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空气中,尘埃与焊锡的气味混合在一起,那台便携式共振仪的低沉嗡鸣是这片死寂中唯一的声音。
苏辞月闭着眼,指尖的触感却异常敏锐,冰冷的青瓷碎片上,每一道裂纹都像母亲临终前留下的密码,灼烧着他的神经。
他能感觉到身旁阿澈屏住的呼吸,以及自己太阳穴下那根搏动得越来越剧烈的血管。
万物皆有声,但并非所有声音都愿意被唤醒。
随着第一轮扫描的深入,那些被强行压抑在记忆深处的碎片开始不受控制地翻涌。
浓烟的呛人气味仿佛穿透了十九年的时光,再次扼住他的喉咙。
他看见了走廊尽头摇曳的火光,听见了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喊,还有一阵杂乱而沉重的脚步声,不是冲进来救人,而是仓惶地远去。
是谁?
是谁在那场大火中逃离?
“停下!”他猛地睁开眼,低吼一声,额角的冷汗瞬间滑落,滴在控制面板上。
屏幕上的波形图骤然归于平静,嗡鸣声也随之消失。
“月哥,你的脸色……”阿澈递过一杯温水,声音里满是担忧。
他跟在苏辞月身边五年,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控。
这不仅仅是技术操作,更像是一场血淋淋的自我解剖。
苏辞月没有接水,只是用指关节用力按压着眉心,试图将那些翻江倒海的画面摁回去。
“还不到时候,”他低声说,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我的情绪会干扰分子震动的稳定性。”
阿澈犹豫了一下,还是压低声音说道:“萧砚礼的人已经搜了澄心堂三次,一次比一次仔细。我担心崔叔……他可能已经被带去了‘静语间’。”
静语间。
这三个字像三根冰冷的钢针,瞬间刺入苏辞月的耳膜。
那是“灰影会”最令人闻风丧胆的隔音牢房,墙壁里填充着特制的声学泡沫与铅板,能吸收掉从20赫兹到20000赫兹的一切声波。
被关进去的人,听不见外界的风声雨声,听不见自己的脚步声,甚至连血液流过耳畔的嗡鸣和心跳搏动的闷响都会被彻底抹除。
绝对的寂静,比任何酷刑都能更快地摧毁一个人的意志。
崔九在那场大火后收养了他,是他在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的亲人。
如果崔九在那种地方失联超过七十二小时,最好的结果,也是变成一个失去神智的疯子。
时间不多了。
苏辞月一把推开水杯,重新戴上那副厚重的工业级降噪耳机,将外部干扰彻底隔绝。
他深吸一口气,指尖在控制台上飞速敲击,将共振仪的主频率精确地调整到了52赫兹——那是通过无数次分析母亲旧录音带得出的,她说话时最核心的基频。
“阿澈,守住门口。老陈,启动‘壁虎’协议,替我挡住外面的苍蝇。”
随着指令下达,协议再次启动。
这一次,苏辞月咬紧了牙关,任由那些痛苦的记忆如潮水般冲刷着他的大脑。
他将自己想象成一根探针,一根刺入时间深渊,寻找唯一真相的探针。
疼痛,就用更深的专注去覆盖。
恐惧,就用更烈的仇恨去燃烧。
第三十七分钟,就在他的意识即将被黑暗吞噬的边缘,耳机里终于传来一丝微弱的信号。
那是一段被电流和杂音包裹的模糊音节,像从深海传来:“……别让孩子……碰镜屋……”
话音未落,刺耳的警报声猛地在工作室里炸响!
老陈的声音通过内部线路低吼着传来:“S!你被锁定了!两个‘月影’中继节点刚刚被强制离线,对方是高手,正顺着数据流逆向追踪你的物理位置!是‘耳语者’!”
阿澈脸色煞白,下意识地就要去拔电源。
“别动!”苏辞月却厉声喝止。
他的双眼布满血丝,神情却异常冷静。
他知道,这是对方设下的陷阱,一旦他因为恐慌而中断,追踪信号会瞬间锁定,而这只瓶子里残留的声波印记,也会因为这次剧烈的外部信号冲击而彻底消散。
没有丝毫犹豫,他反手切断了设备所有的外部网络端口,拔出数据线,转而接入一根粗重的物理光纤,将所有运算数据强制导向本地的固态硬盘。
这是一种自杀式的操作,相当于在一片波涛汹涌的大海上,砍断缆绳,开着一艘没有导航的小船盲目冲刺。
剧烈的头痛让他的视野开始模糊,他摸索着从口袋里取出一支自动注射器,毫不犹豫地扎进了自己的手臂。
镇定剂带来的短暂清明让他得以稳住颤抖的双手,十指在控制台上化作残影,快速切换着滤波模式、增强谐波、剥离背景噪声。
每一次失败,都伴随着更清晰的记忆闪回:火焰舔舐着雕花门框,父亲用尽全力将他推进书房后的密道,母亲隔着火墙回头望向他的最后一眼,那眼神里有决绝,有不舍,还有一丝他当时无法读懂的……恐惧。
一滴、两滴……温热的液体从他的鼻腔缓缓流出,滴落在冰冷的控制台上。
但他仿佛毫无知觉,只是用近乎呓语的声音,对着那只破碎的瓷瓶轻声重复着:“再一遍,再一遍。”
凌晨四点,第七次尝试。
当共振频率的曲线与瓷瓶分子结构的固有频率曲线在屏幕上完美重合的那一刻,整个世界仿佛都静止了。
所有的杂音、电流声、警报声瞬间消失。
一段清晰而绝望的女声,仿佛撕开了十九年的时光帷幕,直接灌入他的耳中:“小月,钥匙在镜屋第三块砖下,快跑——”
声音在这里戛然而止,像是被人从身后死死扼住了喉咙。
苏辞月浑身剧烈地一震,瞳孔骤然缩成了一个针尖。
那根紧绷到极限的弦,终于断了。
他没有嘶吼,也没有哭喊,只是无声地张着嘴,泪水混合着鼻血,蜿蜒流过他苍白的脸颊。
阿澈一个箭步冲上前,手忙脚乱地关闭了所有设备。
他这才发现,苏辞月因为过度用力而死死紧握着控制器的左手,指节已经嵌入了塑料外壳,手背被撕裂开一道深深的口子,鲜血淋漓。
就在这时,被苏辞月扔在一旁的加密手机,突然发出了一声轻微的震动。
屏幕上,一条刚刚弹出的加密信息静静地躺在那里:“沈知白治疗室,B柜底层,原始录音带编号L9。”
发信人未知,但那独特的双重加密格式,与失踪的情报员许宛然惯用的编码方式,一模一样。
秦决踹开录音棚大门时,迎接他的是一地被揉成团的草稿纸,一台因为过热而冒着青烟的仪器,以及靠在墙角大口喘息、满脸血污的苏辞月。
他一句话也没问,只是沉默地脱下自己的风衣外套,走过去,轻轻披在了苏辞月的肩上。
苏辞月缓缓抬起眼,血丝密布的眼眸里,是滔天的恨意和无尽的悲凉。
他的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我听见她了……秦决,他们骗了我十九年。”
秦决蹲下身,目光落在地上那半只已经失去所有光泽的碎瓶上,声音低沉:“所以,镜屋不是你小时候的游戏房间?”
苏辞月的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是坟墓,也是起点。”
窗外,天际线已经泛起了一丝鱼肚白。
城市即将从沉睡中苏醒。
远处,一栋老式居民楼楼顶上,那根毫不起眼的避雷针顶端,一颗伪装成航空障碍灯的红点,突然不易察觉地闪烁了两次,然后,悄然无声地将它的朝向,对准了这座废弃的录音棚。
黎明,往往不是黑暗的结束,而是另一场狩猎的开始。
秦决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他看了一眼屏幕上新收到的任务简报,眉头紧锁。
他站起身,拍了拍苏辞月的肩膀,语气不容置喙:“天亮了,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有些答案,得我们自己去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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