的高压气罐！
巨大的气罐轰然倒地，阀门被撞断，高压气体瞬间泄漏，发出刺耳的尖啸声。
这些气体与空气混合，恰好遇上了控制台上因短路而迸射出的一点电火花！
“轰——！！！”
剧烈的爆燃发生了！
一团巨大的火球夹杂着气浪冲天而起，瞬间吞噬了半个控制室。
刺目的火光让所有人都下意识地闭上了眼。
就是这个瞬间！
在火光炸开的一刹那，苏辞月动了。
他的身影快如鬼魅，直接穿过灼热的气浪，飞身扑向因爆炸而产生瞬间僵直的灰鼠。
秦决甚至没看清他的动作，只听到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骨裂声。
苏辞月竟是徒手，硬生生折断了灰鼠持枪的手腕！
灰鼠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手枪脱手飞出。
苏辞月顺势夺枪在手，枪口调转，冰冷地顶住了灰鼠的喉结，将他死死压在墙上。
几乎在同一时间，老陈也动了，他像一头猎豹般冲上前，趁机将已经昏迷的沈知白从战火中拖了出来。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咳……咳咳……”灰鼠咳着血，却癫狂地笑出了声，“你们以为……你们赢了？”他看着苏辞月，眼中满是报复的快意，“录音……我早就上传到云端了……设置了生命体征监测。只要我的心跳停止超过三分钟，全网直播就会自动发布……”
苏辞月眼神一凝，目光落在他颈部那因喘息而剧烈起伏的动脉上。
他忽然松开了顶着对方喉结的枪管，另一只手闪电般从腰间掏出一支密封的注射器，拔掉针帽，毫不犹豫地扎进了灰鼠的脖颈！
灰鼠身体猛地一僵，随即像被抽掉了所有力气般软了下去。
“这是强效镇静剂，不是毒药。”苏辞“月将空了的注射器随手丢开，声音低沉得如同地狱里的呢喃，“你不会死——至少现在不会。”
他缓缓站起身，转向秦决，控制室内的火光在他身后跳跃，映得他眼底的光芒晦暗不明：“你想依法逮捕他，我知道。但如果你现在把他带走，交上去，我们就永远也找不到‘L.M.’。”
秦决的目光落在地上像一滩烂泥般奄奄一息的灰鼠身上，又缓缓抬起，望向苏辞月。
他第一次在那个男人眼中，看到了一抹罕见的、近乎恳切的情绪。
那是为了一个更宏大目标的执着，一种不惜一切代价的决心。
远处，警笛声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
它们穿透了层层墙壁和泥土，预示着这场混乱即将被秩序接管。
秦决盯着苏辞月，握着枪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最终，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地、一寸寸地，将手中的枪收回了枪套。
“这一次……听你的。”
两人站在废墟的边缘，跳动的火光将他们的轮廓清晰地勾勒出来，也照亮了彼此的脸。
在这一刻，他们仿佛才第一次真正看清了对方。
秦决的视线越过苏辞月的肩膀，落在了远处被老陈安置在角落、呼吸虽然微弱但还算平稳的沈知白身上。
火光明明灭灭，将沈知白苍白的脸映得格外清晰。
他不仅是受害者，更是这一切的起点和核心。
秦决的眼神在瞬间变得复杂而锐利。
他对苏辞月做出了妥协，但这笔交易的对象，仅限于灰鼠。
至于沈知白……这个案子里最关键的证人，必须掌握在自己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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